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叄拾.霞燃青衣八

小说:尘*******凉 作者:谶成命局
    酒窖燃起烈火,木料爆裂声逐渐扩大,隐约的红光映入窗棂。卧在干草堆上干瞪眼的阿奇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撞到门上震落铜锁,一溜烟儿从这处小小囚室里跑了出去。

    他一边跑着,一边把手伸入怀中摸了摸冰凉光滑的药瓶。一直以来,□□发作时限就像套在他脖子上即将收拢的绳索,而今破解方法已在手中,他唯一的恐惧已去。

    这场火是否会祸及整座森林,他不知道,青衣楼今夜是否会元气大伤乃至覆灭,他也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只知道他如今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按唐申所说的办。

    ——纷乱一起,便想方设法放出被擒的唐门弟子,然后带他们离开。

    这也是他正在做的!

    阿奇并没有看到那些唐门的人被关在何处,但整个山寨所用于关押人的地方无非是那几个,他在此处这么多天,哪里会不清楚?他埋头便跑,往他所知的可能的地方搜寻,脚步声在仍旧略显空旷的街道上不断回响。

    火势见风既长,越来越大,寨中皆是武林中人,对危险的感知以及应变比寻常人来得强,不一会儿便有人察觉不对,披了外衣出门,睁着朦胧睡眼看天边亮光,嘴里嘟囔着怎么天这么快亮。待其看清楚了那并非日光而是火光,当即失色,大声呼喊起来。

    阿奇揣着令牌,傍墙而过。赤炎与黑暗交融间,三两个青衫人奔走往来,一边不断拍门唤醒沉睡的人,一边搬运往那井外运水,倒也没有看他。

    所以他绕了两圈,很快寻到一处盖了浇铁青砖的房屋,趁着烟雾缭绕四下无人留意,使劲摇晃门户上的铁链,喊道:“里面是......里面有人吗?”

    屋中无人应答,阿奇奋力往铜锁上砸了两拳,除了拳头生疼外没得到任何进展。他一时犯了难,眼睛不断四下扫视查看是否有人留意自己,勉强按捺住越发慌乱的心跳。他犹记唐门那位的安排,可事实告诉他,他不但手无寸铁也只会点三脚猫功夫,连第一步都走不动......

    脑中正苦思对策,忽闻一声呼喝传来:“小子哪里来,竟跑出了屋子?”

    阿奇心头重重一跳,浑身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脑中更是一片空白。那出声的人两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欲拎他后领,却瞧见他手中紧攒之物,讶道:“你不是今个儿逃跑的小子?你手中拿的是什么,还想逃跑?”

    阿奇一时间褔如心至,把手令牌翻过来,张口就道:“瞧大哥说的,我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你看这不着火了吗,我是来看今夜擒来的人有没有趁乱逃跑......其实是、是萱姐认为今夜会有意外发生,叫小子暗中留意着......不然我怎么可能跑出来嘛......”

    阿奇口中的萱姐,就是橙使。

    他这番话说的是又急又乱,但那方抓住他的青衣楼弟子只想橙使对着年轻小子很是有些老牛吃嫩草的意思,二想若是没橙使的钥匙他不可能出的了门,三想凭这小子那点微末道行即便坑蒙拐骗也拿不到橙使的令牌,于是将信将疑地松了他的领子:“橙使叫你小子到这里来能做的了什么,还不如去多搬几桶水来灭火。”

    阿奇追问:“那个、我见此处仅有一处这样的房屋,难道所有被擒的人都在里头?”

    “当然不是,主上谨慎,将他们分开关押,并由不同的人拿了钥匙。”

    “那、那钥匙呢?”

    “钥匙在哪里与你何干?”

    阿奇忙绞尽脑汁瞎掰道:“这......这不是怕火势蔓延到这儿,把人闷死了?或者、或者人已经逃跑了?对对,小子方才敲门并没有人应答,很有可能人已经逃跑了啊!”

    那青衣楼弟子哈哈笑着,一指焊上铁条的窗以及拴着铁链的门:“你这小子说的实在好笑,他们来时已经身受重伤,没有钥匙开锁他们怎么可能从这地方出去?”

