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样,妈妈?!”那女孩儿一扬语调,声音倏的被拔尖,拉长,仔细听,克拉丽丝还能听出她话里的悲伤。
克莱尔.希尔,那女孩儿的母亲皱了皱眉,但还是劝道,“我希望你能痊愈,爱丽丝,我和安德里决定明年春天结婚,到时候我们就去华盛顿和安德里一起住,相信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是一家人。”
爱丽丝弯了弯唇角,指尖动了一下,她开口了,轻轻的,却认真极了,“我没有生病,妈妈。”说完,她望着自己的母亲,没过几秒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我喜欢安德里叔叔,祝您幸福。”
克拉丽丝难过的站在爱丽丝身后听着这对话,克莱尔.希尔是看不见她的,只有爱丽丝知道她的存在。
爱丽丝说了“祝您幸福”,这是她对克莱尔.希尔的祝福,但这话里不包括她自己——爱丽丝.希尔,没有祝福自己。克拉丽丝清楚,这一刻的爱丽丝,已有些绝望了。
克莱尔.希尔所期望的“痊愈”是治好爱丽丝的精神疾病,免得她做出和她爸爸一样的事情来,她希望爱丽丝健健康康的,平安一生,她可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在弗莱迪.劳兹写的报道上发现自己女儿的名字,还有那些伴着报道而被叫出的无聊、毫无意义却又如雷贯耳的外号!
爱丽丝.希尔所期望的“痊愈”则和克莱尔大不一样。实际上,她的心理并没有多么不健康。虽然会时有阴郁,但这很正常。任何一个普通人,对自己的爸爸居然是个杀了很多人的精神变态这个事实总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在她过去的时光里,除去有些孤独,几乎不懂什么是忧愁、什么是为难。她的爸爸妈妈把爱丽丝保护的太好了。爱丽丝所期盼、所渴望的只是让妈妈停止所谓的“治疗”,她不是精神变态。
事实上,精神变态的潜伏期在十年之上呢,爱丽丝没有受过什么令人难以忘怀的刺激,父亲也从没让她知道什么是残酷,什么是血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上学、回家,两点一线,周末会和朋友们出去逛逛,唯一让她不平凡的事就是爸爸被FBI送进了州立巴尔的摩精神病犯罪医院,是个精神变态,仅此而已。她没那个契机去成为克莱尔.希尔想象中的杀手,也没那个时间。
爱丽丝和克莱尔的对话还在继续。
“爱丽丝!”希尔夫人严肃了起来,这语气让她脸上显露出的柔和大打折扣,“你怎么不明白呢?你是需要治疗的,我希望你能痊愈!”
“不。”爱丽丝低下头,希尔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我没有生病,我不需要,接受治疗。”
这话轻飘飘的,没带什么情绪,但克拉丽丝却看见了爱丽丝眼底深深的恐惧与绝望。她想走上前去拉住爱丽丝的手,却发现,她不能。克拉丽丝叹了口气,她是碰不到爱丽丝的。
克拉丽丝只得面带担忧的望着她。爱丽丝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略略抬起头,对她安抚一笑。克拉丽丝刚想说些什么,希尔夫人便开口了,
“安德里向我推荐了汉尼拔.莱克特医生,他是一位非常出名且受人尊敬的心理医生,我预约了面谈,明天,我们一起去见他。”希尔夫人对爱丽丝刚才的话恍若未闻,说完,她就离开了爱丽丝的房间。走的时候,还体贴的替她轻轻关上了房门。
爱丽丝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长久的沉默了。桌上放着一本书,书摊开着,克拉丽丝看见了克洛德.弗罗洛的名字。是《巴黎圣母院》。克拉丽丝一向是喜欢雨果的。他的文字既细腻又恢宏,充满着张力,爱与恨,痛苦与救赎,疯狂与绝望。
可是,不对。
克拉丽丝的手颤抖了一下——爱丽丝是从不看悲剧的。她曾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告诉过克拉丽丝,她爱极了莎士比亚,将他所写喜剧反复拜读,却从不触碰那些悲剧,虽然,它们是如此的经典。
在书页的空白处,克拉丽丝看见了一些句子。用的是笔触生涩的斜体,但确实是爱丽丝的笔迹。
他跳下自杀,从高高的窗口,这是坠落,还是飞翔?句子末端写着诗人的名字,阿多尼斯。
克拉丽丝将注意力转回书上,副主教死了,被卡西莫多推下了钟楼。
“为什么会想起这首诗?”克拉丽丝问道,她莫名觉得这批注有些熟悉,“副主教是不可能自杀的,爱丽丝。天主教不允许自杀。自杀是罪过,是要下地狱的。”
爱丽丝不说话。
“爱丽丝?”克拉丽丝又叫了她一遍。她的目光扫过那句诗,却赫然发现,那字已变成了她的笔迹。
“爱丽丝?”
