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燃起蓝绿色的鬼火,祁野看着跳动的火光,神情一言难尽。
“鬼火烤的食物,我能吃吗?”
“当然,和普通火没差。”
黑黑从杂物间翻出一麻袋的炭,耐心的用鬼火点燃堆到烧烤箱里,又勤劳的扇风。
祁野则将冰柜里的肉取出来用微波炉解冻,再重新腌制过:“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蘸料?”
“和你一样。”
“……能吃辣不?”
“喜欢,但辣椒过敏。”
祁野边调制蘸料,心里边嘀咕,还真是和他一样。
黑黑是烧烤的一把好手,以前没事儿他就捉几个孤魂野鬼整只烤了,虽然麻烦些,但比生食美味了千百倍。
如今他算是在这个世界安定了,也该考虑提高提高生活质量。
眼看炭火旺了,黑黑就飘到厨房,找了些串肉的签子:“祁野,你去看火,我去准备些食材。”
他口中的食材,自然是新鲜的鬼魂怨灵。祁野会意也没多说,端着腌制好的鸡鸭鱼去了院子。
看祁野离开,黑黑就方便肆意妄为了,众所周知,这屋的主人是被分尸的,还分了千来片,对他而言真是方便又新鲜的烧烤食材。
黑黑拿着竹签在宅子里上蹿下跳,各个角落都翻遍了,最后凑出一大盘分尸鬼,那些被他串在签子里的肉块嘤嘤嘤哭个不停,夫妻俩们生前作恶多端,连魂线都不剩,黑黑嫌他们闹腾,不耐烦的朝他们洒了把胡椒加了点盐。
钢琴房那位可怜又暴躁吊死鬼暂且留着,待会儿让他弹奏几曲助助兴,烧烤结束再解决他。
至于资历最老那位——
黑黑的眼神扫向那位坐在书房窗户旁,朝那位穿着一袭月白长袍,背脊挺直姿态端庄的长发男鬼抱拳笑了笑,有模有样:“前辈,多谢你下午帮了那孩子一把。”
长发男鬼微微颔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黑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男鬼,只见他姿态温文弘雅,举止进退有度,完全没有鬼该有的冷厉恐怖,反而让对方如沐春风。
下午正是他引开了挑事的钢琴鬼,让祁野从噩梦中得以解脱。
黑黑的视线扫过长发男鬼的手,眉头轻微的皱了皱,这双手光秃秃的,没有手指头。
男鬼似意识到了黑黑的视线,仓惶的将手藏进衣袖里。
黑黑看这鬼也有几百岁了,虽然实力一般,但辈分在那儿,他又不知对方来历深浅,遂把自己的姿态放低:“我和那孩子可能要叨扰一阵了,希望前辈不要介意。”
“没事,那孩子能看到鬼吧,我尽量避开不吓到他。”
黑黑摇头:“我跟他说一声就好,前辈不用刻意回避。”
男鬼怔了怔,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能交流的人,不,是能交流的鬼。
……
“你怎么还不开始烤?”黑黑和古董级别的男鬼寒暄完,就端着工工整整的孤魂野鬼切片来到院子,看到祁野对着跳动的鬼火发呆,很显然,是在等他一起嘛。
他清楚,自己小时候那变扭性格,绝对不会承认,果然——
“不饿,”祁野看了眼黑黑盘子里的鬼魂切片:“我们住人家的屋子,现在你连主人都烤来吃,这样好么?”
黑黑拿了几串鬼架在烤架上:“他们这种生前骗婚偏色,死后闹得房主不得安生的恶鬼,我肯吃已经算给面子了。”
祁野:“……”
“至于钢琴房那位,稍后解决。”
白钢琴在黑暗中打了个哆嗦。
祁野看了眼被烤得滋啦滋啦响的恶鬼串儿,也闲闲的调侃回去:“那你自己不也是恶鬼?”
