江州水杨胡同门中,盐帮分堂主严礼正坐月下庭院自斟自酌,新收的一房姨娘在侧琴瑟相和。虽软香在侧,但他眉宇紧蹙不展,手紧紧拢在袖中,令花前月下该有的绮靡于他忧愁眼眸中消失殆尽。
“严堂主!”
门外疾步奔入一名部众,来不及喘口气,拱手就道:“帮主,门外来了自称是霹雳堂的三人,我们、我们二十来名弟兄都被打伤了!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厅堂,指明要堂主您过去说话!”
严礼倏然起身,面上惊慌闪逝,强自抹去,剩下的便是凝重:“来得这样快?”
他神色不定,往前走了两步,又复而回转坐下。他伸手探入袖中仔细捏了捏,忽一咬牙,将一封信件从中取出,发了狠似的撕碎,挥手洒开,纸张碎片散开飘落,似下了一场并不寒冷的雪。他的神色因此一松,有如卸下千斤巨担,整个人焕然一新,拂开身侧美姬跺步踏出,座椅在他身后倾倒。
“走,我们去会一会霹雳堂来的贵客。”
严礼步至厅堂,见得不少捂手捂脚小声□□的弟兄,无不以故作愤怒暗藏惊恐的眼神频频注视堂中打扮各有所异的三人。
步子尚未跨过门槛,他抱拳朗声而来:“霹雳堂来客,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我这些不成器的部下想必给三位添麻烦了,多谢三位为我管教。”
转眼对受伤归来的下属佯怒道:“杵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
名义上跟着唐申三人,实则被三人挟持着回来的盐帮帮众瞅一眼唐申等人,见其不作阻拦忙不迭退下。
枭闻言嘿了一声。
这盐帮分堂主也是有趣,先前让部下围攻,如今倒是没事人的样子。即便自己门人遭打击,连原该在其中的斗篷人消失,他仍面带笑容视若不见。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恐怕就是雷季泷当面也不相信。
但他们并没有明言拆穿。
人生难得糊涂。
他们分主次落座,严礼开口道:“三位的来意呢,在下是明白的。只是这整件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我也只晓得一部分,说不尽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他的身份尚当不得“雷越”予他回复,故此余岳代劳:“堂主是个聪明人,我们无有视堂主为敌的意思,所以阁下知道该说什么。”
“自然。”严礼故作豪迈哈哈笑了声,“事情是这样,十五日以前,有人遣酒家送来一车酒水连带一封信。信中人托我们七日以后会有一人带一样小物件到我堂口,委托我们将此物送出城,到五百里外的烨城去。信里夹带着五百两的银票,还言东西送达以后,尚有五百两酬金奉上。”
他摸了摸嘴上胡须,满面懊恼,重重叹了口气:“既然是送上门的好事,又哪有拒绝的道理。我们等了七日,果然见一个背着篾编箩筐的斗篷人送来一个裹着油纸的信封,按照要求便送了出去。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官府就放出禁出令来,我们这才知道当上大麻烦了。”
他演的虽好,余岳却不全盘接受:“堂主此话差矣,盐帮可不兼走镖,既然对方能找上门来委托,不必多想都知道要你们递送的物件非正经手段得来。”
“是是。”严礼不为对方反驳而恼怒,“事后我们也向送酒之人以及斗篷人询问那送信的人长的什么模样,但他们都表示对方身无赘物斗笠遮面黑布裹脸,全然不清楚外貌如何。我们也没办法,又怕被误会做那窃贼,所以才隐瞒下来,并非故意。”
严礼三言两语,轻飘飘便抹过他暗许自己门徒袭击唐申三人之事。
余岳也不去追问。
他们虽被袭击,到底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省了一番找寻的功夫。且若逼迫太甚,对方恼羞成怒,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几人心照不宣。
听罢严礼自述,唐申稍一沉吟问:“送信出去的人,归来以后怎么说。”
“把信送到以后,是一家酒馆,没有见着有人来取,只酒馆掌柜言有看不清容貌之人前些时候托他代为收取,并支付了承诺的五百两。”
唐申看他一眼,意味深长:“没有查看其中信件?”
