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京郊外漫天飞雪,四下寂静,仅有两匹骏马载着主人穿过林间小道,地上的积雪太厚,马蹄声也变得沉闷了许多。

    出了这片森林,眼前便现出一片苍茫的雪原,走在前面骑黑马,身着戎装的男子跨下马,对另一个人说:“沈姑娘,那卑职就送您到这里了。”

    骑在白马上,被唤作沈姑娘的女子缓缓摘下斗篷的帽子,现出一张冰雕玉琢般的小脸,只是她的脸色绝算不上好,一双美目下显着青黑,嘴唇也是苍白。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久病的嘶哑:“多谢李大人,天冷风疾,您且快回吧。”

    猛地被人喊沈姑娘,沈知颐还有些不适应,近几年她被人整日瑾妃娘娘地唤着,对自己的本名居然都有些陌生了。

    侍卫统领李扬冲她一拱手:“在向西走二十里地,接应您的人就在那里等着您。此去山高水长,您多加珍重。”

    沈知颐向他颔首后,便驱动马儿疾驰走了。她断断续续病了小半年,此时狐裘也敌不住严寒的侵袭,冷风刮在她脸上像刀子一般刺骨,但她也顾不得这些,屈辱的感觉让她只想快点逃离这座皇城。被一道密旨逐出宫去的妃子,大竫建国以来,她怕是第一个。

    萧云昭,何须对她至此?

    她进宫的时候,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带着衣物首饰,画卷书册,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映秋,带着以后要和萧云昭一同生活的希冀。走在路上时,她看到一枝桃花从朱红色的宫墙里探出头来,花瓣娇嫩煞是可爱,想要伸手去摸,被身后的嬷嬷小声阻止——“娘娘,不可。”声音里却满是对这个新进宫的娇俏小姑娘的爱惜之情。

    出宫时却是这样的冰天雪地,她什么也没带,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白马,纵使这样她也在马背上挺直了背,绝不会自哀落泪,遭人笑话。

    李扬看着那个洁白的背影和雪地融为一体,不禁叹了口气,这位娘娘和皇上之间,为何会到了如此地步。

    早些把他秘密召过来的时候,皇上正在写字,宣纸上墨黑色的字体遒劲有力,笔法狂野飞腾,蕴含着几乎要飞出纸张的杀气。他作为跟了萧云昭几年的侍卫统领,知道此时萧云昭已怒到了顶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皇上一边写字一边开了口:“李扬,你携密令带瑾妃从西和门出去,送她出了皇家禁林后,嘱她一路向西,二十公里外有人接应。”

    他语气平稳,毫无起伏,却让李扬更加紧张,以往的嫔妃即使触极圣怒,也不过是打入冷宫,现在瑾妃犯了什么大忌,竟要把她驱逐出宫?

    皇上身边的徐公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劝着:“皇上,瑾妃娘娘现在还病着,这风雪天气怕是遭不住,要不再缓几日,等娘娘身子治好了,再走也不迟。”

    萧云昭的笔顿了一下,墨色在洁白的纸张上晕成一团,他抬眸望着徐公公,眼里的怒意如波涛般暗涌:“你可知道太医说什么?瑾妃是心病,无药可医,”他嘴边讽刺地溢出一丝轻笑,“这诺大的皇宫,也没人治的好她。”

    徐公公看他这个样子,自知说什么都没用,缓缓退出殿外,临了问了一句:“那皇上,还有什么话想让奴才转告娘娘的么?”

    这句话像是触了萧云昭的怒点,他沉默了一瞬后猛地将面前的纸笔砚台尽数扫至桌下,“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滚出去!”

    李扬也极少见他如此发怒,和徐公公一起默默退出去,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广阳宫。

    广阳宫内,瑾妃娘娘还在病榻上卧着,披了件外衣起来,跪下接旨的时候动作还有几分凝滞。

    徐公公纵使心里有几分不忍,也不得不展开圣旨一字一句地读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瑾妃沈氏入宫以来,怀执怨懑,数违教令,罔顾天恩。现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发配至西南守陵,永世不得入宫。”

    得了这么彻底的贬黜,寻常嫔妃断是要痛哭流涕一番,然而这位瑾妃娘娘仅是愣了一下,接着表情如常地接过了圣旨,还从容端庄地谢了恩。

    徐公公备下安慰的话没了用武之地,接着说:“去往西和门的路上,人都清过了,待您出宫后,明天天一亮皇上会跟外界宣布,您是病逝的。”

    “那真是谢谢皇上了,”还给她留了一点颜面,她勾了勾苍白的嘴唇,“皇上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就这些了,娘……沈姑娘收拾好东西后,就由李大人带您出宫。”

    “好,”她转望向李扬,本应及其漂亮的一双杏眼却没什么生气,“我没什么行李要带,李大人在门口等我换身衣裳便出发吧。”