此话一出,他立马有些后悔了,虽然本意是朋友间的玩笑,但以自己的立场似乎……有点过了。
幽蓝的火光映在黑黑的白狐面具上,将他的眼神照得有些莫测:“我啊,说不定比这些鬼串儿更可恶。”
“……”
“我可是被烧了三天三夜呢。”
黑黑看着在炭火里逐渐变色的烤肉,语气平淡得就似说旁人的事,事实上,也不是他装模作样,那些年的记忆确实只剩下一些浮光掠影的碎片,淡到几乎不属于他……反而是年少时穷困潦倒的记忆比较清晰。
那会儿,他就是眼前的祁野。
沉默一瞬,祁野淡淡的开口:“嗯,还好过去了。”
他没有多问,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于黑黑而言真是最好的回应。
“祁野……”
“嗯?”祁野抬头看他,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澄澈见底,黑黑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戴着白狐面的滑稽模样。
黑黑清楚,他再不是这个祁野了。
“怎么了?”看黑黑许久没作答,祁野一颗心提了提。
“你的鸡翅,该翻面了。”
“……”
滋滋滋,烤的金黄的鸡翅冒着油,脂香四溢,祁野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这凶宅的冬夜热烘烘的,他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消消火。
黑黑将烤得焦黄的恶鬼肉片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突然兴致勃勃的朝屋里来了句:“弹钢琴的小鬼,来一曲助助兴呗?”
咣——尖锐的琴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钢琴鬼似乎有点脾气,正喝着肥宅快乐水的祁野差点被噎到。
“认真点儿,待会送你去投胎,否则——”
黑黑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商量,对峙片刻,屋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祁野再次被呛到。
在杀人现场吃着被害者的分尸烤串,听杀人凶手演奏助兴,这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凶宅烧烤派对!
而刚巧从宅子外远远路过的罗管家,隐隐约约看到院子内闪着蓝绿色的鬼火光,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中暗自揣测,这祁先生不会第一晚就被恶鬼吃了肉拆了骨,扔在院子里烤了吧?
他害怕又怜悯,好好的一个年轻人,生得又好前途无量,怎么想不开为了区区二十万住凶宅,这不,说没就没了。
这一边,钢琴鬼弹奏了五六支曲子,更可恶的是黑黑叫人演奏就算了,还点播,导致后来钢琴鬼愤愤不平,越弹越不走心,几乎是用脚在敲琴键。
“……不要这么为难他了。”连祁野都看不下去了。
黑黑笑着调侃:“让他先前吓唬你。”
言下之意,给你出口气呢。
“……”祁野埋头吃烤得外酥里嫩的鸡翅,不知是不是鬼火燃的炭太热了,烘得他脸微微泛红发烫。
脸红就算了,心跳也莫名有些快,一顿烧烤吃得动魄惊心的。
黑黑却边咬着恶鬼烤串边想,现在的祁野乖巧又可爱,自己保护他帮他挣钱的同时忍不住言语欺负,等他十八岁灵脉觉醒,会不会秋后算账……
……
吃饱喝足,祁野将院子收拾干净后又去洗碗,黑黑则在屋里散步消食,然后飘到浴室给祁野放洗澡水。
他在屋里检查了一遍,除了绿帽鬼和古董前辈,整个凶宅被他吃得干干净净的了。李总也是个周到人,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而且都是高级货,生活在此比猫儿胡同那个破公寓好得多。
“祁野,洗澡水我给你放好了。”黑黑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个土包子,没用过这么高级的浴室,八成不知道浴缸洗澡水怎么放。
“……多谢。”
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其实现在祁野有些无所适从,和一只鬼走这么近,自己还不知不觉越来越依赖对方,这应该算不得好事吧?
鬼侍就是这样的吗?虽然如今的他不甚明白,但他能感觉得出,黑黑对他的好,早就超出了鬼侍的范畴。
这个人……不对,这个鬼到底在图什么呢?就是因为感觉对方什么都不图,他才觉得难办。
而自己又能回报他什么?
黑黑的脸隐藏在面具之下,总是让人看不透真实情绪,他目送祁野抱着浴巾和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又往二楼的钢琴室飘去。
祁野不在,他就又能露出为所欲为的一面了,他相信祁野不会洗澡到半光溜溜的跑出来看他如何和别的鬼交涉。
黑黑坐在钢琴架上,一指禅闲闲的敲击着键盘:“出来吧,送你去投胎。”
钢琴鬼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白天那孩子的梦境里,若不是那位长发前辈阻止了你,你动了我的人,现在你早魂飞魄散了。”黑黑不是吓唬他,他真能做得出来。
“对不起……”
“行了,顺便问你些事儿。”
一只上吊自杀的青年鬼依言出现在钢琴旁,吐着舌头伸长脖子,乌青着眼苍白着脸,乍看还是十分吓人的。
“屋里那位古董级的前辈,你知道他什么来历么?”
