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奇尔顿离开,克拉丽丝万分庆幸自己所做的决定,她可无法想象,自己跟奇尔顿一起访问莱克特医生的场景——不过,克拉丽丝确定以及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绝对会用尽全部的力气给奇尔顿在鼻梁上重重的来一拳。上帝保佑,她还从未打过人呢。
“别碰栅栏,奇尔顿大夫跟你说了么?”有人在问她。
“是的,他说了。”瞬间回过神来,克拉丽丝在回答的同时粗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被奇尔顿称为巴尼的大个子护理员。他的脸上充满了冷漠,眼神沉寂如一潭死水,一眼望过去,显得十分骇人。
克拉丽丝不禁暗自打了个哆嗦,天啊,这表情真可怕,就像是银行里待了一辈子的光头职员。但这微妙的想法也只在她的脑子里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几秒后,巴尼又开口了,他的声音高而且沙哑,颇有令人听闻不忘的潜质,“好。走过别的病房,右边最后一间。过去的时候走在走廊的中间,什么事也不要去注意。可以把他的邮件带给他,到了右边顶头就丢下。”
护理员忽然一挑眉毛,仍然是没什么表情,但口气听起来很像是在自我娱乐,“邮件你就放在盘子里让他滑进去。如果盘子在里边,你可以用绳索把它拉出来,或者他也可以送出来。盘子留在外头他的够不着你的。”说着,护理员交给她了两本杂志,书页都散落了,另外还有三份报告和几封拆过的信。
克拉丽丝道过谢后低头去看杂志,那是一本挺久以前的《NEJM》,另外一本则很新,是《The Lancet》。两本都是顶尖的医学期刊,医者将他们视为从医路上的灯塔,但克拉丽丝却很快就移开了眼。她从小就惧怕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The Lancet》让她想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例如,吃药和打针。
翻了个白眼,克拉丽丝捏紧了手里的东西,习惯性的大声自嘲,“嘿,吃药一点不可怕!小孩子才觉得这是种——痛苦。”请容许她找不到形容词了,仅因为那孩子气的“恐惧”。
忽然她听到了一下极柔极淡的轻笑,伴随着一阵嘶嘶的响动。抬头向右望,是一片灰暗,克拉丽丝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正躺在床上绷紧了身子,用牙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腕,好像这样就可以自杀一样。他正盯着她,如同一条蛇。克拉丽丝认出了那种神色,跟奇尔顿如出一辙,真是恶心极了。克拉丽丝快步向唯一亮了灯的莱克特医生的房间走去。但她只走了两三步就到了。
莱克特医生的病房十分与众不同。正对面的是间隔着过道的壁橱。正前方是一面栅栏,栅栏后还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可能是钢化玻璃制成的,两者并没有相隔多远,伸出手去,透过栅栏,就可以触摸到那道屏障。克拉丽丝向里看去,只见一张桌子被钉牢在地板上,桌上堆着高高的书籍和文件,还有一把直背靠椅,也被钉死在地板上。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自个儿斜躺在卧铺上翻阅着意大利版的《时尚》杂志。他右手拿着拆散的纸张,再用左手一张一张放到身边。看着被他翻动的书页,克拉丽丝甚至可以想象出眼前人坐在桌前,穿着定制三件套西装,打着温莎结,右手举起一杯咖啡递到唇前,一勾唇一挑眉,举手投足的贵族气。
“医生?”克拉丽丝低低唤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她没注意到此时自己的手正微微颤抖,内心隐含多年的复杂感情也在言语中流露了出来,“我叫克拉丽丝.史达琳。能和您谈谈么?”在说到“史达琳”时,克拉丽丝明显的顿了一下。
汉尼拔医生伸出食指轻轻抵在了自己的唇上,冲她眨了眨眼。克拉丽丝侧头,略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她了悟般的欠了欠身,同做错事情的学生的形态并无二样,“对不起,打扰到您看书了。”想了想,她又补上了一句,“早上好。”
“早上好。”汉尼拔医生站起了身,仿佛为她开门一般。有教养的声音里稍有几分嘶哑,与金属的擦刮声有点相近,可能是好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他微笑了起来,“这没什么的。”医生指了指被他放下的书,“能再说一遍你的名字么,惧怕吃药的小姑娘?”他这话里带着明显的揶揄,克拉丽丝只觉太阳穴一疼,嘴角的笑容都快僵了,“好吧,医生,如您所愿。”她耸了耸肩,“克拉丽丝.哈里斯。”
“真是个……迷人的巧合。”汉尼拔医生再次微笑,意味不明,褐紫红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被点亮了,像极了夏夜天空中闪烁着的灿烂星辰,“克拉丽丝?”他的声音轻柔非常,克拉丽丝猛然意识到,方才她在走廊里听到那一下轻笑,很可能就是医生发出的。
她明确指出,“这是我的名字。”她又补上了一句,“您刚才在笑?”
“我想是的,姑娘。”汉尼拔医生将手放在了一摞书上,简单的动作被他做来无由显出优雅,“你有什么事吗?”
