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吓了一跳, 按压住心底的情绪, 回头笑了笑:“没什么。”
她不动声色把石缝堵上,不让陆宜玉看见假山后的人, 而后挽了陆宜玉的胳膊走开:“这里有点热, 我们去亭子里坐会儿吧。”
方才陆宜玉这么冒然一声,她就知道陆三爷和铃兰定然已经发现她了, 这样也好, 等回头说个清楚。
陆宜玉却抓住她道:“别去什么亭子了, 去我房里吧, 我新得了一种果子饮, 正愁没人一起分享呢。”
唐梨看着她, 而后点点头:“也好。”
两人一起迈步去了陆宜玉住的扶桑院,陆宜玉让丫鬟取来她说的那瓶果饮, 只见是个暗色透着明的玻璃瓶, 瓶身呈上窄下宽的形状,瓶口塞着木塞子。
唐梨觉得有点奇怪:“这瓶子倒是新奇。”
陆宜玉道:“这是我四舅舅带回来的,说是异域番邦的东西, 一般人很少见过的。”
唐梨点了点头, 她听说陆宜玉的四舅舅是个商人, 常年走南闯北, 经常会淘一些新奇玩意儿送给陆宜玉。
丫鬟把瓶口打开, 斟进两个杯盏之中,唐梨端起来仔细一看,这果子饮的颜色也奇怪, 深红中带紫,但色泽澄清透亮。
她轻轻抿一口,口感太淡,什么也没尝出来,而后干脆一口喝下去,只觉口间甘冽,有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整个口腔都弥漫着一种醇香的气息。
陆宜玉也品了一口,扬起脸问她:“味道新鲜吧?”
唐梨点点头,平常的果饮都是甜淡清新的,而这个反而还带着些刺激的口感。
她忍不住又酌一杯,陆宜玉瞧了哈哈大笑:“阿梨,实话告诉你吧,这不是什么果饮,而是酒。”
“是我四舅舅托人从高卢运回来的,好像叫什么……红酒?”
她的手搭上唐梨的肩,“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若是让你来喝酒,你是定然不会喝的,所以我只好骗骗你啦。怎么样,味道是不是很好?”
唐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放下杯盏,可是突然间发现,原本心中那股郁结的心态,被这酒的刺激一冲,反而淡了很多。
难怪常听人说“借酒消愁”,看来酒精确实有冲淡情绪的力量。
她想起方才的陆三爷和铃兰,感觉心底那股郁气仿佛又要升腾而起,干脆给自己倒了杯酒,默默一饮而尽。
陆宜玉惊呆了:“阿梨,你——”
“别说了。”唐梨也给陆宜玉斟了一杯,“一起喝吧。”
陆宜玉眨眨眼睛,默默把话咽回去,而后端起酒杯,豪迈道:“那来吧!”
两个小姑娘一人一盏,举杯共饮,不出片刻,就将那瓶红酒消灭掉。
唐梨原本还觉得这酒甘冽清甜,到了后来,竟觉得后劲越来越大,脸颊烧烧的,脑子也越来越混沌。
不止是她,陆宜玉也是,两人喝得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横七竖八地倒在罗汉床上。
等到天色晚了些,陆宜玉的丫鬟惊鹊才推门进来,看见两个人这模样,吓了一跳:“哎呦我的两位姑娘呀,怎么喝成这样……”
她上前叫醒唐梨:“唐姑娘,天色不早了,您再不回海棠院,唐姨娘该着急了。”
唐梨睡了一会儿,这下被惊鹊叫醒,神色还是迷茫的,喃喃道:“什么海棠院……这里不是海棠院么……”
“这里是扶桑院。”惊鹊看唐梨还是醺醉的状态,干脆上前将她扶起,“唐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她整个人重量压过来,惊鹊差点没站稳,两个人跌跌撞撞刚走出门,就看见门外过来寻人的铃兰。
铃兰下午那会儿出去在外见陆三爷,像往常一样向他汇报唐梨的事情,没想到不小心被唐梨发现了。
她心下惊慌,陆三爷却让她不必着急,由他来解释。
可铃兰回到海棠院等了半天,都不见唐梨回来,实在是坐不住了,还是决定出来寻寻唐梨。
她看见唐梨这副醉酒不醒的状态,也是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
“喝了点酒,就成这样了。”惊鹊无奈道:“铃兰姑娘来得正好,你扶唐姑娘回去吧,我还得进去看看我们家小姐。”
铃兰顺手接过唐梨的身子,将她扶在自己肩上,而后点头道:“好,麻烦惊鹊姑娘了。”
和惊鹊道别后,她一个人扶着唐梨走出了扶桑院。
唐梨虽然头脑混沌,却也发现扶着自己的人换了,她有些迷糊,抬起头微眯着眼睛:“……你是谁啊?”
