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的夜更冷,关上了门窗,屋外的严寒还是能够透过细缝传进来。
展宸过来时,闻到的便是一屋子的药味,他还未走近,内屋里传来的咳嗽声让他的眼皮跳了下。侍女跪在了门外,见着他过来,侍女俯身跪下,半点声音都不发。
他穿过了屏风,方姝躺在了软塌上,贴身服侍她的侍女也不敢上前碰她,只是捧着碗,等她自己咳过后,缓过劲来,她才再次地盛了一汤匙的汤药送到方姝的嘴边。
方姝没有喝,她推开了侍女的手,道:“下去。”
侍女乖乖跪下行完礼后,便端着那汤药走了下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亲近她的举动。
方姝每次来邙山,总要被他灌上许多的汤药,可这药喝了,身子还是那般,不见转好,可再不好也没有再坏下去。她生来时虽体弱,可也不曾娇弱,打骂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可自从去年在邙山中走失,冻了几日后,这身体便没有转好过。
“静瑶,你不宜在邙山久住。”
方姝仰头瞧他,笑问:“舅舅这是要赶静瑶走了?先前舅舅三请四催的,如今见到了人,便容不得静瑶在舅舅面前晃了?”
展宸摇摇头,说的有几分的无奈:“那会是什么时节,现在又是什么时节?这邙山地冷,也因那刁钻的婴果不曾设过地龙,你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舅舅每日都在担心,若是你有个什么好歹,让舅舅如何是好?”
“再过几日,便是舅舅不赶静瑶,静瑶也要走了。”
她忽的说了这样的话,展宸正色道:“可是京中的事情已有结果了?”
方姝从软塌上站了起来,赤脚踩在了冰凉的地面,紧闭的窗户外依稀还能见着外头雪山的轮廓,方姝回过了头,她道:“方姒如今正得意着呢,都操心起了手底下人的婚事,她如此倦怠,辜负了我对她的一番好意,岂不可惜?”
展宸想起了她这几日窝在这边总是能收到一些信件,心中正思索着,却又听到她道:“邙山的婴果也该熟了,过几日舅舅是不是便要护送婴果入京了?”
“今年倒无需送入京中,间湖今年送上了些佳品讨得陛下欢心,你来前陛下便吩咐我,今年的婴果先送往间湖。”
“年年都是先送入京中,怎的今年便不同了。”
“是啊。”
“舅舅。”方姝突然喊着,展宸抬眼看她,他这位皇侄女的嘴角隐隐噙着抹骇人的笑,她似母可也似父,这面容倒是似母多些,可这脾性,不知是随了母亲还是父亲,许是随的父亲,毕竟她母亲可从未干过残害同族姐妹之事,她那父亲为了那个位置,可是将一干皇女全部杀光,让上一代的帝王无人可选,也无法再选。
“过几日静瑶离开时,还望舅舅多派些人手。”
“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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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殷早寻来时,殷珞姿并不在书房中,她左右瞧了瞧,只觉得奇怪,屋中明明还燃着烛火,若是无人在,应把这火灭了才是,不然若是点着了什么东西,放在这个书房里的重要东西就都会被火烧没了。
殷早叹了口气,正打算带着远杏离开,书桌上的几页纸忽然被风吹落到了地上。
殷早一愣,书房的窗户母亲离开时也没关上,这若是起了风……殷早叹了口气,等见着了母亲定要好好和她说说这件事,虽然只是小事,可保不齐某一天这事不会变成什么大事。
让远杏去将窗户关上,殷早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纸张。
“护送……路线图?”殷早看了眼,她不太能看懂,虽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在学着这些东西,可也只是一知半解,许多东西还是有不明的。母亲虽总说自己要考取功名,日后有了官身这些话,殷早觉得自己母亲大概是高看了自己吧,就连这些东西她也不太懂,又怎么去考取功名,怕不是去给人说笑的。
殷早将东西都收拾齐了,略一整理,将其放到了桌上,远杏走到她的身后,瞧着她将事情做好。
一时拖了会,回来的母亲不知和谁在说着话,殷早好奇地走了过去,只听母亲说:“再过几日邙山也该送婴果入京了……”
前些日子殷早有听方姒提起过这东西,那个时候方姒怎么说来着的?哪怕是喜欢女子也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男子能用,女子也能用……说起来,这个世界,好像是男人生孩子。
殷早有点难想象,她看了眼正说话的母亲,说起来……她以前的认知里,虽然是女尊世界,虽然女人可以娶好几个夫侍,虽然女子为尊,但是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女人生的孩子……
“婴果乃我照晴立国之本,也不知今年陛下将此事交给了谁,竟一点风声都不透。”
殷早听的茫然,她恍惚看向母亲,只觉得在屋外站着的母亲好似站进了一处黑暗之中,她有些看不清。
殷早也不是不能猜出来,那东西大概就是属于现实中不存在的,属于瞎编乱造的生子药同一类别的东西,好比……女儿国的子母河?喝下去便有了十月怀胎的肚子。
她忍不住好奇出了声,打断了母亲的话,这一打断,殷早才发现跟着母亲说话的是谁,原是她那个娇弱的美人父亲。
“母亲,这婴果真有那么重要吗?”
