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小说:我在呢,怕什么 作者:苏空崖
    陈弋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

    西城是座小城,人口不多,生活节奏慢。

    每当到了夜晚,大城市的华灯初上预兆着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开始时,小城才充分展现出它的魅丽来,太阳一落山,忙碌了一天的人纷纷从家里出来,享受小城独有的舒适和安逸。

    那个年代广场舞还没流行起来,交谊舞却是风靡全国,每晚都会有许多男女聚集在操场上跳舞,除非天气极其恶劣威胁到人身危险,否则是雷打不动的。

    政府为了促进西城文化发展,不光为跳舞的人提供免费大音响,还在广场上装了几盏七彩的旋转灯,每晚天色暗下来,负责人就过来放音乐开灯,广场上嬉声一片,舞影攒动,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踏进了舞厅。

    陈弋没事的时候,很喜欢来这里,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

    他坐在台阶上,习惯性点上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静静地看着周围。

    操场中间歌舞升平,是中年人和老年人的天下,旁边的篮球场是年轻人的天下,蚊虫布满的白炽灯照亮了一方场地,天气热,年轻小伙们一个个都汗流浃背的,球鞋在塑胶地上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和广场舞的鼓点声遥相呼应。

    夜跑的男女在红绿相间的跑道上打情骂俏,男生故意踩了女生的脚,女生娇嗔一声,小跑着追赶了上去。

    昏黄的路灯笼罩着陈弋的身影,他在黑暗中坐着,雪白的烟雾从头顶徐徐飘散,似乎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盯着一处静静地看着,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思绪不受控制回到下午。

    接到电话,他强忍着胃疼赶到疗养院,护工看到后吓了一跳,赶忙给他拿了几粒止疼药,他躺着休息了会儿,很快就好了。

    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今早又喝了凉茶,胃疼是老毛病了。

    比起他的胃疼,母亲宋婉南的情况更严重些。

    宋婉南不知道从哪儿听来陈弋主动申请了降级,还和林思楚的女儿分到一个班的消息,气火攻心,原本就不稳定的情绪一下子失控了。

    见到陈弋,她第一反应不是关心,不是问候,而是劈头盖脸一通质问。

    “小弋,你为什么忽然申请降级?为什么?”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林思楚那贱女人的女儿了?”

    “我告诉你!我不允许!贱人生的也是贱人!她们休想踏进我们陈家的门!”

    “……”

    宋婉南说了很多很多,听到最后,陈弋忽然觉得有些累,可当他抬头看到宋婉南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又是一阵锥心的疼。

    他弯腰抱住颤抖的宋婉南,在她的背上轻轻安抚,道:“妈,我没有喜欢上任何人。我只是,不想那么早离开。”

    不想那么早离开从小长大的西城,不想孤单一个人去异国他乡,不想这么早抛下宋婉南。

    不知道因为陈弋温柔的安抚还是温暖的拥抱,宋婉南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陈弋感到肩头一热,才意识到她又哭了:“小弋,妈妈什么都没了,妈妈只有你了……除了妈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更爱你了……”

    陈弋抱着她,闭着眼,深深吁了一口气:“我知道。”

    ……

    一支烟燃到尽头,陈弋的思绪也随着手机的震动戛然而止。

    陈弋闷哼一声,像是极力隐忍下的一丝烦躁,他顺手在台阶上捻灭烟蒂,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不是疗养院的号码,而是另一个名字。

    陆崇。

    看到陆崇的名字,陈弋很淡地勾了下嘴角,脸上这才露出除了冷漠之外的别的表情。

    陆崇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之一,也是他关系最好的哥们,后来陆父的古玩生意越做越大,全家搬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繁华的帝都,就这样,陆崇和他西城的哥们硬生生被距离拆散成了异地。

    “喂。”陈弋的声音很淡,语气却明显不如以往的冷漠。

    “我操!陈弋,你他妈怎么回事啊?”电话接通,招呼还没打,那边先爆了粗。

    “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什么?弋哥,我他妈今儿才发现,你才是一不折不扣的渣男!”陆崇的情绪很激动,“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行为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拔吊无情!”

    陈弋嘴角弯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不可见:“我不弯。”

    “滚!我他妈还铁棍山药呢,你别跟我打哈哈!”陆崇说,“弋哥,咱好歹那么多年兄弟,发生这么大事你他妈一点风都不给我透?”

    顿了几秒,陈弋说:“不算什么大事。”语气淡的比白开水还没滋没味。

    “都降级了还不算大事!是不是明天我收到你的结婚请帖才算大事啊?”

    “那估计算,”陈弋笑了笑,“就是女朋友还没有,和谁结婚?”

    “你别跟我打哈哈!你最好现在跟我解释清楚,否则我他妈跟你没完!我梦游也要冲过去揍死你个王八蛋!”

