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他一起完成收尾工作。六点过后光顾波洛的,基本就只有买咖啡的学生党,或者要加班的上班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生活的艰辛。
六点三十分,我拉下窗帘,在门外挂上“CLOSED”的牌子,接下来,我们只要把剩下的食品按性质处理妥当,关好电源、水龙头就可以离开了。
他是那种做什么事都很得要领的人,仿佛没什么能难倒他。他把每晚的程序给我演示了一遍,我一边分拣咖啡豆,一边羡慕地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真希望他能把智商和精力分给我一点。
临走前,我问他要不要来一杯咖啡,毕竟今晚很可能会打一场硬战。他说好的,我就自作主张地把三种咖啡豆按比例混合,磨出两杯香醇浓郁的咖啡,用纸杯盛着,边喝边朝我家的方向走。
以前我几乎每天都会喝咖啡,所以晚上喝一点也不会影响睡眠。不过夏目秋江的身体似乎对咖啡没什么抗性,喝了几口就开始感到亢奋。
初夏的夜晚,在六点多就以己经黑下来了,路灯微弱的黄光和街道两侧稀疏的霓虹灯光混杂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老电影般的气氛。我狐假虎威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精明强干的女特工,和自己的同伴走在执行任务的道路上。
拜托,谁来用一盆水把我浇醒。
“夏目小姐住的很近呀。”来到公寓门口时,他说道,好奇地四下张望。
“嗯,所以说能到波洛打工,对我而言简直太幸运了。”我由衷地说。
“夏目小姐是东京本地人吗?”他随口问道。
“嗯。”我短促回答着,生怕他继续问类似的问题。实际上我对我身体的主人了解甚少,只有近几个月的记忆,而且还不全面,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我忽然接受了一个心脏移植手术,因而获得了心脏提供者时断时续的记忆。
我甚至连她的父母是谁、住在哪,她曾经在哪里上学、工作都不知道。这几天遇见邻居,我都尽量装作没看见,生怕被发现异常。不过她这个人似乎很冷漠,拜此所赐,同一公寓经常打照面的人们对我都淡着一张脸,好像我只是飘过去的一缕空气。
“就是这里。”
我指着还留有白色轮廓线的尸体坠落处,然后手指上移,指向我家窗口:“当时附近亮灯的有我上面那三家,六楼、八楼和九楼,而窗户敞开的只有八楼那家,所以我判断她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嗯,这是显而易见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抬起头向上凝望了很久,最后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笑着对我说,“那么,我们上楼吧。”
我一脸矜持:“去……我家?”
“那是当然,现在还太早,进进出出的人比较多,不太方便调查。而且,能拜托夏目小姐一件事吗?”
“哦,可以的,毕竟你是来帮助我的,有什么要求我会尽量满足。”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问那位管理员,为了不让他起疑,可以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吗?”他笑呵呵地问道。
“……”我眨了眨眼睛。
除了同意我还能怎样呢,我很清楚他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绝没有其他意思,因此也没必要矫情,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些窗户,停下脚步细细思考了几秒钟,但很快就又迈动脚步,跟着我一起走进楼里。
那位管理员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大个子,有点木呆呆的,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为了接下来的计划,我笑靥如花地冲他打招呼,以便给他留下平易近人的好印象,可他却像是见到奇形种般张大了嘴巴,直到我们走到电梯门口才合上。
喂喂,这位小姐平时到底又多冷漠啊,进出都不和人家打声招呼吗?
