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清回到家时,把教孩子们读书的事给另外三人说了一遍,“到时候你们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
她要教学生读书认字,仅代表自己做决定,不能擅自拉上别人。
“当教书先生?行啊,我还没试过呢。”林明珠道。
姚黄魏紫则要忐忑一些,不过也还是应了下来。
下午,姚黄大概布置了一下,在院子里用木板搭了个认字板,接着把桌子搬了出来。认字板是写字的,桌子就相当于书桌,凳子有些少了,不过可以让学生们自己从家里带。
在她弄好这些后,厨房里,叶芷清也忙活完毕。
五十斤母蟹分离出来的蟹肉与蟹黄,她分别做成了蟹黄油和秃黄油。相对于住在海边的人习惯的腥味来说,她做了这两样东西更适合内陆人的口味。
“都尝尝吧,”用早上剩下的馒头抹了一把秃黄油,叶芷清一一把馒头递给她们,“看看喜欢不喜欢。”
三人最近几天天天吃海鲜,都有些腻味了,再加上知道这东西是螃蟹做的,一时也都什么期待之感。
随口将馒头塞进嘴里,姚黄正准备继续去干活,结果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她转身,腮帮子还是鼓着的,眼睛却是惊艳地看着手里的馒头。好一会儿吞下馒头后,她道:“这是蟹肉酱?味道好香!”这样的馒头,她能一口气吃十个!
“喜欢就好。”叶芷清笑眯眯,又看向另外两个,“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或许您可以去开个饭馆。”魏紫道。
“我觉得,如果有酒那就更妙了。”林明珠对美食的鉴赏程度比另外两个更高,“如果我爷爷在这,他一定会很高兴。”
“那这样说来,这道秃黄油还挺成功。”叶芷清心里有了底。
次日,刘叔夫妻两个送上门来的螃蟹变成了三百斤。
依旧和昨天一样,是刘老太带着家里的萝卜头们收拾的螃蟹。
老太太有些好奇,“这么多螃蟹,您这是用来做什么?”
昨天五十斤,今天三百斤,就算四个闺女,这也吃不了这么多。
“我打算做样吃食,给亲朋好友送去。”她今天这个,是准备给林先生一家送去的。
“这些螃蟹能做多少?”
“一个手掌大小的罐子吧。”
“那这东西可金贵的很。”刘老太啧啧道。虽然她住在海边,但是吃的都没这么奢侈。
新鲜的海货都是优先卖掉,卖不掉的,才自己吃或者拿去送人。偶尔也会留几只鲜活的,但不会奢侈的留这么多。
“是的,螃蟹个头大,但肉却没多少。今天三百斤先做下来看有多少,明天还得翻倍继续收螃蟹。”叶芷清道,“不过每天都让你帮忙,我也不能一直不给工钱。这孩子读书,你给我做三天的活,我们教一个月。剩下的日子呢,就按照斤数来算钱,多劳多得。你要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靠谱的帮忙,工钱我全部结给你,你们自己的账你自己来算。刘婆婆,你看如何?”
太细致的事,她懒得花时间在这上面。
刘老太哪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自然忙不迭答应。
三百斤的螃蟹今天拆了很久,中午刘叔夫妻两个回来了,知道叶芷清要大量收购螃蟹后,硬拉着叶芷清在家里吃了餐饭。
餐桌上,叶芷清和他们敲定了螃蟹的价格,同时母蟹公蟹叶芷清也都开始收购,不过两者间的价格有所不同,总体来说,母蟹肯定是要贵一些的。
除了螃蟹,还有海虾,目前来说,她只弄这三种,毕竟人力有限。
饭后,叶芷清回到家,将今天新鲜拆出的蟹黄做成秃黄油后,放进了特地买的雨过天青色瓦罐中。接着她用冰块裹着罐子,再用小棉被又裹了一层,最后再在外面用木盒装好,让魏紫快马加鞭送去了府城。
……
几日后,林行止正在接待同僚。两人谈兴正浓,林行止也就顺势留饭。
男客一般都在外院用宴,不过这夜的小宴上,林行止却注意到了席上多了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小罐。
他原以为是酒,结果揭开一看,迎面而来的却是鲜香扑鼻的香气。
“这是何物?”林行止问。
“这是三姑娘特地让人送来的,说是叫秃黄油,一种新鲜的吃食,让您拌着豆腐尝尝。”随从道。
听见是女儿的心意,林行止脸上露出笑来,对客人道:“我那女儿就是喜欢一些新东西,这我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来,回头指不定又要生我的闷气。”
客人会意,也顺着赞道:“令千金率直可爱,她喜欢的东西肯定不错。那下官今日也就沾沾您的光,尝尝这等好物究竟如何美味。”
秃黄油拌豆腐,前者鲜,后者纯,两者搅拌好,一口吃入嘴中,蟹黄的油润和豆腐的滑嫩融合在一起,让人苏醒的不仅仅是舌尖上的味蕾,还有那颗被政事压抑到疲惫的心。
客人细细品味了半晌,对林行止道:“此物当得起大人您这珍藏的佳酿。”
林行止大笑,让人去换了酒来。
这夜的小宴宾主尽欢。客人临走时,还询问了这秃黄油何处有售,如今已经到了年下,是时候准备准备年节礼了。
粤南靠海,但是大多数海货难以保存,就算有法子保存下来味道又腥臭无比,根本拿不出手。这秃黄油,出现的正是时候。
林行止表示回头问好让人上门告知。
送到同僚,林行止回了内院。
内院,林淑柔和林夫人正在对弈。见他来了,林淑柔上前帮他取下身上的斗篷。
