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雨丝飘下,秋风一过,变得凌乱纷杂。已经接连下了几日,路上铺了一层叶子,古树枝桠上残留的几片,禁不住风雨摧残,瑟瑟发抖。
一辆青帷马车行驶在栗城郊外的路上,土路不平,积了些水坑。车轮碾过,泥泞的路上留下一道车辙。赶车的男人披了件蓑衣,仍是难以抵挡深秋的寒意,缩着脖子看向前路。
马车晃了晃,青灵掀开窗帘子往外面看了看,依旧是一片片的庄稼地。“姑娘,天黑前能回去吗?”
“能吧。”苏贞低着头,拽了拽袖口。这是去年的旧衣裳,现在已经有些不合身了。
青灵坐回来,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这次回去,是不是为你和孟家公子成亲?”
“我哪里知道?”苏贞抬头,是一张娇艳明媚的脸,“我在庄子里住了一年多,怎晓得家里现在什么样了?”
青灵垮了肩膀,“明明你才是苏家的大姑娘,二娘子偏说为了苏家好,将你送去了庄子,不管不问。大娘子在的话,定是不会这样。”
苏贞翘起嘴角,“这下不是回去了?你在这边一通牢骚。”
青灵盯着苏贞看,“要是大公子没去投军,还有人帮着你。”
说起自己的兄长,苏贞也只是年后收了一封信,以后再没了消息。加之现在的天气不好,让她的心情有些阴郁。
天阴黑得快,马车进了城,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了门。雨依旧不停,将石板路刷的干干净净。
赶车的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驭”!马车停在了苏家门口。
青灵跳下马车,看了眼空荡荡的大门叹了口气,转身去扶着苏贞下来。
“进去吧!”苏贞撑开一把油纸伞,脸上没什么表情。
门口的家仆领着苏贞到了前厅。眼前的是一副其乐融融,美满幸福,一家四口正围在一起说笑。
苏贞觉得刺了眼睛,这也是她的家,现在她却像个外人一样。嘴角挂上笑,她迈步进了厅里,弯腰作幅,“爹爹。”
苏崇看着站在门边的姑娘,放下手中茶盏,“贞儿回来了?”
苏贞看了眼冯氏,满是脂粉的脸上依旧是虚伪的笑,与以前一模一样;一旁坐着的苏念低垂着眼皮,嘴角带着一丝不耐烦;而苏家最小的孩子苏铭则好奇地打量着她。
“因为下雨,路上慢了些。”苏贞轻声回了句。
“先坐下吧。”苏崇指着凳子。
“谢爹爹。”苏贞不想留下来,当然也是真的累了,“走了一路,我想先回去洗洗。”
冯氏站起来,“也好,一会儿叫人把饭食送去你屋里吧。”她笑着上前,上下打量着苏贞,“这都大姑娘了,模样真是像极了大娘子。”
苏贞低头一笑,“二娘,那我先回屋了。”说完,出了前厅,这里面的人恐怕没有想见她的。
青灵撑开伞,擎过苏贞头顶,“我看二娘子就是故意的,你这一进门就提大娘子。”
苏贞没说话,只是往前走着。深秋的雨夜沉沉,苏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苏家了,而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受尽疼爱的苏家大姑娘了。
“青梅苑”和以前一样,地角偏僻。许久不曾住人,乍一看有些荒凉,所幸屋里摆设不曾变过。
两个婆子端着水盆进来屋里打扫。一旁的青灵气得不行,手里的帕子简直快要绞断。明明派了马车去接姑娘回来的,却事先不打扫屋子?合着就是故意的。
桌上是两样简单的菜,苏贞没什么心情吃。她的心里也堵,冯氏以她的外祖家出事为由,说是为了苏家好,将她送去了庄子一年多。这番回来,俨然家里已经没了她的位置。
简单打扫过后,两个婆子出去了。青灵又是一通牢骚,转身便去了里间查看。
“姐姐。”一个甜甜的声音传进屋里,紧接着一个妙龄少女款步进来,浅粉色银纹绣八宝花上衣,粉紫色下裙,让她看上去娇滴滴的,如一朵新开的花儿。
“念念。”苏贞一身不合身的素旧衣裙,在苏念的面前显得十分寒酸,只是一张娇艳的脸却胜出几分。
“我给你把东西带过来了。”苏念轻轻对身后的婢子扬扬手,手养的细嫩白润,根根水葱似的。遂将眼睛别开,不去看苏贞那张脸。
婢子将托盘放到桌上,上面摆着一件大红嫁衣,紫红的衣襟上是金线绣制的合欢花,相当的细致。苏念直接将嫁衣甩开,往自己身上比着,却见那嫁衣更加夺目,上面缝制了不少珠子,于烛火中闪着夺目的光芒。
苏贞看着苏念,一直等着她开口。这个妹妹从小就爱和她比,只是以前母亲在,是收敛的,现在却是明显起来。
“姐姐这次回来,是要嫁人的。”苏念把嫁衣给了后面的婢子,自己在屋里踱了两步,看着屋里的残旧,有那么一丝不屑闪过,“咱姐妹没相聚几日就要分开,还真是舍不得。”
看来真像青灵说的,这次回来是打算让她嫁人。苏贞看了眼托盘,原来在下面还有一件嫁衣,只是普通的红色,没有坠饰,只寥寥几点刺绣,想来那才是为她准备的吧?