    陈弋吁了口气,问:“怎么知道的?”

    “你还好意思问!”陆崇轻嗤一声,“大宽和阿康轮番给我打电话问怎么回事,他们又不敢直接问你,只能给我打电话,而且贴吧都传疯了!你们西城二中的帖子都传我们帝都二中吧了!”

    “这么火爆?”陈弋挑了下眉,语气戏谑。

    “是啊! 《男默女泪!高三学子高考前一个月降级重读高二!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弋哥,你他妈彻底火了,火遍全宇宙了!”

    陈弋笑了笑,没接话。

    “弋哥,”沉默半晌,陆崇压低了声音,“说实话,你是自己申请降级的吧?”

    “没,就是自己太混,成绩也跟不上,就剩一个月了,我也考不上。”

    “你他妈别跟我扯什么成绩不行五渣青年的,骗别人行,骗我门儿都没有!”陆崇扯大了嗓门,“就咱这种常年给学校拖后腿的,校长巴不得咱赶紧毕业趁早卷铺盖滚蛋,还会主动让咱再留下祸害他一年?”

    “弋哥,”陆崇叹了口气,语气深沉了几分,“别人傻,我不傻。”

    陈弋沉默着没说话。

    陆崇说得没错,在他提出要降级重读的申请时,校长江清云气得心梗差点都要犯了。

    可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你是因为跟你爸赌气吧?”过了几秒,陆崇又开了口,“你爸……还是想娶那女人?”

    “我不知道,”陈弋很淡地吁了口气,“大概,想吧。”

    “哎我他妈就不明白了,你说那女人除了长得稍微能看点,还有哪点好?”陆崇义愤填膺地说,“一大把年纪了,离异,不化妆不打扮,还带了个那么大一拖油瓶,你说她哪点比得上咱妈?不是我说,弋哥,咱爸该不会是被下降头了吧?跟咱妈性格不合离婚了也就算了,中年寂寞要找也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啊,非要找一大妈算怎么回事!他上赶着接盘这种孤儿寡母,是准备上明年感动中国呢?”

    陈弋听着,心渐渐沉了下去。

    到底为什么?没人比他更想知道。

    陆崇还在电话里叨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林思楚的样子渐渐模糊,被谢寻的身影取代。

    他对她的眼睛记忆尤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记住了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就像湖底的鹅卵石,清澈见底,看不到任何杂质。

    他想起刚转去(8)班那天,他让她“放学留一下”,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等他打完篮球回去,班上其他人都走光了,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她真的在等他。

    她明明已经等了那么久,可当齐束他们隔着窗户找茬的时候,她又哆哆嗦嗦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

    啧,胆子是真小。

    她不光胆子小,脑袋似乎也不怎么灵光。

    中午那会儿他突然胃疼,她踮着脚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那动作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他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张白皙的小脸上布满汗珠。

    她用自己的杯子给他打了一杯热水,然后又背着书包风风火火跑出去买药。

    那急匆匆的背影,看上去真是又呆又傻。

    他是从一年前开始关注她的,当知道林思楚的女儿和自己在一个学校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既然陈望成想和她们一起生活,那他就要想法设法让他不能如愿。

    可是一年多过去了,那个名叫林思楚的在超市做收银员的女人,和她的女儿,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陈弋不知道她们母女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望成近一年一直在国外工作的原因她们才没什么动静,可是,观察她,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这可怕的习惯。

    每天放学,她都要去学校门口买杯五毛钱的沙冰,不管春夏秋冬,四季冷暖;每个周末,她都会和姜禾一起去初中部附近吃夜市,她两手开工握着麻辣串,吃得大汗淋漓;每节体育课,她都会和班上的同学跳皮筋砸沙包,蹦蹦跳跳,热得脸蛋通红。

    明明都已经高二了,同年级的女生都开始化妆打扮,展示自己日渐完善的身体曲线,她还是每天中规中矩一身校服,保守木讷,看上去好像还是长不大的小学生。

    她很少坐公交,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哼哧哼哧来学校,说来也奇怪,她家住的那么远,除了上次两人一起被罚上黑板听写,她几乎从没迟到过。

    她没有手机,别人的课间活动都是抱着手机聊Q.Q看空间,她的课间活动就是和姜禾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她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差得出奇,理综和数学却总在年级名列前茅。

    胡一泉和李小芸每个月找她谈话的次数不下十次,可依旧没什么效果,她的总成绩雷打不动位列班级中游,大学考一本堪忧。

    她家住得很远,她每天中午都不会回去,而是留在教室看小说漫画,一个人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捂嘴偷笑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部大戏在演,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智障儿童。

    而且,看的东西也不怎么健康,不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就是傲娇总裁的小娇妻,肤浅而幼稚。