    李扬觉得这圣旨古怪的很,谁人都知瑾妃谦恭温淑,是难得的贤妃,皇上的一道圣旨给她拟了罪状,却举不出她具体的错处,去的地方也是模糊,没说具体让她去守哪个陵,瑾妃居然就这么顺从地接了。他在心里为瑾妃觉得不值,但以他的位置,有些话是断不能说的。

    他直到看着沈知颐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身驱马回了皇城。

    沈知颐觉得自己在茫茫白雪中约莫走了十里地,脑袋越发昏沉,手臂也越发无力,肺里更像是有一把匕首在翻搅一般的痛。她终是再也撑不住,从马背上滑落倒在了雪地中。

    她怕冷得很,冬天总是时时刻刻抱着个暖炉,这时候全身浸在雪水里真是冷透了。忽然胸腔中一阵抽痛,她猛地咳了起来,虚弱地睁开眼睛时看到眼前的雪被染了一片暗红,连她斗篷上的狐狸毛也染污了。

    以她的病症还不至于受了凉就咳血,难道有人给她下了毒?她生性平和不好争宠,又看宫里众嫔妃皆是困于这深墙之内,对她们不拘位份格外照顾。然而有的人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对她多加陷害不说,临走了还想要她的命。

    或者……会是萧云昭毒她的么?她不敢这样想,她十三岁起便整个心里都装了他,嫁与他后,他喜静,她便静,他喜温柔贤淑的女子,她便收起锋芒,扮演好一个贤妃。没想到他心里竟对她这般厌弃,要将她逐出宫去再也不想见到她,临走还要把她心里对他的柔情生剜出来,再转身刺上一刀。

    她的意识迷离了起来,恍惚间仿佛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声音在她身边停下,一个人下马把她扶起靠在胸前,急切地唤道:“沈知颐,醒醒!”

    她艰难地抬起头,眼前一脸戚容的人竟是萧云昭的九弟,滇亲王萧云霖。原来最后也是有人来寻她,有人来救她的,沈知颐这么想着,头又缓缓地滑了下去。耳边的喊声还在响。

    “沈知颐!沈知颐!”

    “娘娘!娘娘!”

    沈知颐被小丫头脆生生的喊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是青色轻纱的床幔,上面用银线绣着清雅的兰花图样,是她之前在宫里最常用的制式,熟悉得让她心生恍惚。

    她用双臂抱着膝,止不住地发抖,喉咙里的血腥味似乎还留着。她怎么会在这里?是被救回来了么?她刚才明明病怏怏地从马上跌落,倒在了城外的雪地里,毒性发作口吐鲜血。

    小丫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揭开床幔关切地问:“娘娘没事吧?您刚才是梦魇了么?又哭又笑,吓死奴婢了。”

    沈知颐怔住了,伸出手抓住眼前小丫鬟的手,她是映秋,自己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丫鬟,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已经在两年前因为保护自己死了。

    如今竟然活灵活现地站在这儿!

    “娘娘?”映秋看她没反应,又唤了一句。

    “我没事。”沈知颐应道,一开口便觉得不对,自己因病声音嘶哑许久了,就是正常时,也早没有这种少女婉转娇俏的音色了。

    “只是映秋,你怎么会回来了?”

    忽然被这么莫名其妙地一问,映秋迷惑地说:“什么回来了?奴婢一直都在这儿啊,娘娘午憩,奴婢就守在外面,听到娘娘大喊着什么梦话才进来的。”

    沈知颐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与她离宫时变化极大,不似登上妃位后萧云昭给她安排的那般富丽堂皇,反倒像自己刚进宫时的简单清雅。难道这一切只是她死后的一幕幻境,还是……?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几乎不可能的设想,虽然荒谬,但像微弱的火苗一般,一下燎起了她荒凉干涸的内心。

    “映秋,现下是哪一年?”

    接连被问起如此奇怪的问题,映秋担心地望着她:“仁庆二年呀,娘娘,您到底怎么了?”

    仁庆二年,沈知颐的心跳不停加速,在最后生死弥留之际,她竟然回来了!回到了萧云昭登基的第二年,也是自己入宫的第二年,这时候一切都还没开始。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定是老天看她上辈子太傻,太痴,太惨,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

    她上辈子十岁做嘉宁公主伴读,认识了当今圣上,当时还是太子的萧云昭。十三岁刚起了小女儿心思,便对萧云昭动了心。十六岁一道圣旨,她进宫做了萧云昭的瑾昭仪。

    入宫后,她相信母亲说的做人良善才有好报,善待宫里的每一个人。萧云昭不喜欢活泼聒噪的女子,她就做最静的那一个。她不要华服,不要珠饰,不求位份,不争恩宠,只想要萧云昭真心待她。

    六年来,宫里无人不说她贤良端庄,蕙质兰心,但结果呢?她被人利用,被人陷害,最后拖着病躯被一道密令“请”出宫,只得了个“贤妃”的称号,实在是可笑。

    这一辈子,她发誓再也不做什么劳什子贤妃,她要做她自己,潇洒肆意地活一遭。珠宝华服,恩宠身份,她都要,唯独不再要萧云昭的真心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