    “可......可这门关的这样牢,大哥又怎能确定他们没有出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们走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主上脸面岂不难看?”

    青衣楼弟子遭这样一提醒,免不了多看阿奇两眼:“怪哉,你这么关心这个做甚?”

    “那个、小心无大错嘛......”

    青衣楼弟子想了想,觉得有理,再者先前他就被多次吩咐一旦有意外,首要查看是否有劫人逃脱之事,于是掏了钥匙扯去锁链,拉开门。

    阿奇松了口气,心想那位唐门的阁下恐怕早就猜想到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才将这令牌给他,又想此人不愧是唐门子弟,果真料事如神,把事情安排妥当。

    开门、入内,屋中就是一简简单单四四方方的空地,有玄衣人被手铐脚镣困在角落。青衣楼弟子快步上前拿脚一踢,见此人是半点反应也没有,颔首自语道:“嗯,看来没问题。”

    说完就往外走,急着要去帮忙灭火。

    就在其转身之际,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人拔身而起,手脚一抬自禁锢中钻出,身影一晃便贴近那青衣楼弟子。阿奇恰正面面对玄衣人,见此情此景,眼睛一下子大睁,呆呆看他轻轻抬起右手往青衣楼弟子后颈摸去。

    “咔哒”声响落,青衣楼弟子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扑倒在地,后背怪异地凸起一块,再无声息。阿奇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怎回事后,两腿便像面条似的软了下去,然后又被人一把拽住衣领拎起来。

    玄衣人轻描淡写抬手间扯断了一节脊椎。

    门外火光照亮玄衣人面容,他神色阴沉,脸上沾着干透的血。

    阿奇浑身一个激灵,开口道:“我......我不是......”

    话到半途再说不出口,他汗流浃背,声音都在颤抖。

    玄衣人似乎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仅把手指搭在他颈间,并没有下杀手,而是问:“你是什么人?”

    “不不、不是敌人......”阿奇把手伸进怀里,欲掏出两个药瓶,却一个慌神掉到地上,汗滴顿时渗进他眼中,激出点点泪花,“是那位、是你们......你们的同门令小子......”

    玄衣人双眼一亮,打断道:“你口中之人,可是时常冷着脸,但待人温和有礼?”

    “是是!”

    “好极!他在何处?”玄衣人往外瞧,瞧漫天火光,露出三分笑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怎会这样容易......”

    听玄衣人提起唐门那位,阿奇心跳好容易平复了些,二次感叹那位实在料事如神,回答:“他、他说他一切尚好,还告诉小子青衣楼统领房中有密道,令小子带几位逃出此地......还有、还有那地上有一瓶是解药......”

    玄衣人完全不去理会所谓的解药,只皱起眉头问:“他说他‘一切尚好’?那依你看,他情况如何?他可有说他在何处与我等汇合?”

    阿奇回想一下,小心翼翼道:“似乎、似乎面色有些苍白......其他的,他只说混乱一起就......”

    玄衣人不再言语,心电急转依阿奇所言的房中密道便想,青衣楼的统领外家功夫了得是他亲眼所见,唐申说让他们逃,怕是没有把握打败那统领,欲以自身为诱饵引开此人!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唐申武艺上的缺点,身为其师傅堂弟的他怎能不清楚,仔细一想不准唐申早有安排,潜伏在暗中在他人意料不到处慢慢谋划,可能反而竟他们冒然出现连累了唐申!

    如此想罢,玄衣人再镇定不了,松了阿奇的领子就往外去。阿奇吃了一惊,追在后面道:“阁下可是要去救其他人?”

    玄衣人却冷声道:“若他们被这小小囚室困住,也不必再回堡了。”

    说完,他数个纵身跃上屋顶,将阿奇甩下,消失不见。

    阿奇愣了愣,回身去拾地上药瓶,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玄衣人说得在理,他也曾自小满那处听到过唐家人的能力......可既然他们有能力逃脱,为何还要他帮忙?

