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有没有搞错啊,这下我们岂不是被困在里面了吗?”三个女孩中一直僵直坐着的那个,突然拔高音量,尖着嗓子嚷道。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她就是我们刚进来时,被雷声吓哭了的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染成金黄色的长直发,她坐在沙发的左侧边缘,中间是亚麻色大波浪,最右边是总打量我们的马尾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别老大惊小怪的。”马尾女隔着大波浪瞪了她一眼,“注意控制情绪,别惹是生非!”
被训斥后金发女抽噎了两声,大波浪立刻像打雷时那样,亲昵地搂住金发女的肩膀,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然后扭头很不满地对马尾女说:“鹤田,你这发号施令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烦死了!也不想想造成现在这地步都是谁的错?”
马尾女怒视回去:“别假惺惺的了,长濑,看你那副和事佬的样子我就恶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破事,再说今天的事也怪不到我头上,要怪就怪你怀里那个娇气的大小姐!”
大波浪没有怼回去,她皱着眉,转头望着窗外。
“行了,你们消停点吧。”男生中看着沉稳的那个拉着脸说道,跟另一个平头方脸的男生交换了一个阴郁的眼神。
这段对话很不同寻常。我吃惊地看着她们,察觉出一种违和感。
什么叫“现在这地步”?他们不是应该感激田宫夫妇,让他们不至于暴露在暴雨中吗?这已经是他们能遇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怎么他们反而更加愤怒了呢?
还有他们五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能够一起郊游,至少关系不会太差。不过偶遇暴风雨而已,有必要这样恼怒地互相指责吗?
我想不通。
这时田宫夫人给每个人都斟上茶,我举着托盘轻轻啜了两口,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马尾女刚刚说的话。
“注意控制情绪,别惹是生非。”
惹谁?田宫夫妇吗?生什么非?被扔出去?
对面坐着的两个男生凑在一起低声说了什么,就在他们把头凑起来时,马尾女飞快给了我一个眼色,然后嗖地站了起来。
“我去一趟洗手间。”她说。
说罢,气鼓鼓地从我身边绕了过去。
我以为她是暗示我跟过去,但我并没有马上行动。因为我看见她刚刚说话的时候,是直视着前方的,而不是在跟自己的两个女伴或者房主说。
而且她话音刚落,窃窃私语的两个男生立刻警惕地扫了她一眼。
我的直觉告诉我,先别动。
过了几分钟,右侧走廊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我装作不小心,把茶弄洒在衣服一角,然后跟夫人说“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去拿水冲一下”,便快步往走廊里拐。
在拐弯处我跟马尾女擦身而过,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余光都没往我身上倾斜半毫米,以至于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但我还是朝洗手间走了过去。
我打开门,装模作样地往被茶渍弄脏的地方泼水。出于女性本能,我习惯性地抬起头,想照照镜子,却赫然看见镜子上写着两个数字。
上面的数字是808,下面的数字是101。整齐地上下排列着。
我愕然。
数字是借着浴室里还没散去的水蒸气,用手指写在镜子上的,根据字迹的清晰程度,能够断定是她刚刚留下的。
但这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想告诉我什么吗?如果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她在忌讳什么?而且她……为什么要找我?
我抬手把镜子擦干净,捋了捋头发走了出去。
我刚推开洗手间的门,就和那个沉着脸的男生撞到了一起。他随意地说了句“对不起”,抻着脖子往厕所里看,然后一个箭步窜了进去,锁上门。
估计他刚才一直就等在外面。
太诡异了。
我迈着狐疑的步子,一步一回头地走回客厅,安室正抱着胳膊靠在壁炉上,眼睛盯着地毯的花边若有所思,乌丸开始不见外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在每一幅画作前驻足欣赏。
他在其中一幅画面前停留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我脚步很轻地停在他身后,他才微微侧转身体,问道:“夏目小姐,看着这幅画,你有什么感想?”
我又往前凑了凑,仔细端详墙上的画。
这是一幅人物的抽象画,一个用直线条画成的大胡子男人半侧着脸凝视远方,神情肃穆,他能被看到的那只眼睛是全黑色的,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而他凝视着的远方,是一圈一圈的黑色的漩涡,利用视觉残留效应,那漩涡仿佛是无限延伸到墙壁后面似的。
这幅画看久了心底生凉。
我不解地望着他。
“画里的人是尼采。”他朝我笑笑,“这幅画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为致敬尼采而作的,它意在表明当你与黑暗抗争的时候,黑暗也在对你产生影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黑暗拉进漩涡中,永远无法挣脱。”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我记起了尼采的原话。
他温和地一笑:“没错。”
“您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盯着他的侧脸,问道。
“怎么会,我今晚是第一次见到这对夫妇。”他继续微笑,对我口气中质问的意味无动于衷。
我皱了一下鼻子:“真的?”
“真的。”他答,依旧笑。
他忽然举起手,指了指尼采抽象画上方的另一幅画:“那是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
“我知道。”我翻了个白眼。
他呵呵地笑:“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的时候爱自说自的,完全没有蔑视你的才学的意思。”
“……”我没有回应,和他一起抬头望着画框里那个用无数尸块拼凑成的悲伤的脸。
“成为怪物并非它本意,一切都是造出它的人的罪孽。”他颇有感慨地说。
我望着他隐隐动容的脸,有些不解风情地说:“那是因为它的外形太吓人了,如果长得好看结局就不会这么惨了。”
他眼珠向下斜了斜,有些怪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语调莫名地冰冷:“怪物就是怪物,都是该死的。”
他说这话时散发出来的那种冷酷,令我全身一阵凛然。
我惊讶地望着他,他的瞳孔有一瞬间骤然紧缩,就像琴酒那样,给人以巨大的战栗感。
“抱歉,抱歉。”他几乎是刹那间恢复了原先人畜无害的笑容,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这个人比较容易产生共情,其实我是从心底觉得它很可悲,仅此而已。”
窗外又是一阵雷声滚过,我这才想起刚刚在洗手间镜子上看见的记号,连忙转身去看那几个女生,发现她们已经不在沙发上坐着了,平头的男生也不在了。
“他们有点困了,先回房睡觉了。”田宫先生解释道,“二楼有很多空房,足够一人一间了。怎么样,你们要不要也回房间睡上一觉,兴许第二天早上雨就停了。”
我朝不知何时挪动到沙发上的安室走去。
这个宅子里匪夷所思的事太多了,我必须死死守住这唯一一个让我有安全感的人。
守在大厅里确实挺乏味,没有信号没有电视,什么也干不了,因此我们都同意上楼睡觉,于是田宫先生从茶几上拿起一大串标有房间号的钥匙,领着我们来到二楼的左侧回廊。
“几位学生都在右侧的客房,左侧恰好还有三间。”他打开了两间对着的客房,要打第三间的时候,钥匙都插进去了,转了一下又拔了出来。
“哦,抱歉,我忘了这间屋子的床坏了,你们得有一个人到三楼睡,那里的房间和二楼一样,只不过没有洗手间。”
我不由自主地往安室身边靠了靠。
“我去吧。”乌丸拓也会意地笑笑,跟在房主身后往三楼走去。
我松了一口气。
安室半蹲在地上,趴在刚才没打开的那道门的门锁上仔细观察着。
“怪事。”他嘀咕道,“他不知道这门打不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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