“……”铃兰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唐梨,无奈道:“姑娘,我是铃兰。”
“铃兰……”唐梨口中重复了下这个名字,大脑比平时慢了好几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铃兰是让她心烦了一下午的人,当即就推搡道:“我不要你,你走开,我要雪萝……”
铃兰没想到唐梨醉酒之中都这么抗拒她,可见她有多为下午所见之事生气。她有些担忧,看来不好解释了。
她心思一个恍然,没注意到唐梨推搡的动作,差点没扶稳,脚下一个趔趄,失重之间,突然感觉被一双沉稳有力的臂膀接住。
陆郁稳稳接住唐梨,将她揽在自己怀中,一双臂膀禁锢住她,让她再也动弹不得,安安分分地依在身侧。
“三爷?”铃兰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唐姑娘怕是气极了……”
“我知道。”他嗓音微哑,拥着唐梨的手又加紧了些,小姑娘在他怀中闷哼一声,显得很难受的样子。
陆郁垂眸瞥唐梨一眼,而后跟铃兰淡淡交代道:“你回去吧。”
铃兰有些不放心唐梨,可一对上陆三爷的冰冷的眼神,她就说不出话来了,屈了屈身子道:“是。”
铃兰顺着甬道离开后,陆郁反而换了个方向,箍着唐梨往青松院的方向去,唐梨实在醉得厉害,几步路都踉踉跄跄的,陆郁嫌麻烦,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怕被外人看见了,他还特意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覆在唐梨身上。
一直到了青松院,将她一路抱进了书房,搁在贵妃塌上。
朝烟进来看到后微微惊讶,而后听到陆郁的吩咐:“煮一碗解酒汤来。”
她醉成这样,实在是没法说话。
朝烟一愣,瞥了沉睡的唐梨一眼,随后领了命而去。
陆郁微屈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唐梨,女孩蜷缩在塌上,小小的身子紧屈成一团,昏睡中都保持着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
他怜惜地把女孩脸上微乱的发梢拨开,唐梨迷蒙之间感到脸上痒痒的,无意识伸手挠了两下,微微睁开眼睛,眼神却是涣散的。
“唐梨。”陆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女孩脸上露出微微迷惑的深情,像小猫哼似的轻柔一声:“……嗯?”
“为什么喝酒?”陆郁鹰眸紧盯着她。
“因为……”唐梨一边哼唧,一边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影影绰绰的,她有些闷闷地道:“因为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陆郁追问。
唐梨的脸上闪过苦恼,尽管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她还是费力地拼凑出句子:“因为……不喜欢身边人的欺骗……我讨厌他……”
这个“他”是谁,显然不言而喻,陆郁却仍然紧紧追问,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你讨厌谁?”
唐梨醉得厉害,却也只继续嘟囔了一句:“……讨厌他。”
陆郁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暗芒,他沉声道:“讨厌那个叫陆郁的,对不对?”
唐梨的微迷的脸上闪过思考之色,像是确认了这个答案似的,她点点头。
陆郁又问:“为什么讨厌他?”
“因为……因为……”唐梨迷茫地想了半天,但是脑子实在混混沌沌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干脆别过脸:“反正就是讨厌。”
“……”陆郁的脸上浮现出玩味,他没想到唐梨醉酒之后会这么有意思,像个神志不清的三岁小孩。
他正打算接着逗弄她,却看见她猛然从塌上坐起,皱眉看着他,语气有点不耐:“你好烦呀——干嘛一直问我问题?”
陆郁一愣,正欲开口,朝烟此时从外间端了醒酒汤进来。
她示意道:“三爷,要不要我喂唐姑娘服下去?”
陆郁却沉思了一会,他原本是觉得想让她清醒清醒才好说话的,现在却觉得这样的她比平时更好玩,他思考后摇摇头:“汤放下,你出去吧。”
朝烟应了一声,便无言放下药碗,默默退出去,将门掩好。
陆郁回过头,却见唐梨眼睛紧盯着小几上那碗醒酒汤,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眼里闪着光,“这是什么?我要尝尝!”
“……”陆郁有点无奈:“……不是好吃的。”
“我想尝尝嘛。”唐梨抬起头望着他,露出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表情。
陆郁挑眉,她这是……在撒娇?