盐帮可非镖局,没有所谓不动货物的职业操守。
严礼略带尴尬笑笑:“没有。”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送一封信?得了便宜,谁还会去理会这么多?
“斗篷人传递信件是什么时辰。”
“午时五刻左右。”
“先前委托信件可在。”
“因担忧惹祸上身,已经烧干净了。”
话至此处,显然是再得不到其它线索。严礼也算积极配合,故此他们没有过多为难,告辞而去。
回到客栈,已近深夜,路上再不见行人,原本热闹之处也冷寂下来。客栈守夜伙计趴在柜台后,正撑着下巴打瞌睡,与周公战至半酣。
“看来今晚我们所得不多嘛,这个盐帮的分堂主也没有与神秘委托人正面打交道,线索又断了。”
枭捂着嘴打哈欠,眼泪直往下掉,伸手欲搭唐申肩膀,被对方错出半步而落了空。他嘟囔了一声“小气”,说到:“这会儿能回房睡个好觉了吧,我睏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行。”
听得这个回答,枭一屁股坐倒在旁侧长凳上,蔫巴巴趴在桌面,拖长声音问:“又怎么了?”
“已知盗窃者是何人,现下便能揭晓。”
枭闻言一怔,手摸了摸下巴仔细回想。
不是吧,刚刚明明在一块儿走,这家伙听到的自己也听到了啊。莫非是自己偷偷打哈欠的时候漏听了什么关键信息,所以才没得出结论?
唐申吩咐余岳:“麻烦将几位主事之人喊出来,盏茶的时间足矣说完。”
作为一个忠诚而聪颖的护卫,余岳知道什么概念不清的问题需要确认,而什么愚蠢问题不能劳主上为自己一时的疑惑解答,领命而去。
枭不在此行列,他可能见多识广,但心眼不够多,哼哧哼哧不住埋怨:“哎呀,这么晚不让人睡觉,偏要喊出来说话。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吧?如果是我,早就对你满腹怨言,懒得理会你。”
唐申不理会枭满嘴怨言,自于柜台取了杯水饮下。冷茶入口,苦涩直从舌尖蔓延至舌根,口中生津,精神稍振。
无人应答,自己埋怨毫无意思。枭声音渐小,手臂一叠把脑袋枕上去,索性闭上眼打瞌睡。只这眼阖着不时又睁开看唐申,里面有掩饰不住挠心挠肺的好奇。
盗窃者究竟是谁?这人要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
比起睡觉……似乎揭露谜底更吸引人啊!
等了片刻,天火门、浣花剑派、璇玑阁,三者俱都下了楼来到客栈厅堂。小二被脚步声惊醒,瞅着这些面色阴晴不定的江湖人士,暗自祈祷千万莫要打闹起来,否则自己遭池鱼之殃也就罢了,打坏了东西就糟糕!
唐申伸手随意指一张桌子:“诸位,坐。”
天火门主端木符,浣花副使于秀临,璇玑阁主木青,皆现其形。他们依唐申所言,围坐于一张桌前。睡前饮太多水而起夜的雷小泷跟在郑元琪身后过来,与郑元琪一并被安排到三缺一的空位上坐下,做好准备听睡前故事。
伙计小心翼翼凑上去问:“客官,需要点灯吗?”