    阿奇感觉有些尴尬,有些不满,暗自想唐门那位明明知道他的同门有能力逃跑,为什么还要他跑这一趟?这些人不需要他,与其浪费时间找他们,还不如去将与他一样被抓进来的同龄人放走!

    下了决定后,阿奇转身即走,刚拐过两个街角,却见路上横七竖八躺了不下五具死尸。有黑衫女子站于其间,横推一掌将一人推出数米,恰好落到他身边,阿奇拿眼一看,竟是橙使。

    橙使在地上滚了几圈,姣好的容颜上青一块紫一块、满是半干不干的血迹,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黑靴踏在地上不发出半点声响,黑衫女子慢步走近,如同夺命的幽魂,一双没有棱角也不锐利的杏眼里满是萧杀,一眼定住僵直立在拐角处的阿奇。

    橙使顺着黑衫女子的眼神也看到了阿奇,当即又奋力扑腾了两下,嘴里咳道:“快......咳咳,快走!”

    阿奇痛恨所有青衣楼的人,也痛恨“橙使”,因为“橙使”便是当初灭他满门的领头者,连他不过两岁的小外甥也没有放过。可凭良心说,“橙使”待他比待其他新人来得好很多很多......即便这种好似乎有别样的目的。

    那一瞬间阿奇心中百感齐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一个箭步挡在橙使面前,闭着眼大声道:“你们要找的人在统领那处!”

    黑衫女子不为所动,青葱般的五指带着凌厉劲道高高扬起正欲落下,斜里一道黄绫飞来将她手腕缠住。她扭头看去,一黄裳女子勾着黄绸另一头,站在不远处,蹙眉看过地上尸体,轻皱琼鼻道:“你.....唉,她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何必赶尽杀绝?适可而止吧,放过他们二人。”

    不等黑衫女子开口,她有些急切地转头与阿奇道:“少年郎,你方才说的什么?你怎的知道我们找的是谁?他当真就在你们统领那处?”

    阿奇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二度掏出药瓶以示自己的可信度:“这是解药,小子......小子今日得遇那位大哥哥,更是答应替他传递他尚且安好的消息,怎敢欺骗二位?方才已经有一人过去了!”

    “这就好、这就好。”黄裳女子松了口气,也不看那解药,抖开缠着黑衫女子的黄绫,面上透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用带着些命令的语气与黑衫女子道,“既然如此,师侄快与我一并走罢。”

    黑衫女子不吭不卑道:“师叔此言差矣,我等只得数人,若青衣楼反应过来围困我等,必有大麻烦。即使不借此时将他们逐一击破,也该与其他人汇合再作打算。”

    黄裳女子对黑衫女子的顶撞很是不悦:“难道策师兄多年来教导你的,竟是放弃同门逃生?”

    黑衫女子怎敢承认,只能应了。临去前,她掠步抬掌打在阿奇右胸口,随后竟面不改色淡然转身就走。

    听得药瓶在地上摔个粉碎,阿奇也如破布娃娃般栽到地上,衣裳前襟一下子被血迹浸湿。橙使悲呼一声,挣扎着挪到他身旁,用力抓着他的手,颤声道:“阿奇......阿奇......”

    阿奇满面迷茫,不知为何明明他已说了与唐门那位相识,眼前这黑衫女子还要杀他,隐隐又想是否连这个也被唐门那位大哥哥猜测在内?此方面未曾想明白,听橙使在耳边呼唤,不知怎的脑中如同走马灯似的播放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家尚未被灭门,他还年幼不识几个大字,他兄长还未为他的前途休妻娶某个官员的女儿。

    “萱......嫂......嫂子?”

    橙使含泪重重点头。

    黄裳女子浑身一震,伸手指黑衫女子,叱责:“他不过是个孩子,你怎能......”

    黑衫女子眼中厉色飞闪,分寸不让:“他虽是个孩子,可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我等最忌讳被人以真容识出身份,师侄倒是无妨,唐申师弟可是被看清了模样,若是以后我堡对头得了画像四处找师弟麻烦,那该如何是好?”

