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路难行

    那一瞬间,高濯连心跳都悬止了,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她这重生后还没蹦跶两个小时呢,这下倒好,有命穿越没命活,当真是一首凉凉献给自己。

    邪见转了个身,两只巨大的黄眼珠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尖声道:“什么人在那里!”

    白衣公子目不斜视静立于原地,恍若未闻。

    高濯趴在树上,浑身冰凉,冷汗涔涔,抖得无法自制。

    那边邪见等不到回答,再听之下也并无异响,喃喃道:“莫不是我听错了?杀生丸大人您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白衣公子淡漠不语,以行动回答了邪见的质疑——他直接转身,朝高濯所在的位置踱步而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高濯要是还敢在树上装空气,只怕等到被这位白衣公子“请”下来,就真活不成了!横竖都是一死,干脆主动一点,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这么一想,高濯把心一横,从树上探出半个脑袋,高声道:“这位大人您且慢!咱们有话好说啊!我马上下来!给我一个亲自向您谢罪的机会好吗?!”

    虽勉力保持语调平稳,但因过于害怕导致嗓子眼儿瑟缩,“慢”字出口即转为一道破音,后续的结结巴巴更是出卖了高濯此刻的胆战心惊。她也顾不得什么面不面子了,手忙脚乱撑起身子,抱着树干子慢慢往下滑,边滑还边不放心地朝两只妖怪喊:“我这就下来了!有什么话等我下去后再说哈,中途偷袭者非好汉也!”

    白衣公子居然还真的止了脚步,驻足而立,冷眼看着树上那人一路狼狈地滑下树,不料落地后没站稳,“扑通”一下以猛虎落地式在他脚边不远处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叩拜。

    趴地上的那一瞬,高濯就知道自己十八年以来的尊严全打水漂了。

    不过她这人有一点好:识时务,懂规矩。面前那可是妖怪,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甩出条鞭子能把她给戳死,为了自己这条小命,对人家表示一下尊敬怎么了?别说是五体投地了,就是要她当场给这妖公子表演一段三叩九拜她也绝不带眨眼儿的!

    这么一想,高濯干脆跟请罪似的,爬起来身板一挺,脑袋一垂,那模样看起来要多顺从有多顺从,跪姿要多标准有多标准。

    耳边响起一串利索轻快的小碎步,邪见公鸭嗓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我没有鬼鬼祟祟。”高濯嘟囔着为自己辩解,瞥见邪见走到她身边,爪子一伸,将草丛里那把镰刀捡了起来,“还说不是鬼鬼祟祟!老实交代,是不是想用这玩意儿偷袭杀生丸大人?!”

    大哥你抽根中华冷静一下,用你那小鸡壳子一样的脑袋想一想,换你你有这个胆子吗???

    高濯抬起头,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并正气凛然地回道:“没有的事儿!这位大人天人之姿,且身手不凡,一下子就把那主将甩飞了出去,一把火就将那群兵痞灭了个团,小女子在这边为大人拍手叫好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想谋害大人?”答的是邪见的话,盯着的却是白衣公子的脸。一句话说完,高濯迅速垂头跪正,声音也小了半分:“然后就觉得……这位公子长得可真是好看啊,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儿的,两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对,明眸秀眉,姿容绰约!所以就……一不小心留下来多看了几眼……”

    白衣公子:“……”

    邪见:“……”手指抖抖抖,“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那把火明明是我邪见放的!”转头恭敬鞠躬:“啊杀生丸大人,小的绝对没有居功的意思,您可千万别听这人类女人花言巧语。”转回来手指继续抖:“那这把刀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高濯瞅了一眼那只拿着镰刀的绿爪子,把手伸进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恭敬递上前:“我用来切烤红薯和黄瓜的。”

    邪见:“……”

    白衣公子扫了一眼布包中被压成泥状的不明物,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嫌恶。

    高濯将布包重新包好塞回怀里,无比怜惜地摸了摸,语气十分诚恳,还带着点委屈:“这位公子,深山老林里,弄点吃的不容易,您当奴家愿意在这儿趴着啊?胸都压凹了好吗!”