夜半少有客人,客栈里仅仅在柜台上放着燃至半根蜡烛。唐申信手取来,往五人围坐的桌面上放,摆手道:“不必。”
伙计拘谨地坐回柜台后,看唐申负手,绕着方桌慢步游走。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知盗窃者是何人。”
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场中静寂,只听得众人呼吸声此起彼伏。
夜色如雾,蒙蔽人眼。独一点亮光源于五人围坐之桌,照的他们面容无比清晰。哪怕一丝神色改变,亦分毫毕现。
“疑问,线索,猜测。”
唐申脚步轻盈,每跨一步,沉稳声线吐出一个词语。
“以上你们若有任何一点,皆可率先提出,赢得我们的善意。”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疲乏困倦,以至于唐申话落以后片刻,才有第一个声音回复。
“这些天于兄一直与我为图纸之事担心,唯有璇玑阁主无动于衷。他的作为,我觉得很可疑。”
天火门主端木符缓缓说罢,每个字仿佛有千斤之重,耗费了他很大力气。以至于木青否认之后,他没有当即反驳。
“不是我。”
木青是众人间神态最为疲惫之人,相比千金楼时满身酒气,他换了一身整洁衣服。许是酒后劲上来,他不断在揉太阳穴,喃喃重复:“不是我。”
他如此重复强调。
然后他的大徒弟站了出来,指着浣花剑派说道:“此事绝对不是我师父所为,因为图纸丢失的那段时间,我们与浣花剑派在客栈后院演武。他们可以证明我师父就在当场,片刻没有离开过!”
说着又指天火门,神色愤怒道:“端木符!亏我师父与你是世交!我知道你一直想抱雷家的大腿,图纸丢失后颇为埋怨我师父提出这次聚会,但我师父也是好心,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天火门当即反驳:“此事虽是我们门主策划,却是你们阁主提的意见。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可是隔着肚皮呢,谁知道你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什么叫抱大腿,门主分明是尊敬霹雳堂前辈,毕竟火器一门门派并不多,大家应该同气连枝才是。哪里像某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双方再一次吵了起来,你戳一下我胸口,我推搡一下你肩膀。唾沫四溅,针锋相对。
小二默默躲入柜台之后。
“好了!大家不要相互猜疑乱了阵脚!”浣花副使于秀临呵斥一声,压下所有争吵之声。他抬眼看唐申,嘴角挂着一丝轻蔑:“你若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但我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你,你必须要拿出证据,才能够服众。否则什么都是空谈,你的这些质疑,这些挑拨,我们都会统统记在心上。”
场上再一次沉寂下来。
所有人再一次将视线集中到唐申身上。
“不急。”
唐申轻轻拍了拍于秀临肩膀,转到郑元琪身后,微微躬身与他道:“既然诸位提到时辰,那么请郑前辈详细复述一遍当时情况。”
郑元琪并不看好“雷越”。
所以当他听闻余岳言雷越已找出事情真相时,内心震撼无以复加。
他看不到唐申身影,却能感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后盯着自己。只要自己做出一丁点儿小动作,撒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谎,都会被那看不见的刀锋划开喉咙,游戏到此结束。
不过他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取图纸,只是为了明白其中构造原理,从而更好向诸位解说交流。如此重要之物,我一直十分谨慎藏在身上,甚少展示于人前,这个端木兄他们都知道。我发现图纸被盗是未时以前,午时午憩前,我方才确认过还在身上。”
唐申问:“图纸可是装在信封之中?”
“不错,为防意外还用油纸包裹。”
“郑前辈是取出图纸看了,还是只确认了信封还在。”
郑元琪一怔。
他脸色有些迷惑,很快变的难看起来:“我只确认了信封还在。”
他难看的脸色并未令他容貌在烛光下显得狰狞,因为此刻,在场天火门、浣花剑派、璇玑阁三派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
“最后一次取出图纸确认,是什么时候。”
郑元琪回想,道:“是我来此地的第二日的辰时三刻,当时我洗漱完穿衣,左右无人,曾拿出图纸准确看罢。”
“如此我们可重新确认其失窃的时间,其实是郑前辈抵达江州以后第二日的辰时三刻到未时。所以关于时辰这一点,有谁有异议?”
三派门徒都没有说话。
因为这一段时间太长,他们无法找到自己区别于盗窃者行踪的证明。
唐申看向余岳以及另外几名与其同行的近卫,其中有当初跟随郑元琪来到江州,清楚整个事件之人。
他道:“既然没有异议,再请当时看护的近卫说一说情况。辰时三刻至未时你们是如何看守,期间是否有发生怪异之事?”