    黑衫女子抬了抬下颌,弯腰拾起一柄利剑,轻描淡述刺入橙使胸膛:“师叔,外人不足以为道,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你......”黄裳女子轻叹,美目低敛似有不忍,最终蹲身拂上二人失去神采的眼眸,低喃,“若有来世,只望不生在这纷乱的江湖。”

    她摇着头,轻移莲步,眉眼惆怅,身影婀娜多姿:“走吧。”

    黑衫女子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红唇微动,吐出几个模糊的气音,隐隐组成一讥讽。

    “我温柔善良的师叔呵呵......”

    二人不清楚青衣楼首领在何处,一路顺着主干道以及四处倒下的青衣楼众人尸体往上跑。不时,她们便自重重焰火中瞅见唐邵祁的背影,以及被青衣楼统领拓跋宇擒住的唐申。

    唐邵祁声音中满是杀意:“放开他,饶你全尸!”

    拓跋宇哈哈大笑:“只管上前来,待我拧断这小子的脖子,再与你好好会会!”

    话音刚落,唐钦翎先发制人,扬手将挽在臂弯上的鹅黄披帛甩了出去。细薄轻软的绸缎灵活至极,先是卷了唐申落到地上的匕首,接着笔直的绸缎一折,划了个半弧朝拓跋宇后心刺去。

    唐末徽虽恨不得某人横死当场,可两位师叔都在身周,她即便不出力也要装个样子,于是接连掷出三把飞刀,通通不指要害。

    拓跋宇面临前后夹击,手里还困着一人,根本无法做大动作躲避。于是他果断将人质一把扔出去,自己则迈步避开,却不知唐邵祁早已等待多时。

    发簪一样的暗器射出,不论唐末徽还是唐申都目露异色。唐钦翎倒是镇定,绸带再转,尖端匕首挥开三把飞刀,而后缠住唐申,将他带到身旁。

    拓跋宇看那“发簪”平平无奇,心中顿生轻视,当即一把将暗器抓下。正欲开口取笑,“发簪”上的花苞忽然层层绽放,化作精致绝伦的金梨花!拓跋宇尚未来得及心生惊叹,数十根牛毛细针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梨花中央射出,没入他胸口,而后五片金梨花瓣亦同时朝他袭来!

    拓跋宇惨呼一声,小巧而锋利的花瓣深深刺入他皮肤,流出来的血液黑红中带着青!这个彪形大汉大呼不好,转眼就倒在地上翻滚,面皮青紫,可见是中了见血封侯的□□,不时便气绝!

    此间事随着拓跋宇身亡,总算是落下帷幕。

    唐钦翎搀着唐申,时隔近两年不见,此刻相逢实在喜不胜收,心觉多日辗转反侧以及牵肠挂肚都值得。又看他满身狼狈,面容憔悴,眼泪都要掉下来,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唐邵祁将另一把暗器纳回袖中,伸过手来欲扶唐申,叹道:“师侄啊,委屈你了——”

    唐申甩了甩手将脱臼的手腕掰正,勉强对唐邵祁笑了笑,也终于是支撑不住倒下。

    一日半后,唐家堡,昼......

    唐邵策携身后数人收起飞鸢落到唐家堡中心平台上,褪去面具。唐末徽在一旁静候多时,垂着头快步迈到他身旁。他淡淡瞥了一眼,抬脚往议事堂赶,询问道:“情况如何?”

    唐末徽答道:“回师傅,青衣楼总部之人尽数清理干净,唯一的目击者已被徒儿手刃,无人可为他作证。”

    “好,只要无外人为他作证,即便他开口告状,也动摇不了我们分毫。他如今情况如何?”

    “力竭昏迷半日,受了些皮肉伤。”

    唐邵策轻轻颔首,目带赞赏:“虽说我也留了一线生机予他,可他能这般紧紧把握机会,甚至叫你吃瘪,也不枉我对他高看一眼。”

    唐末徽咬了咬唇:“师傅,却怪那唐末荼,若非他向邵祁师叔透露青衣楼总部所在......”