吊死鬼摇头:“他好像在这里住了几百年,传说这宅子还没建他就存在了,只不过他没什么攻击性,鬼力也很普通,只整天漫无目的的翻箱倒柜找东西,我也是死后才知道他的存在。”
找东西??
吊死鬼想了想继续道:“他做过最出格的事儿,大概是喜欢切割各种玩偶的手指头,切下来自己藏着。”
黑黑皱眉,这是什么癖好?收藏玩偶手指头?黑黑脑海里又闪过长发男鬼光秃秃的手。
因为自己没有手指头吗?所以寻找替代品?
看眼前的大佬好像不满意,吊死鬼又尽力的想了想,可真想不起什么了,别说他,恐怕就连当事人自己也糊涂了。
这种带着强烈执念死亡的,会产生两种极端状况,一种是成为穷凶极恶的厉鬼,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比如当年的黑黑;一种则比较温顺,拔不出魂线投不了胎,当年痛苦的记忆也被选择性遗忘,只是作为鬼魂机械性的重复着生前的某种行为,这种行为往往是未达成的遗憾。
很显然,这位老古董属于后者。
黑黑知道从吊死鬼这儿再问不出话,也就不再为难他,拔了魂线送他往生,嘴里干巴巴的嚼着灵体,心思却全在找手指上。
手指的话……黑黑突然心生一计,觉得十分可行,于是他兴致勃勃的飘下楼,进厨房打开了冰箱的冷冻层……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黑黑胸有成竹的飘上二楼书房,果然看到月白衫长发男鬼又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东西。
黑黑清楚这鬼善,当时害怕自己吓到祁野还小心避开他的视线,甚至为他引开钢琴鬼,当然,黑黑决定帮这男鬼不仅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是为了他自己。
如果不解了男鬼心中的怨结,就无法送他去投胎,这趟凶宅净灵工作也不算完美。
况且黑黑洁癖又有点莫名的控制欲,不希望‘自己’身边还有其他的鬼。
“前辈,冒昧问一下,你是在找自己的手指吗?”
长发男鬼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的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重复了黑黑的话:“我在找……我在找……对,我的手指呢?”
果然如他所料,成为地缚灵的长发男鬼已经失去了生前的部分记忆,黑黑进一步引导:“前辈能把手给我看看么?”
长发男鬼难得露出难堪的神情,拧着眉淡淡摇头:“我的手过于丑陋,难以示人。”
“有我脸丑么?”
说着,黑黑揭下面上的白狐面具,露出一张被火烧毁的脸,长发男鬼愣愣的看着,倒抽一口冷气。
但从黑黑的轮廓大致能看出,他从前是极好看的。
看长发男鬼的反应,黑黑就明白自己吓到鬼了,忙又戴上面具。
“你的手指,我或许有办法。”黑黑语气总是漫不经心,却有种不经意的笃定,让人信服。
男鬼迷茫的眼中渐渐清明,稍稍有了些神采:“何解?”
“不用找,做一副新的就好。”
“嗯……?”
“我认识一位老哥,他本职是做医美的,副业是补魂师,手艺很好,做出来绝对和原装的一样好用。”
黑黑上一世认识一位徐姓补魂师,白日里是整容院正正经经的徐大夫,手起刀落,为人割过双眼皮、打过玻尿酸、隆过胸、磨过骨。晚上则为鬼修补魂魄,那些死亡时四分五裂,因肢体魂魄残缺导致怨念不散的,找他修补齐全就能自主往生。
当然,那些暂时不想投胎的小姑娘,也会找这位徐大夫修修整整捣鼓一番,一张脸整出来就跟新的一样。
不对,应该说是比活着时更好看了。
按理说,祁野认识老徐是在四年后,可如今活过一遭的黑黑拥有了剧本,能随心所欲的剧透解锁地图了。
医美、原装……这些新鲜的词汇对长发古代男鬼来说很难理解,但他还是有礼貌的点头,很慎重的问道:“据我所知,补魂师需要的代价很高吧?我无亲无故的恐怕拿不出什么。”
“这位补魂师因祖上是刽子手,杀业太重灾祸不断,百年前遇上一位高人,授予他家修补魂魄的术方弥补罪业,所以几乎是免费的,就是找他的鬼太多了,预约都得排上好几个月,而且他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不是所有委托都接,我先给你看看情况。”
预约?又是长发男鬼听不懂的词汇,他温文的颔首:“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在此之前,前辈可以暂时用这个替代。”
长发男鬼:“……这是何物?”