    此女语出惊人,邪见惊得简直要给她跪了:“你这女人好生没脸没皮……连这种话都敢说出来污杀生丸大人的耳……”

    高濯生怕他又给自己乱扣罪名,赶紧打断:“总之奴家真不是想吓您!实在是因为饿极了……迫不得已,想等这群士兵睡下后看能不能偷点烤猪肉吃……”

    邪见听了想放火:“简直是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烤猪肉!”

    高濯继续委屈:“本来有的,被你一把火烧没了。”她举起右手,一本正经地发誓:“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的,今日能目睹公子倾城容颜,小女子已是三生有幸,也不枉人间走一回了!”高濯说着,把脖子一仰,眼睛一闭,倍儿有血性地发表遗言:“来吧公子!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墨绿色的小怪睁着一双又鼓又大的青蛙眼,呆了半晌,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一旁的白衣公子看着那跪在地上强作镇定而不自觉发抖的身体,似乎对这一切都失了兴趣,施施然转身,自右肩膀绕至小腿的一团长长的绒状物随着袖摆飘飘,竟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眼看白衣公子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河边渺渺水雾之中,邪见再无暇顾他,丢下那把镰刀,扛起人头手杖,撒开两只鸭蹼追了上去,嘴里还喊:“杀生丸大人,您慢点!请等等小的啊,杀生丸大人!”

    两只妖怪走远了,高濯依旧在原地扯着衣襟昂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跪的腰杆笔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灯光师就位!话筒递给演员一下谢谢,对就是我!我刚刚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儿好吗!

    高濯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直至河边传来船桨入水的声音,这才缓缓站起身。

    瞧瞧,不论什么世道,再怎么千穿万穿,马屁它照样不穿!

    揉了揉跪得汗湿了一片的膝盖,高濯捡起镰刀,往河边走去。

    如果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古代社会,她这会儿早就掀开一顶营帐进去睡她个昏天暗地,睡到自然醒。可现在不一样,这是个妖魔鬼怪横行的世道,随便一处旮旯缝儿里都可能有妖怪出没。方才这里还有一大群人被烧死了,谁知道会不会就地化作冤魂作祟?

    再说,那白衣公子气场如此强大,一看就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妖怪,如果走经他开过道的水路,想来是要比这黑漆漆的深山老林安全的多。

    话说那白衣妖怪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杀生丸?

    高濯打了个颤,心说这还真是个符合他杀人不眨眼的作风的名字。

    她跳进一艘沙船,不太麻利地解开锚绳,双手执桨,尾随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另一艘船,摇着桨破水行进,不多时,离岸边已有数十丈远。

    河面上水雾缭绕,高濯边摇船桨边打起十分精神眼观水路耳听八方,生怕会突然从暗处跳出来什么诡异的东西。熟料只分神了片刻,再往前看时,白衣公子乘坐的沙船早已消失在视野之中。

    随着沙船驶入河流中央,河面上渐渐起了一片蔽天大雾。茫茫的一片白色,别说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清前后左右,甚至连沙船的轮廓都快看不见了。阒寂阴森的夜晚,水流声几乎轻不可闻,只有那轻微的浮沉感表面这艘船依然漂浮在河面上。

    真是见鬼。

    高濯放下船桨,握紧了镰刀,紧张地环顾四周。然而漫漫大雾如同白翳般蒙蔽着她的视线,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间,船身猛地重重往下一沉,脚下的一块夹板随之响起一道轻微的“嘎吱”声。

    高濯吓出一身冷汗,迅速缩脚退后,可沙船太过窄小,没两步后背便抵上了船尾。

    一派寂静中,忽闻一串儿孩童的嬉笑。

    咯咯嘻嘻,咯咯嘻嘻。

    那笑声听着十分愉悦,像是小儿在水中嬉戏玩闹时发出来的欢声笑语,伴随着串串水花声,有些闷闷的,仿佛就在水下,却又萦绕在耳边。若是白天见到一副这样的画面,必然是格外赏心悦目的,然而此刻已是夜半,这声音听在耳中,只无端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原本随波逐流的沙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如同一片树叶般,一动不动地静浮在水面之上。