    “若我是你,便不会一味怪罪别人。看看人家,不动声色就将唐邵祁与唐钦翎拉入阵营,派予你的手下你却控制不住,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唐钦翎也罢,唐邵祁明明知晓那人的身份,为何还要这样帮他?他的做法实在——”

    唐邵策忽然抬手打断她,皱眉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旁的人我也不管你,唐邵祁你最好莫要去惹。你们这代不清楚,所以看他似乎很好说话,但他很危险。”

    “师傅此言何意?”

    “你可曾想过,唐邵祁与师姐乃堂姐弟关系,为何二人性格相差如此大?唐邵祁的身手与我等相差无几,身上暗器全出时当得一句‘千树万树梨花开’,比孔雀翎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又可曾想过为何他不曾有哪怕是半个名位?”

    “......弟子愚钝。”

    唐邵策忽然停驻脚步,星眸微眯,轻声说道:“因为他是个疯子。”

    唐末徽怔住了:“什么?”

    “说来话长,当年的唐邵祁,他的性子确实跟师姐极为相似,那年刺杀丐帮帮主的任务,便是他身先士卒。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唐邵祁任务失败,他的搭档身死,而他失踪足足一年。师姐千辛万苦寻到他的消息,知道他偶然失忆,一年来被骗到深山蛮民部族里去......当畜生使唤。得到消息以后,我等急往他所在而去,清洗蛮民部族以儆效尤,他却因失忆与我等多番争斗,击杀同门不下五人,伤十数人。”

    唐邵策顿了顿,面上流露出怪异神色:“当日战斗,虽二十数年过去,仍叫人记忆犹新。我等师叔辈连番上阵方才将他擒回,他看人靠近张口就咬,不住挣扎弄得自身鲜血淋漓,简直与野兽无异。后来幸而恢复了正常,但他性情大变,据说那一年的记忆也变作了空白......而后与他搭档的同门,往往莫名死于非命。师姐成为堡主以后,严厉勒令同门不得多言,而唐邵祁从此只执行单人任务。天琊堂后三门内部有传言,唐邵祁......心智有些失常。”

    唐末徽忆起那日她屡次反驳唐邵祁后,唐邵祁扬言下一次领她出任务,不由周身一寒:“这、这不大可能吧?”

    唐邵策笑笑,继续往前:“传言而已,听过便罢,堡主仅有他一个堂弟,你少惹他总是无错。就此按下不提,其他人的表现如何?”

    唐末徽定了定神:“邵祁师叔、钦翎师叔拉着往日与那人走得近的弟子打抱不平,堡主一言未发,只言待师傅您归来后再说。”

    唐邵策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抬脚直入议事堂。唐宛凝已同唐邵祁、唐申、唐钦翎、唐末嫣四人等候于堂中,唐邵策甫一入门,他们的视线便投到他身上,其中有不解、有厌恶、有不悦。他不为所动,对高坐主位的唐宛凝露出一抹儒雅的笑:“堡主师姐,我回来了。”

    唐宛凝阴沉的目光微微一亮,出口的话更是因此缓和了许多:“师弟辛苦了,不知青衣楼余孽如何?”

    “怎敢叫师姐失望,当是一个不留。”

    唐邵策此话说得端的一个暧昧,本该是振唐家威名,却说是不叫唐宛凝失望,偏偏叫别人找不出错处。

    唐宛凝多出几分笑意,略一点头:“好好,我信你的能力。你初返堡中,本该自去歇息,但我耳闻师弟似乎与邵祁有些摩擦,何不与他对质以早早解开误解——”

    唐邵祁不满道:“大姐,怎说是与我有过节,分明是唐申师侄受的委屈,差点连命都丢了!”