既如此,更不能让她醒酒了,好不容易看到她这副模样,怎么能放过。
他迅速端起汤盅不让唐梨接触到,想了想:“你要是想尝尝,也可以。”
“不过——”他看着唐梨顿时欣喜的表情,又道:“你得回答了我的问题才行。”
欣喜突然变成失望,唐梨默默苦恼一阵,而后才抬起头,语气有点丧丧的:“好吧,你问吧。”
陆郁这才满意,坐在他身边,问:“为什么讨厌那个叫陆郁的?”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嘛!”唐梨有些抱怨,抬头对上陆郁的眼神,只好垂下头默默道:“那我想想……”
她的身子慢慢滑上迎枕,脸上露出很认真的思考,陆郁极有耐心,静静地候着。
“想好了?”陆郁看唐梨的眼睛望过来。
“嗯……”唐梨的脑子还是很迟钝,慢慢地说着:“讨厌他……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讨厌铃兰……心怀不轨……”
说得断断续续的,但好歹说清楚了些,陆郁直言道:“铃兰没有心怀不轨,她一直都对你忠心耿耿。”
“可是……”唐梨虽然脑子不好使,可直觉不对,她又思考了半天,道:“……她骗了我。”
“乖。”陆郁的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的神情,“他们骗你是不对,可他们都是为了你好,没有害你的意思。”
他知道唐梨现在头脑不清楚,便一步一步指引着她:“你仔细想一想,在铃兰之前,你身边的丫头是谁?”
唐梨听话地想了一会,回答:“是水佩。”
“那她为什么不在了?”
“因为……”这个问题更难了,唐梨想了好半天才想到:“因为她害了我。”
“真聪明。”陆郁像哄着一个小朋友一样哄着她,“那你想想,自从铃兰到你身边之后,还有人害过你吗?”
唐梨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没有……”
“那,”陆郁紧接着问她:“他们是不是都为了你好?”
唐梨被她牵引着,顺着他的思路点了点头,可是直觉心里还是不舒服,又摇了摇头,小脑袋晃着:“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欺骗………”她慢腾腾地组织语言,“我喜欢大家都坦坦荡荡的……彼此没有隐瞒……”
“就算真的是为了我好,我也不喜欢被欺骗。”唐梨神情落寞道:“不然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觉得脑子和嘴巴都累极了,躺在迎枕上闭目休息。
陆郁看唐梨嘴角耷拉着,黯然神伤的样子,不觉有些心疼,想了想道:“骗人和隐瞒确实不对,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唐梨听了他的话,却睁了眼,疑惑地看过来:“是他骗了我,你为什么道歉?”
“……”陆郁没想到绕来绕去把自己绕进去了,反而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改口道:“我代他跟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唐梨很果断:“道歉是不可以代替的,我想听他亲自道歉。”
陆郁有些头疼,没想到这一番算计反而给自己挖了坑,他沉思一会,起身在桌上用了笔墨。
片刻后回来道:“他没法来亲自跟你道歉,但他给你写了道歉信,你看看?”
唐梨果然相信,伸手接了陆郁递过来的信书,展开阅览。
字迹在眼前并不清晰,唐梨仍然睁大眼睛费力认着,依稀看到“骗你不对”“对不起”等字眼。
“既然他都道歉了的话,”唐梨慢慢放下信书,道:“那我就原谅他吧。”
陆郁暗暗缓一口气:“不讨厌他了?”
“不讨厌了。”
“不生他气了?”
“不生气了。”
陆郁给她递来一根羊豪笔,“那你给他写回信,告诉他你不生气了。”
唐梨顿了顿,慢慢反应一会,而后听话地接过笔,趴在小几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她眼神涣散,视线不清,落下的笔也是凭着印象在写,写出来的字迹不忍直视,但勉强能辨认。
她慢慢把几句话写完,然后丢开了笔,目光变得雀跃:“我可以尝了吗?”