“叶大姐姐送来的东西好不好?”林淑柔笑问。
林行止并没正面回答,他洗了脸擦了手,走过来道:“叶县主是贵人。”
他来粤南时间也不短,粤南农事还好,但是靠水吃水这块,他却始终没有进展。海货卖不出价格,沿海的百姓土地又少,日子虽然饿不死,但也富不起来。
明知道海是宝矿,却不能利用这做出政绩,这是林行止最大的憾事。
如今秃黄油一出,他就想到了当初在乐安的日子。当初叶芷清也是硬生生的靠着商事,把乐安镇变成了超过县城的城镇。现在她来到了这里,那她是不是会带来更多的奇迹?他觉得很有可能。
“就是不知道京城那边如何了。”京城一日不稳,叶芷清就无法放开手脚。
……
鱼头集的村民们今年过的格外忙碌。
年轻力壮或者有出海经验的老人们都忙着出海,家里的妇人们则忙着拆螃蟹、剁虾肉,地间树下,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每次听到这声音,在忙碌的妇人们总会会心一笑,聊起自家娃儿昨天又新认识了几个字,空气里一片快活的气氛。
作为带来这一切的叶芷清也没闲着,一是冰窖在做好后,她得赶在螃蟹瘦下去之前,将冰窖填满;二来呢,林淑柔那边给她递来了一些订单,她得制作好给送去。
秃黄油这东西看手艺,手艺差的,做的味道不行,浪费这些好食材。为保险起见,每一罐几乎都是她自己亲手制作。
当人忙碌到飞起的时候,脑海里就没有闲暇去想其他的事,时间也跟着跑得飞快。
在冰窖终于被填满时,鱼头村的忙碌也暂时进入了尾声。
这天夜里,粤南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下了下来。
不同于叶芷清从前看到的雪团,南方的雪也南方的女人一样,也小巧玲珑。
推开门,叶芷清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漫天的飘雪,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了黢黑的夜空。
京城,此时是不是也在下雪?
……
京城。
太极宫屋檐下又积了一层雪,宫灯幽幽地照着,有雪的夜里总比寻常要亮堂一些。
风清背手站在宫殿檐下,他抬头看着夜空,脚下的靴子已经盖上了一层薄雪。
“侯爷,太医出来了。”有宫侍弯腰过来回禀道,“您进去吧,陛下在等您。”
风清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这才转身朝着寝殿内走去。
宫侍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陛下自从避暑山庄回来后,身体就每况愈下。偏偏在知道喝药后会神志不清,他宁愿清醒的撑着,也不让太医开药。
从上个月开始,内阁大人们就在内阁轮流值夜了,为的就是防止陛下突然西去。
而今夜,恐怕就是陛下最后的时间了。
寝殿外面,太医们已经跪成一片。风清在门口解下披风,又等身上的寒气散去后,这才推开了门。
中间龙床上,短短几个月就瘦到如一把干柴的中年男人,难得眼中神采奕奕。
压下心里的情绪,风清走到了床前,非常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要死了,”圣人的声音因为中气不足有些微弱,“等辅政大臣都到时,我会把你的身世昭告天下。我走以后,你就是太极宫的新主人。为人君者,爱国爱民,当以天下为先。周氏得天下已经两百一十三载,你切莫辜负列祖列宗的期待。
内阁林勉、孙尚菊都是治世能臣,可堪大用。赵廷和虽有几分聪明,但比起他父亲来要差一些,不足为惧。梅家如今只有空架子,能立起来的后辈没有,这两家你不必急着对付,他们自己就会内耗完。你唯一要提防的是远在余杭的王家,崔氏是出头鸟,王家就是缩在龟壳里的乌龟。乌龟好抓,但却难啃,还要小心它会出来咬你一口。
除却这些,如今外放的几位封疆大吏都是我给你准备接任内阁的人选,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至于你的哥哥弟弟,你不必急着除掉,如果不放心,圈禁起来就可,不要伤他们性命。”
年迈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头脑也始终保持着清晰。
风清沉默着听他嘱咐完,见他不再说话,这才道:“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商量。”
……
寝殿外面,淑妃带着礼皇子正不安的等在那里。
其实早在那个谣言传出来之后,她心里对风清就隐隐觉得不安。后来圣人将风清带在身边处理政事,她心都已经凉了半晌,只把最后的期望放在圣人目前还没认回儿子上。
可是在今天夜里,圣人却宁愿召见风清,也不见周礼和她,她的所有希望瞬间破灭。
她不是脑海里没升起过危险的念头,但最后又被强行压了下去,现在她只期待风清能看在两人之前联手对付过崔后的份上,能给她留点体面。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寝殿门开了。
太监当内阁大臣们都进去,淑妃和礼皇子也被请了进去。
再之后,淑妃迎来了毕生都难以忘怀的一瞬间。
传位圣旨上,周礼是继承人,不是风清。
风清仍然姓风,他不是皇子!