“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你我姐妹情深。”苏贞刻意说重了情深二字,嘴角翘着,“还是会时常走动的。”
“有这么好看的嫁衣又怎么样?我哪有姐姐有福?”苏念哀怨地叹着气,“姐姐嫁去孟家,孟家哥哥一表人才,又新中了举人。哪像我,要嫁去顾家,想想这日子,就是难熬。”
“难熬什么?”冯氏走了进来,抬手拂了拂自己的发鬓,“快成亲了,还说这些不吉利的。”
“娘,我心里苦,就不容许我说出来?”苏念轻蹙细眉,悠悠起身,“得,我回屋,省得在这里碍眼!”
冯氏自是看见了两件嫁衣,知道女儿是故意过来炫耀。她对着苏贞笑笑,“其实,本想给你和念念做一样的嫁衣,可是你外祖家当年犯了事,你能活着已是不易,就且受些委屈吧!等嫁过去就好了。”
每次都说外祖家,冯氏想不出别的借口了?苏贞并不在意嫁衣多华丽,那只是穿着过门的一件衣裳,以后的日子还得自己过。她现在想的是母亲给她留下的六只箱子。
“二娘,我娘给我留的东西可还在库房?”苏贞问道,既然是要她出嫁,她自然会带走属于自己的。
冯氏低头笑着,掩饰着眼里的冷意,“好好的,你出嫁那日,都给你带上。”
当初母亲走的时候很不放心年幼的苏贞,叮咛着一定要她守住那六只箱子,下半辈子也能过得好些。
“劳烦二娘了。”苏贞道了声谢。
“本来念念还想留一年的,怎知道顾家派人来说想要年内完婚。”冯氏坐下,她现在是当家主母,家里的事她一手把持,“说顾家的三郎身子又不好了,想着成亲来冲冲喜。”
顾家的事,苏贞也听过一些,知道与冯氏的娘家有些亲戚关系。当年冯氏有孕,那顾家三郎正好三岁,顾家就玩笑说冯氏可以生个女儿做儿媳。冯氏笃定自己肚子里的是男孩,当场就定了这门亲事,谁知后来生了苏念。
本来也不错,顾家比苏家强出不少,按理说这门亲事也可以,可惜的是顾家三郎是个病秧子,时不时就病上一场。顾家用了不少好药,遍请了名医,可是没有丝毫起色。
“你爹说了,干脆将你们姐妹俩的亲事一起办了。”冯氏看了眼苏贞,一年多不见,竟是出落得如花似玉,看着就让她心烦,“我一听也觉得行,正好双喜临门。”
苏贞对苏念的事没有兴趣,对她嫁的人更没有兴趣。这个家对她来说还不如早些离开,远离这几张厌恶的脸。“二娘看着安排吧。”
“大姑娘就是好说话。”冯氏脸上无奈,“这几年家里的买卖不怎么好,也没办法再给你添置点儿嫁妆。等着以后景气了,再补上。”
从来没有听过嫁妆还会过后补上!苏贞觉得这些话不过是借口,她倒不在意,反正娘留下来的六只箱子也够了。
“那就这么定下吧!”冯氏站起来,手指划过鬓角,“你留在屋里哪儿也别去了,准备准备,五日后出嫁。”
冯氏走了,苏贞看着那件嫁衣想着什么。
青灵上前抖开来,脸上气不过,“姑娘,你看看,这就是普通人家才穿的嫁衣。二娘子做的也太过了,你看看二姑娘的,一看就花了不少银子。”
苏贞看着青灵,笑了笑,“平常的嫁衣才好。你忘了,苏家是商户,哪能穿得华贵张扬?”
青灵哼了声,一脸不满,“就是,穿的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说不定过了门儿,就守寡。”
苏贞戳了下青灵的额头,“嘴巴这么厉,看将来谁敢娶你?”
青灵低头叠着嫁衣,“明日我去给您买几件衣裳,嫁去人家,总不能穿的寒酸。”
苏贞笑着点头。这些年,冯氏一直扣着母亲留下的六只箱子,说是替她保管,其实还不是惦记着箱子里的东西?这下自己要出嫁了,看她还能用什么理由扣着。
想到这里,苏贞便想起了孟启安,这个与她从小定下婚约的人,已经近两年不曾见过他了,说来也出息,前不久考上了举人。想了想,脑海里人影总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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