黑黑从兜里取出十只万圣节特产手指饼干,饼干烤得刚刚好,杏仁尖儿散发着一股焦香。
“万圣节的女巫手指饼干,“ 黑黑回答,将饼干用咒术粘黏在男鬼光秃秃的手上:”饼干可能有些不雅观,但是暂时的,前辈忍忍。”
长发男鬼新奇的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着草率又滑稽的饼干手指,眼神温柔且认真:“谢谢。”
黑黑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别不小心把手指吃了。”
毕竟这女巫手指饼干上还沾了枫糖,闻着怪香的。
“好,我会小心……”男鬼顿了顿,一双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似想起了什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兄弟,能不能再劳烦你一件事?”
“前辈请讲。”
长发男鬼抿了抿唇:“能不能帮我取些笔墨和纸,屋里这些我碰不得。”
他虽然年长,但鬼力低微,对阳间事物只能做到碰一碰、敲一敲、切割打碎这种程度的触碰,要想更进一步的接触就办不到了。
黑黑会意,好在书房里一应俱全,他取来笔墨纸砚小施术法,再递给长发男鬼,对方就能像活着时一般运用自如。
“感激不尽。” 男鬼用他的杏仁饼干手指恭恭敬敬取过纸笔,原本死寂的双目熠熠生辉,在桌上铺开纸张,研了墨润了笔便开始作画,寥寥数笔花鸟草木便晕染开来。
原来这前辈生前是个画师。
黑黑这鬼做的糙,不懂水墨不懂花鸟,直觉得男鬼画得好,笔触温婉细腻栩栩如生,为了不打扰全情投入的画师鬼,黑黑悄无声息的飘出屋子,在楼梯口遇到洗了澡刚从浴室出来的祁野,他头发未彻底擦干,水渍从额头淌过脸颊,在下巴处凝成晶莹剔透的水滴。
“你先别回书房,那儿有一位老前辈在作画。”
祁野想起午后梦境中偶然睹见的古画:“是下午帮了我的那位?”
“你果然发现了。”
祁野点头:“待会儿我当面道个谢吧,这位老前辈生前是个画师吗?”
“应该是的,老前辈生前被切了十指,应该是为此郁郁而终,死后魂归故里,就重复着找手指这个举动,我看冰箱的速冻层有一盒万圣节剩下的女巫手指饼干,就暂时给他装上了,看起来还挺合他心意的。”
“……”祁野无语,这不是欺骗古人感情吗。
“你别这个表情,我也算物尽其用。”
祁野哭笑不得,他家黑黑不仅能把鬼做成食物,还能把食物做成鬼,鬼才啊。
“你快去睡,今天被那小鬼吓,伤了阳气。”
“头发湿着,不着急。”
黑黑取过他披在肩膀上的毛巾,在祁野湿哒哒的头发上仔细的擦:“待会儿用吹风机吹干。”
祁野被他唠叨烦了,折回浴室吹头发,腹诽:“怎么跟老父亲似的。”
他从小没父亲,其实有个唠叨又关心他的鬼,是打从心底里欢喜。
等祁野洗漱完毕,终于可以躺在宽敞洁净的床上,一掀被子险些吓出心脏病来,被子下躺着一只充气娃娃,乍一看比鬼还恐怖……
他终于明白助理需求问卷里那个「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是什么意思了。
黑黑嫌弃的啧了啧,顺手将充气娃娃扔出窗外,也凑了过来躺在旁边。
祁野扭头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以后天天同我睡?”
“别这么见外,这是鬼侍该做的。”
黑黑的话,祁野半句不信,苦笑:“可真是尽职尽责。”
“不是一家人不上一张床嘛。”
祁野:“……???”
