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望了一眼跪在热辣日头之下的柳烟,语气并不像先前对桃云的时候那么冷:“起来吧。”
炎凉至今都还能够记得,当初在皇陵的那四年,这位叫柳烟会在桃云克扣了她吃食后,暗中悄悄地塞给她一个馒头、一张饼子,还会在桃云打骂了她之后,来给她送一些伤药。
在宫里桃云尚且有所顾忌,到了皇陵,却仗着无人来管变本加利了。若非有柳烟,炎凉恐怕前世在皇陵就能殒命。
正因为如此,炎凉乐得与柳烟交好。
在炎凉心里,仇得痛快地报,恩也得好好地还。
“谢殿下。”柳烟规规矩矩地又站起了身,头仍是低着的,一副恭谨的样子。
大约是将炎凉软化的态度看在了眼里,桃云毫无所觉地厚着脸皮将炎凉这一态度当做自己的功劳——果真,只要她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让炎凉清楚想要吃到饭必须得讨好她求着她,炎凉就没有威风可逞了!
桃云的腰板顿时挺得更直了,她朝前一步迈到了柳烟身前,仰着下巴,对炎凉怒目而视:“还不快滚回屋子里去!免得碍了我的眼睛!”
炎凉听见了桃云的话,脸上则是缓缓地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炎凉不常笑。可是一旦她笑起来,那便是天地日月都要为之失色的。
桃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炎凉的笑容,一时之间,竟然都是有些看的痴了。
“啪!”
炎凉的一个巴掌,就这么重重地落到了桃云的脸上。
没人知道,炎凉这弱不禁风的女童哪里来的力气,竟能将桃云扇得险些跌坐到地上,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桃云姐姐,”炎凉仍旧是微笑着的,声音也柔软,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是本宫的失职,还未教会你什么叫做本分。”
桃云被炎凉的这一巴掌打得彻底懵了。
炎凉前世的武功底子极强,虽然重生回了身虚体弱的少年时代,炎凉也能够用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将桃云打得耳朵嗡嗡作响。
炎凉看着桃云,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在炎凉的记忆中,桃云可以算得上她童稚懦弱之时的最大噩梦之一了。从冷宫到皇陵再到皇宫,桃云在彼时小小的炎凉眼中,就是最可怕的母夜叉。
可是现在,这位母夜叉却整个人歪倒在炎凉面前,形容狼狈。
不过炎凉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前世天下哪个人不知,血衣魔女最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招惹到血衣魔女还好说,一旦招惹了,就要有成倍返还的准备。
除了沐清眠,炎凉还从没对任何人例外过。
所以在昨夜重生之后,炎凉便有了计较,天不亮就叫了桃云过来,给桃云分派了种种任务,半天都不曾停过。
炎凉算准了桃云的性子,桃云在她这里顺风顺水得太习惯了,早就不曾将她放在眼里过,必然是要发作的。要是能够忍着,那才叫炎凉对桃云刮目相看呢。
然后?然后炎凉便可以在桃云最气愤又最想要报复她的时候,给桃云醒醒神。
这比以重生回来就将桃云处置掉,可是有意思多了。
炎凉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打在桃云脸上的手,微微皱了皱眉。
她嫌脏。
“柳烟姐姐。”炎凉唤了一声。
柳烟低头应道:“奴婢在。”
炎凉没骨头似的指了桃云一下,吩咐道:“劳烦柳烟姐姐,替我将这个刁奴送去给外头的侍卫处置了吧。”
柳烟:“……!”
柳烟心中大骇。
炎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柳烟怎么可能不清楚?
从前在宫中,主子们要打杀犯了大错的奴仆,也会说相似的话!
七公主这是要直接将桃云铲除干净!
柳烟与桃云不同,在同炎凉一道来到皇陵之前,柳烟是在诞下了九公主炎明晗的苏嫔那里做事的。虽说柳烟只不过是那里的一个洒扫丫鬟,可柳烟也是见过宫里不少贵人的。
依柳烟来看,炎凉这样干脆利落又威势极大的处事作风,简直是要比宫里的那些娘娘还要让她觉得有压迫感!