克拉丽丝有那么一刻的愣神,她居然把自己的上司给忘了,尽管,她根本就没有选修过心理学,也没在弗吉尼亚大学读过书——她一直在剑桥大学攻读古典文学。克拉丽丝说,这回没有思考,“我们在心理剖析方面碰到了一个难题,我想请您帮点忙。”
“你在杰克.克劳福德的手下做事?”医生问,语气却笃定极了,“FBI的行为分析部?”
“没错。”克拉丽丝点点头,把证件拿了出来,“您要看证件么?”
汉尼拔医生的食指指节此时正富有规律的一下一下敲击着书册的封面,没发出一点声响,他喊道,“巴尼。”
护理员从远处走来,“怎么了,莱克特大夫?”医生平静道,“我想要看一下她的证件。”大个子护理员考虑了一下,“大夫,我把这身份证送进去,可我要时,你要是不还,就不得不劳驾所有的人来将你捆住——到时候我可就不高兴啦。你让我不高兴,你就得一直那么被捆着,等到我对你的态度好转为止。通过管道送吃的;为了体面,裤子一天换两次,这一切你都甭想了。你的邮件我也将扣着一星期不给。听懂了吗?”
“当然了,巴尼。”汉尼拔医生这样说,然后他看着身份证在盘子里动了两下后被推了进去。克拉丽丝悄悄——在巴尼看不到的角度,对他比了个中指,这正巧被医生看见了,医生唇角动了动,要笑不笑。他取过身份证打开,扫了一眼就合上了,“实习生?上面说是实习生。杰克.克劳福德把个实习生派来和我谈?”克拉丽丝敏锐的发觉,医生说话的语气变了,直觉告诉她,这变化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说着,他把证件放回盘子,巴尼将盘子拉了出来。
克拉丽丝觉得自己要讲些什么,她努力回想着原著里史达琳是怎么来应对的,“医生,说实话,您偏题了。我们要谈的可不是联邦调查局,而是心理学。您最擅长这个,不是么?”
“嗯。”医生说,“巴尼,你是不是觉得应该给史达琳警官弄把椅子来?”
“奇尔顿大夫可没跟我提什么椅子的事。”护理员答道。
“你的礼貌去哪儿了,巴尼?”汉尼拔医生用一种闲闲的语调说着,他又退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
克拉丽丝抢在巴尼回答之前开口,“谢谢,我不需要。”巴尼看了一眼莱克特医生,发现他的脸色没什么不对,又望了克拉丽丝,她仍保持着原来的礼貌态度。他放下心来,径直离开了。
等着护理员走远,汉尼拔医生才一挑眉,似乎是在等克拉丽丝的解释。克拉丽丝走尽栅栏,做了个口型。医生露出了明白的微笑,他颔首,打了个手势,表示她做的不错。克拉丽丝竖起两根手指,成了个“耶”。
小心监听。这话一点没错。汉尼拔医生觉得自己高估了奇尔顿的人品——他的克拉丽丝可是在这儿呢,虽然她的样子不一样了,但那股孩子气还真是半点没变。
克拉丽丝坐了下来,在地上。地面非常干燥,就是有点凉。沉默了片刻,她举起右手去够拉盘子的绳子,但没摸到。医生见了,非常体贴的把盘子给推了出来,克拉丽丝惊喜的望着他,然后把自己左手一直握着的那些医学期刊,报告和信统统放进了盘子,“我都快忘了这个了。”
汉尼拔医生拉过盘子,伸手取出了东西。他轻巧捻起一张纸,对光看了看,“《The Lancet》?巴尼已经有好几期都没给我了。”他的指尖在书页上摩挲,眼里流露出些许的遗憾的神色来。医生蹲下身去,“你会喜欢它的,对么,克拉丽丝?”
调整了坐姿,克拉丽丝盘起腿,这让她正对着汉尼拔医生。她不情愿的点头,目光凝成一团火,若有实质的烧灼着医生手中微扬起的纸张,“是的,医生。”
无声的微笑起来,汉尼拔医生将书页放在了自己的身侧,转移了话题,“弗雷德里克.奇尔顿给你看那相片了吗,克拉丽丝?”
“什么——”克拉丽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半分钟后,她才开口,“看了。等等,您怎么知道他给我看了?”她的好奇挡都挡不住。
“想想那照片的边角,克拉丽丝。”汉尼拔医生说,“他总是给别人看,不是么?”
克拉丽丝想,她抓住了重点,“那些来拜访您的人在看完照片后总会问您有关那个护士的问题?”她实在是找不到除此以外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医生反问,“那你会不会呢,克拉丽丝?”他这是认同了克拉丽丝的判断,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克拉丽丝摇了摇头,“我不会过多的去问您这些事的。”
“你在害怕。”汉尼拔医生的话向来一针见血。
“不。”克拉丽丝深深看进了他的眸,第一次,她感觉到感情战胜了理智,“不是害怕,不是恐惧——都不是。”
“我是那么的……”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词,“只是不接受罢了——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你,汉尼拔医生,这一点,千真万确。”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