    高濯早就在听见诡异的小儿笑声那一刻惨白了脸,她强忍着没有叫出声,紧了紧喉头,心跳如擂鼓,抓着镰刀柄的手抖个不停。心中不断默念社会主义好,党的光辉普照我,咱当兵的人神马都不怕……

    笑声蓦地戛然而止,一如来时一样的突兀,四周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高濯不敢大意,一双眼睛像是要渗透白雾一样瞪得溜圆,警惕地四下环顾。这一顾不要紧,冷不丁就瞥见一双惨白的小手,正悄无声息地扒在船头上。

    高濯当即被惊得魂飞魄散!双腿一阵无力,整个人都瘫在了甲板上,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连叫都叫不出来。

    那双小手在船头摸索了一阵,略一停顿,手撑着甲板猛地往前一探,一颗硕大脑袋就这么突兀地从水里钻了出来……

    水鬼!

    高濯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手持镰刀摆出进攻姿势,一瞬不瞬紧盯着船头,咬牙低吼:“滚开!”

    话刚落音,水里的那颗脑袋顿了顿,高濯还以为它怕了,哪想下一秒那脑袋便往上一顶,露出两只泛着幽幽绿光的大眼睛,冷飕飕地盯着她。蓦地,那双小手用力一撑,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水鬼整个儿爬上了船!

    高濯一声尖叫顿时就被卡在了喉咙里。

    出乎意料,那水鬼竟是个看上去极其弱小的……孩子。

    它的脑袋并非高濯所想的那般硕大,而是在头上戴了一顶宽大的草帽,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往甲板上淌着水。

    这水鬼长了一副又瘦又小的躯体,穿一身青葱色的短布衫,湖绿色的大眼睛下,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水渍,一头齐肩短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一时竟无法分辨出男女。要不是那两条瘦成竹竿儿的腿下长了两只鸭蹼状的绿色小脚,外形几乎同四五岁的人类孩童无甚区别。

    水鬼上了船后就没了多余的动作,像是有些顾忌高濯手中的镰刀,只远远地坐在船头的位置,睁着绿色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濯的胸口瞧。高濯被她瞧的发毛,忍不住嚎了一嗓子:“你看什么看!”

    “黄瓜。”

    啥玩意儿?高濯茫然。

    “我要黄瓜。”水鬼直直的盯着她的胸口。

    “……”高濯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布包,捡出两根黄瓜丢过去,对面的水鬼眼疾手快接住,嘎吱嘎吱在那儿自顾啃了起来。

    高濯无语了,壮了壮胆子,道:“小鬼,刚刚是你在笑吗?”

    那水鬼两口解决掉一根黄瓜,小脸皱了皱:“我不是小鬼,我是河童。”

    河、河童?

    高濯呆了半晌,忍不住就多看了小孩两眼,心说竟然真有这种东西啊!

    话说回来,那白衣公子又会是什么妖怪?她记得他的额头上好像有一道蓝色的弯月纹,别是嫦娥姐姐的玉兔精吧!

    想起他一身雪白,还有肩膀上那条长长的毛绒绒的东西,妈呀,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高濯摸摸下巴,心说好凶的玉兔精。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道曼妙飘渺,似幻非幻的歌声——

    渡河郎,渡河郎,乘小船,摇小桨……

    雾茫茫,雾茫茫,迷了眼,心惶惶……

    这声音又软又细,犹如夜莺啼鸣,婉转悦耳,唱出来的歌更是娓娓动听,但高濯听出来了,这分明就是方才那个嬉笑的小儿的声音!声音的主人还在继续唱着——

    小儿笑,鱼儿跳,把路指,把歌唱……

    勿要惊,莫要闹,执小桨,紧跟上……

    船舷边的水面上,一道黑影倏地破水而出,高高跃起,在空中翻了道身子,而后一个猛扎子落入水中,激起的一道水柱也跟着落下,溅了高濯一头一脸。

    见高濯还愣着,河童道:“快跟上。”

    高濯有些发懵。

    水面上又跃出一道黑影,还是之前的方向,只不过远了一些,这回高濯看清了,那道黑影的上半身依稀是个少女,然而下半身却是拖了一条长长的,鳞光闪闪的鱼尾巴!

    竟是一条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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