……还在惦记那碗醒酒汤。
“可以了。”陆郁检查完她写的字迹,端来醒酒汤,“过来。”
唐梨听话地凑过身子,紧挨着陆郁,身上没有熏人的醉酒味,而是是一股清淡的奶香气息。
陆郁极为难得的一勺一勺喂下汤药,为她拭去嘴角的残渍。
“我饱了。”唐梨揉揉眼睛,打了个嗝。
“饱了就睡一会。”陆郁替他盖上被子,“睡醒了就好了。”
唐梨乖乖地点头,小小的身子滑到被窝里,不忘说:“那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要吵我哦。”
“好,不吵。”陆郁摸摸她的头。
唐梨甜甜地笑了笑,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均匀。
陆郁卸下心房,看着唐梨熟睡的脸庞,外面天色早已黑暗,他揉了揉眉心,坐回书案前,默默处理堆积了一天的公务。
唐梨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短,两个时辰便清醒过来,还未睁眼,就觉一阵头痛欲裂。
她扶着脑额从塌上坐起,映入眼帘的景致显然和她的闺房不同,迟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可她明明记得在扶桑院和陆宜玉喝酒,为什么会到青松院的书房?
她的脑子闪过些片段性的记忆,却始终想不清楚。
唐梨撑着坐起身,动作惊扰了书案前的陆郁,他抬眸看过来,见唐梨的目光已经变得清明,看样子酒醒了。
“醒了?”
唐梨抿了抿唇,犹记在假山后撞见铃兰向他汇报她日常的事,神色有些冷淡,“我怎么在这里?”
“不记得了?”陆郁搁下笔,身子往后一靠,闲适地看着她。
“不记得了。”唐梨淡淡垂眸,也不想再问了,她穿好鞋起身,却见对面之人根本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顿了顿,她道:“三爷也许还欠我一个解释。”
“解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唐梨微微摇头,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他派铃兰在自己身边的事,她张口道:“是铃兰的事。”
“铃兰的事……”陆郁像是才明白过来,转而道:“你睡觉之前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啊?”
“解释过了?”唐梨头脑发愣,什么也想不起来,在喝醉之后和睡醒之前这一段的记忆是空白的,这让她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呐呐道:“……怎么解释的?”
陆郁状若随意地从书案上拿起一张书信,语气无辜道:“这不是你写的吗?已经说清楚了啊。”
唐梨更纳闷了,默默接过那张书信一看,上面果然是她的字迹,虽然丑得出奇,可是还是能辨认一些,大意就是她原谅他骗她的事了,表示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唐梨一双秀眉皱得厉害,她怎么就不生气了,她现在心里还不舒服呢,怎么就原谅了?
她的语气有些不满:“我怎么会写这个的……”
“这难道不是你的字迹?”
“是,可是……”唐梨有些怀疑地瞥他一眼,“三爷不是逼迫我写的吧?”
陆郁淡淡笑了:“我何曾逼迫过你?”
唐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有些愤愤的,低语道:“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话间无意往窗外一看,见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脑中顿时响起警钟:“什么时候了?”
“刚过子时。”
唐梨吓了一跳,都过了子时了,已经这么晚了,她还没有回去,姐姐会着急的吧!
她顾不上那么多了,随意扔下她写的那信,转身就急着要走。陆郁看出她的焦虑,提醒道:“你别害怕,你姐姐不会发现的。”
唐梨哪肯相信他,加快脚步就急匆匆走了,连门都没有带上。
陆郁默然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失笑,而后默默把她写的书信收好,但愿这事已经解决。
唐梨一颗心砰砰跳,紧张又害怕,夜虽深,但陆府上下都有夜灯,路并不难走,且府中来往下人多,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她害怕的是姐姐,这么晚才回去,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唐梨进海棠院的时候,却见四处都熄了灯,一片安然的景象。
难道姐姐并不知道她晚归的事?唐梨蹑手蹑脚回到西厢房,进门差点撞上雪萝。
雪萝吓了一跳,手中的盆盂几乎落下,惊道:“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什么?”唐梨没反应过来。
“铃兰说你今晚歇在三小姐的扶桑院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啊,都这么晚了?”雪萝道。
唐梨听她所言,应该是铃兰帮她掩饰了,她问道:“铃兰呢?”
“在里面。”雪萝回头示意了一下,他们几个丫鬟今晚值夜,都还没睡。
唐梨点点头,挥手道:“那你去吧,我去跟铃兰说。”
雪萝虽然疑惑,却仍然应了“是”,转身出去。
唐梨这才抬脚进了一间。
铃兰早就听见外头的动静,这会儿忐忑不安地等着呢,她一看见唐梨进来,就不自觉唤一声:“姑娘——”
“是你帮我跟雪萝她们掩饰的?”唐梨问。
铃兰点点头。
唐梨又问:“你跟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铃兰下意识点点头,又猛然摇摇头:“姨娘不知道。”
她解释道:“今晚大爷歇在这里,姨娘没空过来,并不知道姑娘未归的事。”
唐梨这才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人知道,不然一切都乱套了 。她沉下心在桌前坐下,猛灌了好几杯茶,方才这么一路焦急赶回来,早已口渴难耐。
唐梨放下心了,铃兰却还忐忑着,见唐梨不理她了,她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姑娘,对不起——”
唐梨看着铃兰突然的动作,默默放下茶盏。
陆三爷那边她莫名其妙就原谅了,铃兰这边却还在和她道歉。
“姑娘。”铃兰沙哑着嗓子,“我不是有意隐瞒的,只是三爷一直交待我要小心伺候,不要被姑娘发现了,我才忍着一直不敢说……”
唐梨幽幽叹一口气,道:“铃兰,我平日待你好吗?”