不过我没空想这些了。随着电梯缓缓上升,我有些紧张起来。
今天早上没来得及刷碗,厨房的灶台上到处都是面包屑,昨天换下的衣服还仍在地上,袜子好像还勾在了壁柜的把手上……我怎么把这些忽略了呢?果然还对这里的生活缺少代入感啊。
我感到自己的脸可以煎蛋了。
“夏目小姐的房间是什么样子,还有些期待呢。”他笑呵呵地说,语气中开玩笑的意味很明显,然而我却更加面红耳赤了。
最后,我怀着上刑场一样的觉悟,用颤抖的手指摸出钥匙,旋开了门。
他认真看了看我的门锁,然后又蹲下去观察底部的投递信件的小口,见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住,我一个箭步窜进屋子,企图在他将目光转移到屋里前,至少先把袜子拽下来……
然而,就在我飞一般拿下那只罪恶的袜子,扭过头去捡地上的衣服时,我们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非常抱歉!”我深深鞠了一躬,恨不得也从窗户口跳下去。
“……”他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显然有些尴尬,我仿佛看见一滴冷汗,正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滴下……
“没关系,没关系,我倒觉得女孩子稍微邋遢一点很可爱呢。”明显的胡说八道。
“请进、请进。”我像个贼似的蹑手蹑脚关上大门,把裙子和袜子卷在一起扔进洗衣机,安室换上拖鞋,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或许是出于公#安的职业病,他在我的客厅里转了半圈,视线迅速而全面地逡巡一周,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疑惑神情。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家伙,福尔摩斯一样敏锐,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我摇摇头,把这些不靠谱的想法甩出去。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推理出我灵魂出窍,鸠占鹊巢般地附身在房主身上吧。
可他的表情有一瞬真的很可怕,仿佛发现了我隐藏的什么大秘密一样。但这种变化只是顷刻之间,当他转向我时,满脸都是宛如午后阳光般的笑意。
“这间房子是夏目小姐您自己的,还是租的呀?很宽敞啊。”他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又走到客厅中央的玻璃柜前,盯着摆在正中的泰迪熊,背影僵硬了一下。
“是我自己的。”我尽量维持淡定的语气,前天我打电话查过,这个房子的主人确实是夏目秋江。这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至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不会因为找不到工作而露宿街头。
说来奇怪,第一次到别人家就四处乱看,明明是种很令人反感的行为,可他做来就完全不觉得讨厌,果然还是长得帅、性格又讨喜的缘故。
我们打算等到七点多再去找管理员,为了避免尴尬,我只好试着打开客厅里正对着沙发的壁挂式电视机。但我宁愿我没这么做,因为我发现电视线和电视的接口完全无法配合,电视自然也打不开,而且遥控器也里也没有电池。
“需要我帮忙吗?”他看见我焦头烂额的背影,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连忙回头,有点语无伦次:“不、不用了,我、我、电线坏了,过两天我就去买个新的——”
“誒不一定需要吧,我可以修修,我对这方面很在行的。”
“不劳烦了,您尽管处理好那个事件就算帮我大忙了。”我的语气忽然生硬起来,他有点吃惊,但很快便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失礼,耸耸肩又坐了下去。
当然,被怼了还一声不吭,可不是他安室透的作风,他往后靠了靠,跷起腿,似笑非笑地说:“感觉夏目小姐你像是进了别人的家呢。”
我差点被扔在地上的电线绊倒,颤抖着转过身直面他:“怎、怎么会呢,哈哈哈,昨天遇到的那些事把我心绪都扰乱了,我毕竟是个本分的女孩子,不像某些人,每天都能看到尸体,因为害怕而导致行为混乱很正常啊。”
他眯眼笑了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算了,这种观察力敏锐的人,从一个小口子就能窥探到大半个世界,防不胜防,索性不防。我给他倒了一杯果汁,去厨房刷碗、烧开水——
几分钟后,我从窗户的反光中看见他伫立在厨房门口,手里晃动着空杯子。
“还要一杯吗?”我甩了甩手上的水,回头问他。
“要是有开水就更好了。”他笑着走进来,把被子放在热水壶旁。
“刚才你磨的咖啡非常好喝,你也一定是个咖啡爱好者吧。”他盯着电磁炉上呼噜呼噜冒泡的热水壶,问道。
我以为他想打破尴尬,随便找了个话题和我搭话,便想也没想地答道:“嗯,我对咖啡有瘾,每天至少会喝一杯。”
“那种咖啡豆的混合方式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吧,很有创意呢,以后可以试着在波洛推行,肯定会大卖的。”
我一定是被他的赞赏冲昏了脑袋,自豪地说:“那是当然,我经常自己磨咖啡喝,掌握了很多技巧呢。咖啡还是要现磨的才能入口,速溶那种简直难喝透了。”
“哦,那么夏目小姐为什么不买一个咖啡机呢?我在你家里没有看见咖啡机。”
他依旧是微笑的模样,然而我却冷汗直流。
这家伙,是在套我的话呢。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把手中的碟子重重一摔(当然不至于让它碎掉,我可没钱碟子),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我说啊,名侦探先生,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你到我家里来是进行人口调查还是协助破案啊?”
他慌忙摇手,做出一种很受伤的无辜姿态,或许他只是习惯于观察事物,并没有想激怒我或者嘲讽我,可能之前的对象都没有像我这样过激的反应,所以他一直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请不要在意。”他抓了抓头发,像个做错了事的大男孩。
他的这个动作和神情让我的怒火秒灭,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我大概会被这个人克得死死的,在各种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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