一夕之间,七公主究竟是怎么变化如此之大的?!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就立即被柳烟压了回去。
这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奴婢该关心的。
说句实话,比起原来那样的七公主,柳烟对于现在这样的七公主,是更加乐意见到的。
毕竟,只有主子有本事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守着皇陵的日子清苦至此,不仅是桃云对此满心怨怼,柳烟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这一年来处处忍让着桃云,柳烟也忍够了。不过是此处苦难之地仅有她们两人可以互相帮衬一二过活,柳烟不得已才向桃云示好罢了,如今既然七公主振作了起来,柳烟也就不是仅仅只有桃云一个选择。
柳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应道:“是。”
炎凉的唇角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不愧是未来新帝最为宠爱的柳贵妃,能从一介小小的宫女爬到宠冠六宫的位子,果然是个有野心,又聪明的人。
念在柳烟对她有恩的份上,炎凉今日种种磋磨主要都是冲着桃云去的,柳烟鲜少被波及。只是柳烟迁就忍让惯了桃云,这才会在桃云不乐意的时候多有帮衬。
而如今将桃云交给柳烟去处置,炎凉正是要表达出对柳烟重用收揽的意思,而柳烟也识趣,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炎凉吩咐完毕,便径直转身回了屋。
料理桃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柳烟便罢,实在不值得炎凉再耗费哪怕半分心思。
等到炎凉关上了门,柳烟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一狠心,将桃云带出了院子。
离了炎凉,桃云总算不再脑子里一片空白,回过了神来。
桃云狠狠地去掰柳烟扯住她的手:“你做什么?!你还真想把我带去那些侍卫那里吗?!”
柳烟被桃云毫不顾忌的力道掰得生疼,手上也被桃云的指甲划出了不少伤痕,可是却仍旧将桃云抓得牢牢的。
桃云不可置信地瞪向柳烟:“你来真的?!”
这柳烟不也是个软和性子,一般都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吗?!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一个两个的都反了天了?!
柳烟还是沉默不答,桃云却已然知道了柳烟的意思,一时间目眦尽裂地看向柳烟,“你想做什么?!柳烟我告诉你,这里可是皇陵,根本就没人能对我——”
“你也知道这里是皇陵。”柳烟终于开口,声音却不似桃云平常听惯了的随和,而是非常冷淡,“七公主殿下是皇陵如今唯一的主子,主子有令,我们当然得听。”
而后,柳烟再不理会桃云的叫骂踢打,按照炎凉吩咐将桃云交给了院子外的侍卫。
侍卫不方便料理她们主仆三位女子院中的事,但是七公主有令,他们也不能够坐视不管。
这一年来,他们在院子外也听多了桃云的打骂声和七公主的哭声,知道桃云所作所为有多么恶劣。七公主之前不反抗也就罢了,现在七公主明确要他们处置,他们自然也就按照大容朝的律令,将这位肆意折|辱主子刁奴送去了皇陵外几十里地的一处乱葬岗。
桃云的剧烈挣扎在这些侍卫眼里根本不够看,一路上桃云从惊恐地辱|骂到涕泪横流地央求,他们始终没有理会。
桃云是真的怕了。
“求求你们放我回去!”桃云哭得撕心裂肺,“我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七公主!我一定给七公主做牛做马!求求你们替我禀报七公主一声!求求你们啊——!”
“柳烟!柳烟你听得见吗?!你快帮我跟七公主说一声,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然而覆水难收,再怎么后悔,一切也都已经晚了。
直到咽气前,桃云才终于明白了,炎凉对她说的那句“教会你什么叫做本分”,究竟是什么意思。
.
柳烟再回来的时候,炎凉的神色堪称温和。
“你做得很好。”炎凉道。
柳烟跪在炎凉面前,毕恭毕敬:“是奴婢应该做的。”
炎凉的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串珠子,语调漫不经心地问:“依柳烟姐姐来看,本宫今日性情大变,是为何故?”
柳烟心中一跳。
……这叫她如何回答?
可现在正是她刚刚被炎凉收拢,正需要对炎凉想尽办法表忠心的时候,若是回答稍有不慎,也许……
不过炎凉倒也不是有意为难柳烟,她稍停了一会儿,见柳烟不语,便自己先笑了起来:“本宫告诉你罢。”
——“桃云姐姐先前所说不错,本宫啊,正是中了邪呢!”
.
次日。
天方才蒙蒙亮,柳烟便匆匆忙忙地打开了院门,惊慌失措地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七公主、七公主她疯了!”
“七公主往皇陵跑了!快拦住她呀!”
守在院子旁边的侍卫全都被这声音惊到,下意识地望向皇陵那边,只见一抹红影正用一种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姿态往皇陵内部闯去,瘦弱的身影剧烈地摇晃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跌倒一般。
这不是七公主还能是谁?!
侍卫们都傻眼了。
就算昨天他们知道了那个唯唯诺诺的七公主也是有些心气儿的,可是七公主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孱弱女童,是怎么在他们根本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跑出那么远,还跑那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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