近卫对他拱了拱手:“禀公子,我等四人看守,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巳时五刻正是轮换之时。若说怪异之事,只有第一夜值夜不知为何十分困倦,但我等一夜都强打精神,根本没有睡过去。倒是巳时轮换那阵,值艳阳当空,心神疲怠,故倚房门小憩了一阵,可约摸只有一刻钟。”
听到此处,大家都明白恐怕巳时五刻到六刻这段时间,或生龌蹉,不免绞尽脑汁思考究竟有谁能证明自己所在。
事情浑然不似他们想象的那样好。
天火门主端木符捏着手说:“巳时二刻左右,我接到门中来信,两刻钟以后让门下大弟子送信至驿站。再然后一直到午时都没有出门,但……无人能证明。”
浣花副使道:“前一日夜晚饮酒作乐,我不胜酒力,中途便倒了,在场所有人都能为我证明。第二日宿醉头疼,辰时与诸位打了声招呼便回房歇息。后来我徒儿为我寻了大夫过来,那是辰时六刻左右,大夫开罢药,我徒儿一直在门外为我煎药,她可以证明巳时我未曾出过门。”
璇玑阁主木青沉默半晌,淡淡说道:“巳时五刻直到午时二刻,我与郑兄一直在临江楼赏看风光。”
这一下,大家的目光由唐申转到木青身上,除璇玑阁外,猜疑与敌意几乎化作一枚枚钢针,要刺开木青淡漠外表仔仔细细看看这个人的内里。
看看到底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我做的。”木青不厌其烦再一次重申。
隔着桌子,他指了指郑元琪腰上系着的犀角牛皮短鞭:“我的武功极其稀松平常,不是郑兄三回合之敌,又怎么可能在他完全无法察觉下更换图纸。若要说我们之中谁的武功能够办到……”
众人的目光随他的话语转向于秀临。
于秀临冷笑:“这只是你的猜测,思绪整理下来,还有几个显而易见的疑点。尽管郑兄没有看过信封中内容,却不代表午时信封中内容就被调换了。你的推论全部建立在‘假如信封之中的图纸在午时被调换’这个推测成立的情况下,但你又如何证明你的推论完全正确?你又怎么证明窃贼不是在午时以后才动手偷窃的呢?而窃贼又是怎么确定郑兄午时不会打开信封查看里面图纸?”
众人闻言,目露赞同。
于秀临说的不错。
如果窃贼真能够未卜先知他们的一言一行,那么现在他们在此争论又有什么意思?再者,信封根本没有打开,连郑元琪这个当事人都不能断言里面的图纸究竟有没有被更换。唐申所言的一切,都是推测。
唐申没有正面反驳于秀临所言,再一次踱开了步子:“他之所以肯定郑前辈不会打开信封,是因为他、以及在做之人都知道郑前辈谨慎,从不把图纸展示于人前。而午时二刻璇玑阁主尚在郑前辈身侧,郑前辈又如何会取出观看?”
郑元琪不由颔首:“对,确是如此。”
这话正是他所说的,也是他先前所做的。
如此看来,这个窃贼真是相当不简单。
唐申继续道,“贼人心思,其实不难猜测。我霹雳堂的护卫一直跟随郑前辈左右,若要不留痕迹地下手,非巳时不可,只有那短暂的一刻钟,他才有得手的可能。于副使,你如此坚持图纸是于午时至未时这段时间被盗,如此我却要告诉你,今夜调查之时,我等查出当地盐帮分堂几日前曾在午时之前接收一物,运出百里之外的烨城,让一个酒馆掌柜代收。而一个时辰以后,也就是未时之前,郑前辈下令封城。如此猜测无误,此物或就是图纸。从郑前辈所居之处到盐帮地盘,少说也是数刻钟的教程,如果图纸在午时之前便遭盗窃送出城外,郑前辈午时二刻手中所执、莫非不是一封空信封么?”
“哼,你说那是空信封,那就是吧。可如果那是个空信封,又为什么未时之前,又要有人去盗这一个空信封呢?”于秀临双手抱臂,与左右说,“再者,你既然调查出了盐帮将图纸运到了烨城一个酒馆,就该去调查到底是何人委托的盐帮以及酒馆,或者抓住那个窃贼问一问,何苦在这里说一些没有根据的话?”