淑妃眼睛死死盯着圣旨,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向头顶,让她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
将这种情绪克制住,她正想流几滴泪,就听颁布圣旨的太监继续道:“……武安侯晋为贤王,兼任天子之师,与林勉、孙尚菊、赵廷和、吴令先……同为辅政大臣……”
再多的内容,淑妃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的儿子虽然当了皇帝,但却做不得主。等到他二十岁亲政,还有十三四年的时间,到时候又怎么能撬得动这群老贼?不,或许能撬得动这些老的,但是风清呢?
十几年后的风清,怕是比现在更难对付吧。
想到这,淑妃看向风清的眼神就多了丝别的危险。
圣旨颁布后,龙床上的圣人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儿子和臣子们,在新元八年冬月二十一日晚子时,永远闭上了眼睛。
等到京中的丧钟传到粤南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腊月初十这天,叶芷清收到了郡守府加急送来的信件。
这是第一次郡守府如此光明正大的找她。
在看到那个下人时,叶芷清心里就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当她看完信件后,大脑稍微停滞了片刻,就立即骑上了马,率先朝着郡守府奔去。
新帝是周礼,风清为贤王。
虽然信上写风清无事,但自古成王败寇,风清这个贤王说不定是被软禁一生的贤王呢?
林明珠听到动静,过来捡起信件一看,脸色也不太好看。
“我们也一起跟去看看。”
到最后,反倒是报信的下人留在了叶家看家。
走在半路时,叶芷清遇到了来接她的马车。那下人道:“夫人说您肯定等不及要来,让我们来接你们。可巧这不就碰到了。”
三天后,叶芷清终于见到了林行止。
林行止在知道了她的来意后,笑道:“贤王以后是八大辅政大臣之一,这点你可以放心了。”
“辅政大臣?”叶芷清松了口气,但旋即她又疑惑道,“怎么会是辅政大臣?”
林行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传闻他那里还有一份陛下的传位圣旨,是他自己不要皇位,改立礼皇子的。当然,这些都是传闻,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异姓王,本朝除了开国功臣之外,贤王还是第一位。八臣辅政,更是罕有。就连我,都有些看不懂了。”
叶芷清凝神思考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有些不太确定道:“先生可还记得我在乐安开过一家商行?”
林行止想了下,让她继续说。
“因为我平时都在外面奔波,很多事我没法及时处理,所以我就给商行立了好几位管事。那些管事们平时自己各自管自己分内的事,而一旦有事关商行的事要处理时,恰好我又不在,这时她们就能自己商量着投票解决,少数服从多数。
虽然一个国家比起小小的商行来说要复杂很多,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两者也有相似之处。风清,他很可能是在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这件事,若是能成,将关系到这片土地百年乃至几百年的命运,同时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将进入新的时代。
想明白这些,叶芷清感觉血液都翻腾。
行常人所不能行,决常人所不能决,成常人所不能成,这就是风清啊!
林行止压根没想到这些,或者说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过分惊世骇俗。
虽然自古以来,君权与臣权一直在相互争夺,但如果说非要摒弃圣人的权利,这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太疯狂太大胆了些。
他需要好好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
“臣强主弱,现在确实是个好时机。”他暗叹着,一时心乱如麻。
叶芷清察觉到他的情绪,她当即抱歉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如何,先生您不妨亲自去问。”
这猜测,她敢在林行止面前说,主要也是因为这个趋势与林行止的利益是一致的。
她所学的历史都证明过,权利过于集中在一人的手中,政治清明与否都在于当权者是不是个明君。若是君主权和行政权分开,社会稳定性则要高一些。
所以,她很乐意推动这个进程的加速。
她也很有幸,能亲眼目睹这个时代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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