铃兰咬唇:“姑娘待我很好,只是……”
“我知道。”唐梨打断她,“只是三爷才是你真正的主人,对吧?”
“不……”铃兰下意识摇头想解释,却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好道:“我对不起姑娘。”
唐梨默默转动着茶杯,神色出神,“既然你只认他当主子的话,不如就去青松院伺候吧。”
“姑娘——”铃兰不敢置信地抬头,含泪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姑娘,不敢奢求姑娘原谅我,只求姑娘不要赶我走……”
唐梨看着她眼眶发红,玄然欲泣的模样,终究是忍不下这颗心,纵然铃兰是隐瞒了身份在她身边,可是这段时间一直待她真心真意,这份感情不是假的。
“你起来吧。”唐梨想了想道:“以后就老老实实待在海棠院,哪都不许去了,知道吗?”
铃兰呜咽着,还是点了头:“嗯。”
唐梨虽舍不下铃兰离开,却也不会像从前那么实诚地待她了,她算着铃兰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过些日子让太太将她许配出去吧。
这一番交谈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唐梨才卸了衣裙和妆饰躺在床上。
只是头脑是在纷乱,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了承尘许久,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晚,早上就没醒过来,唐梨只觉得自己才刚睡下一会儿,就被声音叫醒:“怎么还在睡啊?快起来。”
唐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唐姨娘坐在她床边,“今天要跟太太去侯府,忘了吗?”
被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这事,陆家出嫁的大小姐陆嘉玉怀孕了,太太今日打算上门探望,顺便带上了陆宜玉和她。
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唐梨连忙坐起身,更衣梳洗。
赶到影壁的时候,薛氏和陆宜玉已经等在那里了,薛氏因为大女儿有喜,心情也不错,见唐梨姗姗来迟倒也没有说什么。
反而是陆宜玉凑到了唐梨耳边,“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喝酒啊!”陆宜玉蹙眉看她,“我今天早上起来头痛死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一点也不记得。”
唐梨深有同感地点头,正想进一步说话,薛氏突然回头:“你们两个叽叽喳喳说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唐梨只好闭了嘴,拉了陆宜玉加快脚步上马车。
昨天睡得晚,唐梨坐在马车上几乎是哈欠连天,陆宜玉本就宿醉头痛,马车摇晃更是让她头脑晕晕乎乎的,薛氏看着两个小丫头一副萎靡的模样直摇头。
马车一路驶到世家林立的京城东南荣熙巷子,在侯府门前停下。
唐梨困兮兮地下了马车,一抬头瞅见侯府的大门和匾额,就吓了一跳。
侯府几乎占了半条巷子,高大肃穆的朱漆大门上镶嵌麒麟衔铜环,四方匾额上题着龙飞凤舞的“襄阳侯府”四字,据说是御下亲笔。
她一路跟着薛氏进了侯府的大门,才觉得更惊叹,她原以为陆府已经够大够气派了,没想到这府侯更富丽堂皇,院里的雕梁画栋都是极为奢华的,府中来往下人极多,却个个敛声屏气,看起来规矩戒律十分森严。
唐梨暗自咋舌,看来这就是世代簪樱的贵气,难怪被陆家娇养长大的大小姐陆嘉玉在这里生活得不自在。
薛氏先带着两个姑娘去老夫人的院里见了见,纵然老夫人对自己闺女并不温善,世家夫人们之间的面子还是要维护的,两个人尬聊了半晌,薛氏才告辞去见陆嘉玉。
陆嘉玉住在二房正房,几人一进屋就闻见一阵甜腻腻的香料气息,层层帐幔之后,看见陆嘉玉倚在塌上,神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眉眼还和从前般温柔。
“母亲。”陆嘉玉躺在床上轻轻唤了一声,看见身后的陆宜玉和唐梨,笑了笑:“宜玉和唐妹妹都出落得愈□□亮了。”
薛氏却先道:“把这香撤了,怀孕以后就不要随随便便燃香了。”
陆嘉玉愣了愣,而后点点头,吩咐了丫鬟去倒香炉。
薛氏这才坐在床沿边上,仔仔细细地端详女儿,问道:“感觉如何?”