她甚至都没有看她。
忽然,书页翻动起来,没有风,却一页一页掠过,翻的极快,带出“沙沙”的声响。
爱丽丝眨了眨眼,等这声音停下,便拉住了克拉丽丝的手。她在这一瞬间,又看见她了。
“你看。”爱丽丝说,“你看这一段。”
克拉丽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明所以:
“我爱你!”教士喊道。
她的眼泪突然打住,用痴呆的眼神望着他。他跪了下来,用如火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她看。
“你能听见吗?我爱你!”他又喊道。
“什么样的爱?”不幸的少女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紧接着说:“一个下地狱的人的爱。”
有一阵子,两人相对无语,两人都被各自的感情压倒了,一个痴狂,另一个麻木。
“你瞧,克拉丽丝。”爱丽丝笑了,“一个下地狱的人的爱,毁了艾斯梅拉达的同时也毁了他自己,那么你呢?”
克拉丽丝指尖颤抖了几下,“什么?”
“你爱上了一个下地狱的人,那么你。”她近乎残忍的顿了一下,然后轻快一挑眉,语调轻柔,“早就该死了。”
克拉丽丝怔了很久,等反应过来,不由得尖叫了起来。
爱丽丝的脸像被打碎的镜片一样散落一地,世界在扭曲,在渐渐的回归黑暗。
“克拉丽丝?”
有人在叫她。
她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克拉丽丝?”
有人在叫她。
克拉丽丝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汉尼拔医生?”他正担忧的看着她。
克拉丽丝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但她内心仍不得安宁。
“医生。”
“怎么样了?”他在她身边坐下,问道。那样子,像个长者,又像亲人。
摸了摸额头,毫不意外的,已经被汗湿了。克拉丽丝叹息一声,“我梦到了爱丽丝,希尔夫人逼迫她来看心理医生,我看到了她的绝望,然后,然后的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起来。”她无措的咬了下唇,“她在看书,《巴黎圣母院》,可她是从不看悲剧的。”
克拉丽丝将自她膝头滑落到沙发上的《飞鸟集》放到了茶几上,她的眼眶红了,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疼痛没让她感到痛苦,可刚刚的梦境,却令克拉丽丝恐惧。
“那是我喜欢的书。”克拉丽丝瑟缩了一下,“那是我写的批注,在我十六岁那年——他跳下自杀,从高高的窗口,这是坠落,还是飞翔?副主教是不可能自杀的,天主教觉得自杀是罪过,是要下地狱的,我曾认为,卡西莫多将他推下钟楼的原因,并不是仅仅是因为艾斯梅拉达被处以绞.刑,而促成她死亡的就是副主教。我想,或许卡西莫多是在解放他吧,他太痛苦了,死亡才是解脱,但他却无法自杀!”
“一个下地狱的人的爱,毁了艾斯梅拉达的同时也毁了他自己,那么你呢?她是这么问我的,不,这是自问自答,因为她的回答紧跟其后。”克拉丽丝下意识隐去了梦中女孩回答这个问题是的前一句话,她现在已经无法确定,那感情到底是什么了,“她说,我早就该死了。”
克拉丽丝伸手想要抹掉眼角滑落的泪水,但她根本停不下来。
汉尼拔医生安抚的按住了她的肩膀,他与她对视,他强调,“克拉丽丝,你还活着。你做了个噩梦,那是你的恐惧。但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但梦却已经醒了。”
克拉丽丝哽咽着回应,“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就好像她是冷静的一般,但克拉丽丝清楚,恐惧与悲伤已将她大部分的情绪吞没,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也不明白自己情绪失控后为什么会这么冷静。突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克拉丽丝身子僵了一下。她意识到,汉尼拔医生此刻正坐在她的身边,他是可以相信的,也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就像下意识的反应一样,她抱住了他,用力的,紧紧的。
克拉丽丝仍在哭,泪水止不住,染湿了汉尼拔医生的西装外套。
“对不起,医生,请原谅我的无礼。”克拉丽丝诚心的道歉,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与愧疚,“对不起,真的。”
汉尼拔医生没出声儿,只是轻轻拍了拍克拉丽丝的后背。
一时之间,书房中沉寂一片。
黑暗在外,透过窗户便可窥见其容颜,灯光却在这书房内,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芒。
克拉丽丝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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