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颐不怎么喜,给了些碎银打发焦公公,焦公公得了赏心情大好,临走还附送她一句:“祝娘娘多子多福。”
沈知颐心说,跟了萧云昭,这福她怕是享不上了。
想归这样想,准备还是要好好准备。入夜之后,两个宫女便开始伺候她沐浴。泡在木桶里,飘着各色花瓣和香料的温水漫过她的皮肤,升腾起来的雾气在她鬓边缭绕,使得她复生回来后紧绷的心情也有所舒缓。
宫女舀起水浇在她白玉般的肩头上:“娘娘,今日还是不要香膏和香露么?”
沈知颐一向不喜薰香,各种有香气的东西也很少用,她正准备点头,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对宫女说:“有什么样子的?拿来瞧瞧。”
宫女将一排香膏的瓷瓶在她面前一字摆开,起的名字倒是都雅致,沈知颐打开一瓶名为“红袖”的闻了闻,一丝清淡的白檀香混着婉约的丁香气息幽然而来,倒真能让人联想起青灯香茗,素腕秉烛的场景来。
“今日便用些这个吧。”
听她这么说,宫女拿起瓷瓶往她手腕、颈间的皮肤上轻点几下,周围立即淡香缭绕。
“馥郁馨香配美人,想必以后皇上闻到这种香气就能想起娘娘呢。”小宫女在一旁夸赞道。
沈知颐笑她:“你们一个两个跟着映秋,别的没学会,拍马学了十成十。”
她出浴妆饰好不久,萧云昭就来了广阳宫,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怀里抱着一堆书,沈知颐扫了一眼,心里明了,他今天是打算来看兵书的。
萧云昭进来便注意到她屋里的摆设变了,床榻换成了明艳的绯色,帘子上头用金线勾了海棠花。屋里也多了几只珐琅花瓶,盆景之类的玩意儿,更显闲情逸致。
“瑾昭仪宫里这样一番变动,倒生动洋溢了许多。”萧云昭夸道。
沈知颐清浅一笑:“皇上喜欢就好。”
她行礼时烟紫色轻纱罗裙的裙裾柔和地摆着,臂上的披帛也随之轻扬,头上的飞仙髻上斜插一支并蒂海棠步摇,随她抬头的动作花瓣也摇转,仿佛和她的笑颜一并绽开。
纵使萧云昭见多了各色美人,沈知颐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过于久了。
然而萧云昭接下来,却邀请她与他一起下棋。沈知颐心里一阵诧异,感觉自己的猜想又坐实了几分。
上一世萧云昭宿在别的嫔妃寝殿里的时候,她时常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想着自己心尖的人与别的女子正相拥而眠,纵使她表面再云淡风轻,心中也是揪得生痛。一边痛一边还要劝诫自己,不能生妒,否则和他的关系一定会更疏离。
现在看来好像是着实没必要,萧云昭这个正值年轻体健的皇上,面对着后宫争妍斗丽的嫔妃,很有可能每次都是邀人家下棋看书到天明。这么想着,她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
萧云昭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将军。”
在她分神的时候,竟让萧云昭钻了空子迅速赢下一局。萧云昭深沉如墨的眸子盯着桌对面的她,问:“在想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显然是在不满她走神,真实原因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只好搪塞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再来一局,臣妾肯定不会失误了。”
两人又摆了一盘,你一子我一子地走着,萧云昭上一世便爱找她下棋,虽说他们别的不睦,棋局上可算是棋逢对手。沈知颐也认真起来,左手撑额右手衔子,弯月眉微微蹙着。
萧云昭目光落在她垂下的睫毛上,本要落子的手向旁边偏移了些许。几招下来,沈知颐得意地把棋子往盘上一敲:“臣妾赢了。”
萧云昭望了望烛火,对她说:“时辰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朕还要再看会书。”
沈知颐心想,来了来了,萧云昭开始催她去就寝,以掩盖自己的秘密。若是上辈子,沈知颐必定不想打扰他,自己顺从地去睡。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参透了萧云昭的伎俩,心中神清气爽,起了点坏心思。
她柔声道:“臣妾不困,皇上熬夜看书这样辛苦,就让臣妾坐在旁边陪着皇上,皇上不会嫌弃臣妾吧?”