凌晨两点,祁野迷迷糊糊睡着了,黑黑看隔壁书房没了动静,就轻手轻脚的飘了过去,那位老前辈搁了笔,垂着饼干手指倚在书桌旁陷入了休眠状态。
黑黑走近书桌,月影正往西移,青白的月光落在墨痕未干的宣纸上,他凝神细看片刻,有些惊讶。
不仅仅是因为老前辈满纸端庄秀丽,一笔一墨引人入胜,更是因为画中落款——
云衍。
黑黑隐隐觉得这笔墨韵致和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见过,他试着用手指轻触画纸,顺着月光描摹笔墨。
闭上眼的一瞬间,眼前出现零碎散乱的画面,浮光掠影的闪过熙熙攘攘的院落、鲜衣怒马的少年、酣畅淋漓的笔墨,转眼花团锦簇门庭若市变成兵荒马乱火光冲天。
一屋子的画被大火烧尽,画师的十指被人切下,筋骨尽断皮肉分离,十指连心的痛不及心疼半分,他看着冲天的火光化作灰烬的笔墨浑身颤抖,哭到心口撕裂嘶哑无声,光秃秃的手还被人按在画纸上,以血描梅。
画面又一转,早已身死的画师魂归老宅,成为地缚灵在残垣断壁里翻找自己早就不存在的手指。
黑黑再睁眼时,下意识的握紧自己的手,清晰感受到手指的存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云衍,云衍……黑黑顿觉心神清明,记起这个落款出处的他不自觉飙了句脏话——
妈的!这也太巧了吧!
看宣纸上的墨痕已干,他小心翼翼的将画卷了起来,穿墙而出火急火燎的朝西城飘去。
……
西城椿树胡同的徐家老宅夜里只点蜡烛不点灯,屋主人名叫徐放,在自家四合院外腾出一间空屋,经营了一所整容诊所,这家整容诊所和别处不同,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关门,从无例外。
徐放每天打烊后,就潦草的吃晚饭,下午六点准时躺下睡觉,子时过后爬起来穿好白大褂,备好冥火针线,五点关门的诊所又悄悄的营业了,预约好的另一波顾客开始陆陆续续出现。
这一波顾客,和白天里的自然不同,他们来自阴间。
顾客残缺的部位各式各样,大多是车祸坠楼这种意外事故,有些都被碾成肉泥了,修补起来很耗心神,徐放甚至遇到过溺水身亡的,被泡膨胀了找他按摩调理、消肿减肥。
这些溺水鬼发誓不瘦下来不投胎,因为当下很多肥胖症患者前世都是溺亡的。
补魂的活儿太辛苦,徐放祖上是怕杀业太重断子绝孙才接了这活,传到了徐放这儿,他本人根本没有娶媳妇传宗接代的欲望,故也不积极,一晚上最多只接两单,预约的鬼太多,只能排号,甚至出现了黄牛。
这晚,徐放送走最后的顾客,照例把小诊室四角的蜡烛熄灭,看窗外明晃晃一片,知是半夜里落了雪,一时兴起在炉里温了酒,准备假风雅一回到廊下自饮自斟等天亮。
今年二十七岁的他孤家寡人一个,乐得自在清闲。
徐放推开窗,细细密密的雪落入屋中,雪光映照的光景倒和卧室里那半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是半幅呢?
徐放小时候听太爷爷提起过,当年十五岁的小公子戚云衍凭《晚江密雪踏梅图》名动冬城,两年后戚家得罪了官家人,戚云衍的画作被一把火烧了,有画痴冒死藏着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把临摹的画作交了出去才得以保全。
改朝换代后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值千两黄金,可惜后来画作落到盗匪手里,分赃不均争抢过程中撕扯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在徐家这,另一半早不知所踪了。
徐放不是懂画之人,却自小和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有不解之缘,当年连路都走不稳的他常常盯着这画发呆,太爷爷说这是机缘,索性把这画挂他卧室里,这一挂就挂了二十多年。
他每次烦躁不安时,面对这幅画就能平静下来。
有些东西,相处久了,就变成一个刻在骨子里的念想。
炉子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徐放收回心神准备去温酒,突然肩膀一绷——
有人,不,有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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