    唐宛凝脸色沉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遭打断,还是因唐邵策师徒所作所为。

    唐邵策不等唐宛凝有所言语,立即道:“却是我的错。”

    见唐邵策道歉这般干脆,唐邵祁心生不妙。果不其然,唐邵策接下来又道:“门中弟子常传唐申师侄乃是当代弟子第一人,徽儿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听了便独自心里难过,可又不好说什么。恰掌门师姐令我安排此次任务,我便想掌门师姐教导出来的徒弟定是好的,不如让唐申师侄当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好叫徽儿心服口服......怎想是我对晚辈太过苛刻,险些让师侄丢了性命。”

    唐邵祁脸色大变,气的嘴唇发抖。

    唐邵策此言竟是颠倒黑白,三言两语把刻意的为难转换成对晚辈的考验,而且还含沙射影说怀疑唐申以一个外人的真实身份勾结门中不明其底细的弟子,有针对“大师姐”的嫌疑!

    唐邵祁怎能会不明白他的堂姐?早前就是因为唐申非本家之人而宁可维护唐邵策,也不愿为唐申收回命令干扰唐邵策。如今听唐邵策这么说,疑心病又该犯了......更要命的是,唐申声名在本代众弟子中确实如日中天,这无法否认。

    唐宛凝听罢,果然把目光放到一旁默不作声的唐申身上,半响闭了闭眼,似感疲惫,挥手:“一切都是误会,便各自散了吧。”

    唐邵祁不敢置信道:“等等,姐,难道就这么算了?”

    “叫我堡主。”唐宛凝低喝道,“你等又没有证据,而师弟已经澄清,还要如何?难道要师叔向师侄赔礼认错不成?”

    唐邵策劝道:“掌门师姐莫气,此事确实我欠考虑了,对是对错便是错,我与徽儿一并道歉便是了。”

    一番话说的委屈求全,噎的唐邵祁无言以对。唐申不等其道歉,快走几步出列,对唐邵策抱拳:“师叔不必如此,师侄怎当得师叔的道歉。”

    接着转身垂首与唐宛凝道:“千错万错皆因弟子顽劣不识事,令大师姐以及邵策师叔为难。”

    唐宛凝不置可否,但语气稍缓:“你知道最好。”

    唐邵祁欲打抱不平,唐申侧脸对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所以......弟子自知不比邵策师叔以及大师姐,还请堡主许弟子驻外堡历练。”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唐申此话说的是极为露骨了,直讽唐宛凝偏心唐邵策师徒,全然不拿他当亲传弟子,听得唐邵祁险些大声叫好。

    唐宛凝自椅中坐了起来,重重一拍椅臂,眉头紧皱:“你这是什么意思,还闹脾气不成?!”

    “弟子不敢。”唐申回答的飞快,语气平淡可句句暗含不甘,“弟子一身武艺皆由堡主所授,即便堡主令弟子到黄泉走一遭,弟子亦无有异议,怎敢有半点脾气。”

    他单膝跪地,抬起头直视唐宛凝:“弟子扪心自问不曾做过损害堡主利益之事,诸位同门师弟妹所言也尽不属实,若是弟子才能足矣能帮得了堡主万一,又怎会令堡主难做。既然如此处处叫堡主生气,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好叫堡主落个清静,不必看弟子这个樗栎庸材。”

    此言反讽唐宛凝不信当代其他弟子所言,一颗心挂在唐邵策身上,他说什么她便认为如何。同时自嘲自己几许真心全叫唐宛凝以为意有所图,明明是唐宛凝身边唯一弟子,偏偏不得信任。

    唐宛凝捏紧椅臂,冽声道:“你此番话可是指桑骂槐,暗喻我黄钟长弃使明珠蒙尘?”

    唐申垂眸:“弟子不敢,堡主所言必是对的,堡主所思必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若她不是堡主,那她所思所言便不是对的。

    唐宛凝急喘几口气,心道若非是她,你如今是什么模样还不得而知,凭什么指责她所作所为?一个外姓人,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她还未警告你与二代弟子走的这样近是否有所图谋,你倒反咬一口?想着想着,她越发难以遏制怒气,端起手边茶杯摔了过去,怒笑道:“好好好!你既如此想,便去驻那一无是处的外门是了,往后不必再来见我!”