    很多次,很多次,陈弋都觉得她也许是真的傻,看着她那些笨拙的举动情不自禁勾起唇角的时候,宋婉南的话总会将他拉回现实。

    林思楚是破坏他家庭的原罪,而当小三的女人,是不会养出什么好女儿的。

    陈弋本能地让自己相信,谢寻表现出的那些单纯全是假的,她只是善于伪装而已。

    可每次盯着她的眼睛,那些伤人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双眼睛澄澈透明,仿佛从未被世俗所染指,他仿佛能一眼望穿到她的心底。

    不得不承认,她拥有和林思楚如出一辙的美貌,也同样拥有让男人奋不顾身的魔力。

    陈弋想起降级那天的事,他翘课去校外的奶茶店,正好遇到和齐束一帮人起冲突的周林澈。

    谢寻桌上的那杯热奶茶,就是那天周林澈翻墙出去买的。

    那帮人他们在奶茶店抽烟闲聊,下流地说说笑笑,议论的焦点不是别人,正是谢寻。

    “谢寻我见过啊,隔壁班的,贼他妈可爱,长得也不赖。”

    “何止不赖啊?束哥能看上,那证明比级花江梓辛还好看,毕竟江梓辛咱束哥都瞧不上眼!”

    “束哥那哪儿是瞧不上眼,是口味没对上!哎,原来束哥喜欢谢寻这号的啊?”

    “束哥,看上了就直接上啊,磨磨蹭蹭等什么呢!现在女生都装矜持,一个霸王硬上弓什么张寻李寻谢寻的分分钟拜倒在你的手榴.弹底下,哭着跪着喊你爸爸!”

    话音落下,几人一通猥琐的笑。

    周林澈走过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脚踹翻了他们的桌子。

    齐束几个常年不学无术,打架功夫炉火纯青,周林澈被压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却还是不肯认怂。

    众人起哄他喜欢谢寻,他也大大方方地承认:“老子就是喜欢谢寻!干你们屁事!”

    “嘴他妈干净点!如果再让我听到你们背后放屁,我他妈见一次打一次!”

    “敢找谢寻麻烦,有种从我身上踩过去!”

    陈弋喝完冰红茶走过去,看了齐束一眼,眼神很冷:“差不多了。”

    就在齐束眼神变暗的时候,他把周林澈从地上拎了起来,紧跟着一拳挥在他脸上,压着声音,冷道:“滚。”

    其他来买奶茶的同学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就以为打架的是陈弋和周林澈,屁滚尿流回了学校,把这事告诉了张信之。

    ……

    那天,陈弋也想不明白,当时他那一拳本该揍在齐束脸上的,怎么就先揍在了周林澈脸上。

    也许因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周林澈毫不忌讳地说着他喜欢谢寻。

    谢寻。

    她不是别人,她是林思楚的女儿。

    等他冷静下来,又在篮球场上揍了齐束几人。

    他们的嘴,简直太臭。

    “喂,弋哥,你还在听吗?”陆崇的声音把陈弋的思绪拉了回来。

    陈弋抬手捏了捏眉心,说:“嗯,在听。”

    “算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虽然我知道我不说你自己也懂,”陆崇叹了口气,“不过弋哥,你真都决定好了?不后悔?”

    “嗯”,陈弋顿了顿,“不后悔。”

    “唉,那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谁让我儿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算了,爸爸认栽了。”陆崇又是一声长叹,不过语气很快轻快了起来,“不说这些了,弋哥,你什么时候放暑假啊?我回去找你们玩啊,我六月八号就考完了。”

    “还不知道,高二放假应该不会早。”

    “没事,反正我考完就解放了,我去西城找你们玩!我也好久没回去过了。”

    “好。”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陆崇还是意犹未尽,最后扛不住打了个哈欠:“唉,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你在外面?”还剩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这么晚了这逼竟然还在外面。

    “是啊,骗我爸妈来图书馆学习呢,”陆崇吸了吸鼻子,“结果门还没进,在外面跟你打了这么久电话。”

    “那快回吧,”陈弋笑了,“学习太久可不像你风格,小心露馅。”

    电话那头一通笑,陆崇乐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他妈的……”

    “你回吧,我挂了。”陈弋说。

    “嗯行,那我回家了。弋哥,不管何时何地,你做什么决定,我一直在。”

    “好,路上慢点,晚安。”

    挂断电话,陈弋看了眼手机,八点多了,操场上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一条短信蹦了出来,他低头点开,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

    【陈弋吗?你好,我是谢寻。】

    陈弋看着手机,淡淡地勾了下唇角,犹豫了几秒,回复:【嗯。】

    【你还好吧?我今天买药回去发现你不在,吓我一跳,对了,你下午怎么没来上课啊?老胡找了你一下午,好像还给你爸打电话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看着屏幕上一串字,陈弋似乎都能想象得出谢寻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和语气,他抿了抿唇,站起身,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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