“盗窃之人去偷空信封,是为了引导他人误以为图纸被盗是在午时到未时。至于窃贼……此人行事谨慎,我询问过盐帮之人,皆说委托人不辨面目。”
于秀临嗤笑:“好了,线索断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但聪明之人往往容易被聪明所误。”
唐申截断于秀临话头:“你说我之所言皆是猜测,那我不妨再猜一猜,那就是此人差盐帮送走的图纸,也是假的。我之所以会如此猜,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
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无论是天火门,是璇玑阁,还是浣花剑派,此刻目不转睛随着唐申身影转动头颅,身子前倾,凝神细听。
木青今夜以来一直愁苦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问:“什么错误。”
“此人不雇佣镖局,因为他知道镖局素有两条铁规:不收来历不明货物,以及不接藏头露尾委托人。而委托盐帮,委托偷窃之人,虽然并不保险,好在不必现出真身,能完美掩藏他的真实身份。他想的不少,偏偏忘了盐帮是黑道,他委托盐帮为他转移图纸,难道就不怕盐帮侵吞货物,或者盐帮中人窥看其中信件并察觉他的阴谋,然后将此事全数告知我霹雳堂?”
“确实。”木青轻轻鼓起了掌,神色轻松,似乎连醉酒的头疼都不药而愈,“聪明人不会把自己想要的表露于面,他这个聪明的举动,反而让公子你察觉到他很可能委托别人转移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图纸。”
郑元琪的手一下攥紧了,后牙槽咬的咯咯直响。
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那个愚弄他的人,甚至在他十万火急搜寻图纸时在旁看热闹,指不准还在暗地里嘲笑他。
“他犯的错误不止一个。”
唐申转至端木符身后,声音不因木青的认可显出半点骄傲。
“如果他费尽心思去偷盗图纸,并不惜设下这样多的障眼法,他如何容忍一个不可信任的陌生人替他去完成此事?所以偷盗真图纸的,必然是他自己。”
端木符叹气:“如此说来,巳时五刻只有我身边无人,是我的嫌疑最大。”
浣花副使皮笑肉不笑:“证据呢?”
唐申说道:“这就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为了掩盖真实失窃时间,他请来一人去盗那已成了空的信封。”
木青颇为赞同:“若是自己的事,自然只有自己知道。知道的人多了,秘密就不是秘密,容易暴露。”
他顿了顿,回头看兜转到自己身后的唐申,惊讶道:“这么说,你找到了那被雇佣而来盗窃的人?”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连躲在柜台后的小二都不由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探听。
只要有了人证,这历经足足九日的图纸被盗事件的真相难道还会远吗?
“啪啪。”
唐申伸手轻轻拍了两下。
忽有金属碰撞之声回绕,客栈门外走进来一男子。
此人背着篾编的箩筐,玄衣黑裤,身上却戴着大量迥别于中原的银饰。
见到正主之一,所有人都绷紧了身子,不少人甚至把手放到了兵器手柄上。
如果这个人敢有所隐瞒,他们就严刑逼供,不惜一切办法将事实真相逼问出来!
“容我介绍,这位是风长晴。诸位必有疑惑,近卫与巳时三刻困倦而憩,以后却没有偷闲,如此盗窃之人,究竟是如何将假图纸盗走?”唐申伸手引向风长晴,“他会为诸位解答。”
风长晴对他点点头,屈指于唇间吹响口哨。
众人等待片刻,不见任何事情发生。正欲问责,忽觉颈后发痒,伸手一摸,纷纷抓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件。拿到眼前看,竟是一只手掌大小的毛蜘蛛!
这太过突然,以至于不少人耐不住尖叫出声,一把将毛蜘蛛摔到地上。
毛蜘蛛若无其事落于地面,而后迈动八条腿涌向风长晴,顺着他脚跟一路往上爬至肩膀,最后潜入背囊。
“果然是绝无仅有的盗窃手法。”
木青赞不绝口,问风长晴:“那么委托你的人,究竟在座里的谁?”