一种生子药,怎么就是立国之本了?
母亲回头看她,笑了笑:“照晴男子无法正常生育,全靠这婴果才有了你。”
殷早又听到她父亲说:“等谨安娶了夫,便明白这房中之事了。”
殷早嘴角微抽,还不等她说,母亲又说:“谨安时常与你那些好友出入扬意馆,竟一个小倌都不曾叫过吗?”
殷早顿时觉得脸上躁得慌,哪有做人父母的问自己孩子你长这么大怎么连个男人都没睡过?
“母亲……”
母亲叹了口气,又道:“待你以后成了亲,可就没有现在这般自在了,你现在看不上那些,以后成了亲,更是得给我收心。你未成婚,在外面如何胡来,母亲都不管你,可你若成了亲,以后应尊重自己的正夫,好生待他,不得在外朝三暮四的,整日没个正行。”
殷早:“……是。”
插了会话,殷早想要问的事情,母亲也不曾说,等到这话茬过了,母亲也不再提此事,挥挥手让她退下安寝去。殷早叹了口气,领着远杏离开了书房,然后慢慢往房中走去。
“远杏,你说,这婴果到底是……”她并未听到远杏的声音,殷早疑惑地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去,远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走了这么远,远杏还在那回廊的那头停着。
殷早又喊了一声:“远杏?”
那头的远杏回过神来,她急忙地跑了过来,离得近了,殷早才听到这个丫头说:“啊,小姐怎么了?”
“好好的,你怎么开始发起呆?”
远杏吐了吐舌头,她解释着:“平日里极少能见到主父,一时有些看呆了。”
殷早学着刚刚母亲的模样,叹气道:“远杏也到了这般年纪啊。”
远杏羞恼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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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风声飒飒,女子披着斗篷迎着大雪在无人的巷尾中走着,有打更的在路上行走着,隐约还能听见她嘴里喊着些几更天了的话。
前头高楼的灯笼映照着雪地,有不少人从在这里往来,女子理了下斗篷,避开了朝着她走过来的几个醉了酒的寻欢女子,她入了巷子,走到巷子内的一处宅院前。
瞧着并不是什么正门,那门小又窄,应是哪户人家的后门才是。
女子抬起手敲了敲门,一共敲了四下,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开门的并非是什么英武的女子,而是一位穿得红艳生的娇弱的儿郎。
女子冲他福了身,又道:“我有要事禀报。”
那儿郎领着她入了府,才刚入了门,女子便瞧见了在院中站着的人,她急忙跪下,还未说出自己今日所欲何事,便听那人问道:“今年那婴果,也快要送入京中了吧?”
女子低下了头,她道:“是。”
“先前京中死了两位皇女,因着牵扯进了四皇女而被搁置,可这也仅是暂时的搁置罢了,那邙山可是方姝的母族,若是婴果出了事,想来这邙山也落不着好。”那人顿了下,声音冷然又沙哑,让人只觉得心底生惧:“今年……可查清了是哪个官员护送?”
“去年端远大水,各地都有些影响,邙山那大人的人未能渗透进去。”
那人一甩袖,冷声道:“真是无用。”
女子身体一颤,她又急忙道:“不过按往年来看,今年也是还是那几日入京,这每年都是如此的规矩,想必今年也会在除夕那日作为新年贺礼送入宫中。”
只听着前头的人叹了口气,道:“也罢。”
“你便好好盯着,这一次,我非让方姝疼上一次。”
女子恭恭敬敬地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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