    那上好的邛窑青釉杯摔在唐申额角,锋利的碎瓷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狭长血口。唐钦翎慌忙跪到他身旁拿手帕去擦,顾不得心中对唐宛凝的畏惧,连声劝道:“堡主师姐还请三思,申、申师侄本意定非如此!他只是一时伤心,口不择言罢了,还请堡主师姐看在他为此时任务险些丢了性命的份上,当作戏言揭过去罢!”

    唐邵祁紧随其后一叠声道:“对对,看在唐申师侄辛苦的份上,姐、堡主当作戏言揭过去吧!”

    唐末嫣红唇蠕动数下,看了唐钦翎一眼,将刚刚迈出的脚收回去,敛目想了想,将视线转到唐末徽身上,在她看过来后递过去一个恳求的眼神。唐末徽抿了抿唇,不甘不愿地走上前:“堡主,师弟年少气盛,一时间想不开说错了话,还请您原谅他吧。”

    唐邵策也温声道:“师姐,师侄还年轻,你何必与他动怒?”

    怎知唐宛凝更怒:“很好,在场人都为你求情,你果然了得!如此便从山门滚出去,且看外门中人是否也这般簇拥你,本座自从本任年轻弟子中挑一个天赋最佳的!你以为本座仅有你一个亲传弟子?你以为你不可取代?简直可笑之极!”

    唐申的表情终于变了,垂在身侧的手不知觉紧握,忽地勾起一个惨淡的笑,俯首一拜:“多谢师傅。”

    谢什么?

    谢唐宛凝令他认清楚自重生以来他对她的维护。

    可笑他由始至终从来都刻意避过可能害她性命的计划。

    谢唐宛凝让他从此绝了这种可笑的心思。

    这个世上值得他付出的只有一人,从此他与唐宛凝再无利用与被利用以外的关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唐申站起身,后退三步,转身即走。

    唐钦翎和唐邵祁急忙赶上,唐邵策师徒耸耸肩,对唐宛凝告退以后离去。唐末嫣迈了两步,终究没有走出门,默默回到原处。

    唐宛凝坐回椅中,对唐末嫣招了招手:“嫣儿,把东西拿过来吧。”

    唐末嫣踌躇片刻,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上前递到唐宛凝手中,轻声道:“堡主,唐申他多年未曾与亲人有过任何联系,我能设身处地地为他想。此举......此举当在情理之中......”

    唐宛凝接过信,问:“信你看过了?”

    “没有......但我信任他,他不是这样的人,更不会出卖唐家。堡主......你便饶他一回,莫让他离开好吗......”

    “你信任他?知人知面不知心,连同门都不可信,你为何说信任一个外人?”

    唐宛凝冷笑,随后挥手:“也罢也罢,我之言出口绝不悔改。他欲往外门去便去,不碰壁哪里知天高地厚?哼,但你是他搭档这点不改,你且自去吧。”

    “是......那弟子便去了。”唐末嫣躬身一礼,转身以后立显焦急,再维持不住镇定快步往外走,似要寻什么人。

    唐宛凝扶额静坐片刻,方才打开信封,凝神看去。

    她以指轻抚那端正的隶书,低声道:“我一手把你教导大,谁还能比我更懂你?不,没有人......可你为何还要联系那些将你抛弃的人?我唐家待你难道不好?”

    她五指收缩,将信纸揉成一团。片刻,又重新摊开,细细抚平,吃吃笑道:“你若关心他们,我便系条绳子在他们脖子上,让你明白我唐家之门,可不是说进就进,说走就走!”

    半个时辰后,唐申收拾妥当离开。唐邵祁、唐钦翎、唐末嫣、唐末荼、唐末英五人一路随行,欲送他到山门外。唐末徽有意无意过路,拿胜利者的眼神俯视他,嘴里讽刺着:“历代主动申请出驻外门的弟子不少,大都是犯了门规之辈,想要回来,怕比登天还难。师弟莫怪堡主生气,堡主常是大公无私,怪只怪你口说无凭,难以服众。”

    唐申不欲多费口舌,只在随行五人视觉死角,轻轻抬起双手对唐末徽做了一个震碎长剑的动作。

    唐末徽先是一怔,紧接着胜利之色尽褪,面色大变,眸中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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