说罢她一双明澈的杏眼还眨动了两下,萧云昭自然拒绝不了,她搬了凳子过来坐在他身旁。萧云昭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时,一种温暖润泽的香气掺杂着少女独有的体香,软软地侵入了他的鼻息。
沈知颐用余光发现萧云昭看兵书的速度果然减低了些,心里窃笑一声,面对后宫中各色楚楚动人的女子,萧云昭却只能每夜读书。这么一想,她对萧云昭的恨都冲淡了几分。
“瑾昭仪,你对这一段是什么看法?”
缱绻的气氛中,萧云昭如然冒出这么一句,沈知颐一愣,难道他刚才不是因为她的幽香失神,而是在研究兵书?萧云昭不愧是萧云昭。
她还是托着腮歪头向书本看去,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青葱细指划过纸面:“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臣妾不懂领兵打仗的道理,但大抵同做人一样,过满则亏,至刚易折,懂得藏拙才能隽久。”
萧云昭颔首道:“这倒是你的处世之道。”
沈知颐想了想:“偶尔也要露一下锋芒,不然别人以为真遇见个病猫。”
“怎么,谁欺负你了?”
沈知颐没答话,心想欺负我最惨的还不是你。
“困了吧?”看她半晌没出声,萧云昭问道。
又来了,沈知颐想,他就是想催自己先睡着,从而避免同床共枕他却不能人事的尴尬,她偏不。
“臣妾还不困,还能再多陪皇上一会儿。”
实际上她这会儿看兵书已经看得顶没意思了,完全靠用指甲轻按着掌心撑神。眼看着明烛逐渐消减,她眼皮开始打架,头也一顿一顿地打盹儿,萧云昭侧眼看到她这迷糊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嘴角。
过了几个回合,她终于撑不住了,头向旁边越沉越歪,沉到了萧云昭肩上,呼吸均匀,真的睡着了。沈知颐在梦里仿佛找到一个极其舒适的枕头,动了动脑袋找到个最省力的角度,彻底睡沉了。
萧云昭感觉她在自己的肩窝里蹭了蹭,翻书的动作突然一滞,伸手把她的脑袋向自己的脖子远处挪了挪。
不说她的头,光是头上的珠翠都有不少重量。门口立着的宫女看见了,过来请示他需不需要把娘娘移到床上,萧云昭摆摆手让她退了。
他低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睡着的样子,烛光映着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成了两把小扇子似的阴影,水润的唇微微嘟着,时不时还砸吧一下。他觉得沈知颐不知为何,与之前有了一点区别,眼里不再藏着对他的疏离和畏惧,困得要命还非要陪他看书的样子实在可爱。
他把她垂落在脸上的几缕碎发拨开,又把烛火移至照不到她的那一侧。门口的两个小宫女看到这一幕,笑着低头窃窃私语,被过来巡视的映秋一人弹了一个脑瓜嘣儿。
第二天醒来时,沈知颐躺在床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心生悔恨,萧云昭竟生生地把她熬睡着了。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竟已换上了寝衣,一下子脸颊有点发烫。
“映秋,”她把人唤过来,“昨天……是谁给我换的寝衣。”
“是奴婢过来换的呀,”映秋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在后悔没能侍上寝,安慰道:“但是是皇上亲自抱娘娘到床上的,把您放下之前,皇上还怕头上的步摇扎到娘娘,给您取下来了呢。”
可以想像萧云昭把她放到床上时,心里想着躲过一劫,眼神是有多得意。
看她表情并没有缓和,映秋接着补充道:“奴婢还没看见过皇上对别的娘娘如此上心呢,娘娘,皇上这么喜欢您,以后咱们的福泽还长着呐。”
沈知颐看她一本正经地说着,笑道:“你是钻到别人的寝殿里去看了?好了,我没不开心,你去备洗漱梳妆的东西吧,今日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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