陆嘉玉的孕相确实不好,这些日子都是头晕恶心的,只能躺在床上休养,薛氏是过来人,一肚子话要跟她交代,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让未出阁的小姑娘听见的。
她回过头:“宜玉和唐姑娘先到院子里玩会吧,记着别跑远了。”
唐梨和陆宜玉便听话地点头,很快有丫鬟带她们出去。
只是陆宜玉是闲不住的,两个人才在廊下的低栏坐了片刻,她就憋不住了:“阿梨,我们去转转吧?”
“可是,太太不让我们走远了。”
“哎呀,母亲和姐姐现在在里面说话,她们不会发现的。”陆宜玉一边说着,一边想拉她起来。
唐梨却岿然不动,她困得很,正想坐这儿打个盹,哪都不想去。
陆宜玉不高兴了,当下就撇了唐梨,自己蹬蹬蹬跑出去了。
一个愣神的功夫,陆宜玉就在眼前消失了,唐梨着急起身:“三小姐?”
她有些担忧地在四处找了找,陆嘉玉在侯府的日子艰难,陆宜玉可千万别惹出什么岔子。
只是这一转,就把自己给转迷糊了,侯府极大,她又是陌生的,不到一会儿就迷路了。
花园里花树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唐梨正想绕过那株杏树,刚提起裙角,就听见里面的声音。
“之前派去的那些人,皇上已经有所警觉,王爷您看,咱们准备的巫医还要不要……”
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已经打草惊蛇了,计划先搁置……”
唐梨一阵心惊肉跳,皇上……巫医……计划……这是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啊,这等见不得人的机密被她听到了……
她心道一声不好,转身就想逃,却被里面的人发现动静,“谁在那里?”
眨眼间,树丛里说话之人已经走出来,唐梨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阴鸷的桃花眼,男人面容俊美,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却没想到背后做这种事。
他一见到唐梨,神色微微一滞,嘴角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桃花眼更加妖媚,让他整个人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
“原来是你。”
他几个月前花灯节在画舫上远远瞧见的女子,当时惊鸿一瞥只觉惊艳绝美,现在小姑娘惨白着一张担惊受怕的小脸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倒是个楚楚清纯的小美人。
“你都听见了?”
他的眼睛含着微微的笑意,那笑容却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窖,冷得她刺骨,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没……”
他看着小姑娘闪着一双水光濯濯的杏花眼,瞳孔里满是惊惧,玩心便起,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轻叹:“怎么办……听到我秘密的人,向来只有死路一条的。”
唐梨听见那个“死”字,瞳孔紧缩,连连后退几步,脸上满是惊恐。
“可是……”男人紧接着凑过来,灼热的呼吸洒在脖颈间,“你这么漂亮,死了多可惜……”
唐梨只觉得他像一条吐着信子想吞噬掉她的蛇,愈发觉得惊恐,胃里还有微微的恶心。
“告诉我……”男人低哑的声音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放你走。”
正在唐梨腿软发怵之时,背后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姑娘?”
是薛氏身边的钱妈妈!
唐梨像得了救星一般,猛然推开身侧的男人,拔腿就奔出去,身影仓皇失措。
她一口气跑到树丛外,才看见一脸担忧的钱妈妈,“哎呦我的两位姑娘,太太不过说了会儿话的功夫,怎么两个都不见了……”
“钱妈妈对不起。”唐梨垂眸,余光看回去,见那边的男人并没有追出来,才微微安心,两个人又去寻陆宜玉。
杏树下,男人看着唐梨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默然失笑。
树后的随从走出来,跪地道:“王爷,要不要解决掉……”
男人收起了笑容,脸庞紧绷起来,恢复了一片冰冷阴鸷之色,他思考一会儿,道:“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吗?”
随从低头想了想:“属下听说今日二夫人的母亲和妹妹上门探望,想来该是陆家的三姑娘。”
“陆家三姑娘……”男人神色忽然恍惚,声音轻得飘散在风里,良久后,才道:“不必……先留着。”
作者有话要说: 滴!上车卡!欢迎加入云养小糖梨计划!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章留言均有红包哟^_^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