风长晴展眼看去,张口:“是——”
此刻看方桌旁的五人。
木青精神焕发。
郑元琪暗蕴怒火。
于秀临面无表情。
端木符镇定如常。
“我不知道。”
风长晴说:“那人委托我时,穿的臃肿严实,看不清脸,也辨认不出身形。”
“哈哈哈哈。”
于秀临即时拍案而笑:“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结果转眼又断了,也是难为你了!”
寂静客栈大堂中只他一人的笑声萦绕,显得非常刺耳。
此人从一开始便有意无意针对唐申,所以遭此讽刺他并不意外,反道:“浣花副使似乎很高兴?”
于秀临面上笑容凝固,立即飞快敛去笑意,闷声道:“我不过对自命不凡的年轻人看不过眼。”
此时此刻,众人显然都意识到了什么,于秀临身后女弟子退开几步,面露不敢置信。
于秀临再度不屑冷笑,许是有恃无恐,许是底气十足,他不慌不慢道:“还是那两个字,证据。”
“但是。”风长晴忽然出言,“我虽没有见过他的脸,却能够找出他究竟是谁。”
转折来得太快,于秀临的话噎在喉咙里。
风长晴从怀中取出笛子,环视众人道:“那人形容可疑,当初为防此人别有所图使诈,我在他身上下了蛊毒。只消我一吹蛊笛,他浑身便会瘙痒难言,痉挛倒地。”
这句话如惊堂的响木,安了无辜者的心,打在罪魁祸首的身上。
望着风长晴手中笛子,见识过神出鬼没的毛蜘蛛后,没有人敢笑此话此举天方夜谭。
笛音寻凶过去没有?那么今日就有了。
众人的目光依次在落座方桌四面的人身上转过,现在轮到于秀临。
他的姿态一如以往冷静傲岸,似乎认为眼前斗笠青年说的都是不值得入耳的鬼话,他甚至把冷笑挂回了面上:“好,我就看看你们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风长晴瞥了他一眼,唇抵短笛。
笛音响起第三声,于秀临面色大变,啊的大喊一声,一骨碌翻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雷季泷全身一震,险些从长凳上摔下去,被唐申拖住后背接住。
不仅是他,纵使有了准备,诸人还是被这变故惊的一颤。
于秀临倒在地上,面目痛苦地往身上使劲抓挠。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把裸露在衣裳外的皮肤抓挠的鲜血淋漓,似有什么东西在肌肤底下骨髓里头嗜咬钻动,痒的他恨不得将全身肌肤都抓挠开,掏出骨头来仔仔细细挠挠。
“嘶。”
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如今盗窃者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浣花剑派门徒通通目露呆滞,张口想要说什么。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还能去辩驳什么?只能深深垂下头,再不愿看一眼遍身血痕状若疯子似的副使。
风长晴没有置于秀临于死地的想法,所以令他原形毕露以后,便歇了笛声。
瘙痒停止后,于秀临呆呆坐在地上,满面皆是道不尽的疑惑。
“为、为什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
“不应该……不应该啊……他武功根本没有我高,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下毒……”
风长晴晲他一眼:“……我苗疆蛊毒,哪里是你们中原人猜得到的。”
“啪啪啪啪。”
木青起身离席,一边摇头一边鼓掌:“于兄,你真是让我们看了一场好戏啊。”
端木符长叹了口气,无话可说,也不愿再出言落井下石。
郑元琪很能明白端木符的感觉。
前不久才坐而论道谈笑风生之人,内里竟然藏着如此险恶的用心。彼此相交虽不长但自以为真诚的友谊,居然浅薄如斯,还不过一张图纸,一个笑话。
枭也站起身为眼前这一出好戏鼓掌,扭脸看客栈柜台处的更漏,不多不少恰好一盏茶。说一盏茶时间,就是一盏茶时间。
唐申回手端起先前用过的茶盏,饮一口凉茶润喉。
他今夜说的话已然够多,接下来再没有他什么事,他便不准备再开口。
他总算记得还要另一个主事之人留点面子,故而转身离去前,他对郑元琪说:“郑前辈,接来下的事情,麻烦你。”
夜色已晚,该是时候入眠。
至于今夜有多少人会因此而睡不着,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