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见到的男人闯进了医务室,用“闯”来形容再适合不过,或许还要加上“毫不客气”的字眼。校医伸手拦他,让他不要吵到病房里面的学生。
他长得好凶。
一双三白眼,黑眼珠小成针尖,眉毛又粗又黑,拧成凶神恶煞的一团。
小池裹在被子里,露出一角视线窥探这一切,她右边的病床上,黑川芒见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躺在病床上,胸膛一起一伏,像沉睡一样安静。
小池想起了黑川临睡前和她说的话。
“很抱歉,有一件事情没有和你说,城田是一只妖怪,就是脑袋可以随意飞翔的那种。”
黑川将城田的事情告诉了她,双手合十,面容是一种引人可怜的请求,“城田被抓走之后就失去踪迹,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不想和城田一样被这些人带走。”
“把我的故事从小池的记忆里剔除吧。拜托了。”
她当时怎么想的呢——哦,城田真是一只妖怪,她没有撒谎啊。
黑川坐在病床上,再次诚恳又小心翼翼的问她,“这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可以吗?”
“那,那我要怎么回答呢。”
“哎?如实回答就好了,因为小池的渴望,所以天上的神明来拯救小池了。”
“一定要归根的话,是小池的勇气和信念,不是吗。”
黑川又重复了一遍,“小池的信念可以招来鬼怪,那么小池的请求也一定会被神明听到。”
“至于我。”
他困扰的抓了抓头发,“我也被小池救了呢。”
他露出一个柔软模糊的笑容,十分漂亮,“谢谢小池啦。”
稍稍一走神,那个凶恶的三白眼已经站在病床前,小池害怕的攥紧手指。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我快要被吃掉了,我就在心里祈求神来救我——
就是这样。
“麻烦你再回想一遍。”
那个凶恶的三白眼嗓门很大,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他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副官,不断摇头叹气,低声:“近藤你——”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我从病床上起来,发现世界变得很奇怪,走廊里都是黑色的污泥,窗台上占着鬼怪,教室里的同学,还有外面的医生全部变成灰白色的人偶。”
“我向神祈求,祈求神来救我。”
“哦,是吗?”
那个叫近藤的靠近,凶狠的眼神紧紧盯着她:“那你不断往右边看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头,像不良青年一样吊儿郎当,“呦呦,是黑川芒见啊。睡了吗?还是看到我之后在装睡啊。上次在警察署我们没有见上面,这次我们好好相处,不要那么陌生啊。”
他伸手要去拉白被单,却被小池一声喝止住。
“你在做什么,太不礼貌了。”
“这是救了我的人,在我跳楼的时候,在下面接住我的人,如果没有他我已经死掉了。”
“我关心他难道不应该吗?”
“反倒是你这种人,好像没礼貌的大人一样闯进来,又毫不客气的问东问西,我被那些东西追逃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啊!”
“对一个重病的人做这种事情。”
近藤收回手,嘟囔:“只是碰一下就这么凶,现在的女孩子。”
“好了好了。”他掏出证件,“虽然我长得不如旁边那个躺着的家伙好看,但是我也算是斩妖除魔的国家公务员啊。”
“虽然语气不那么好。”
“但是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
他收起证件,斜眼看向旁边的黑川芒见,“相反,这个长得端端正正,又会说甜言蜜语的家伙,说不定才是真正的妖魔哦。”
小池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恍惚想起那些仿佛肠胃蠕动一样的声音。
近藤靠近,“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池看向黑川芒见,“我看到黑川他……”
“黑川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
“黑川变成了灰白色的人偶,明明是人类的形状,但是没有看到一丝鲜活的气息。”
“我还以为他死掉了。”
“他刚刚救了我的命,我不想看到这个人因为我死掉。”
“啧啧。”近藤苍介轻轻咂舌。
“还是不肯说吗?”
“无论如何,都要麻烦你跟我去一次总部大楼。”
“哎?为什么?”
小池猛然抬头,“我知道的,我已经全部说出来了。”
“为什么还要去那种地方?”
“我要见我爸妈!”
“哦哦。”
近藤摸了摸鼻子,长叹一口气,“那个地方,是指哪个地方?有人告诉过你吗,是不是黑川?”
“果然你和这家伙串通过了。”
他斜着一双眼,又凶恶又冷淡,“怪物因为什么消失的还没有搞清楚。”
“我们必须要把细节一点一点找出来才好,万一这东西是逃跑了呢?”
“这种妖怪要给东京市民造成多少麻烦啊。”
她就要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了吗?
她会和城田一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吗?
小池咬住下唇,抬起眼睛,紧紧盯着站在身前的那个人。
“怎么样?”
近藤笑了笑,诱哄道,“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科长。”
近藤身后的副官出声提示,“汤岛天满宫的巫女来了。”
“为什么她们会过来?”
“五分钟以前我们向神社求援了。”
“哎?”近藤更惊讶,“我们为什么会向神社求援?我好端端站在这里,哪用那些人出手?”
“话虽如此,但是您的左臂——”
近藤微微皱眉:“你们还真是会自作主张。巫女过来做什么?”
“净化。”
“净化这种事情,没有比我们更擅长的人了。”
穿着巫女服的年轻女子站在医务室门口,微微欠身,“虽然身处神无月,众神出行,但我们也愿意为清除瘴气出一份力气。”
她面容秀美,气质典雅,如同出现在影视剧里面的高洁的巫女一样。细白的双手搭在腹前,秋日的高爽随着她一起涌入医务室。
近藤冷淡的回应。
“哦。现在瘴气没有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恕我冒昧问一句,您要带这位学生去哪里呢?虽然您有逮捕妖怪的权利,但若是随意束缚公民的人身自由,恐怕也不太妥当吧。”
近藤没有回答,侧着脑袋看她,小池分明从里面看出一道凶光。
巫女笑了笑:“你我都知道,这位学生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污秽之气,称之为妖怪的秽气也没有。”
“她并不在您的职权管辖范围内。”
“您是在威胁我吗?”近藤低声。
“不敢。”
“只是在帮您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主意,如果您擅自插手公民的领域,这件事情上报,东京警视厅,国家公安委员会和防卫省之间恐怕会有一场不小的纷争。”
“在这种多事之秋,产生这种事情,恐怕也不是您的本意吧。”
巫女语调温和,面容和善,“更何况这位同学也不愿意,不如暂时在我们汤岛天满宫祈福净化,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意联系我们。”
说罢,小池发现巫女看过来,朝她微笑,双手合起比了一个小心心,“您愿意来汤岛天满宫担任临时巫女吗,是天神菅原道真的神社哦,无论是祈福考上东大,还是在那里去除一身污秽,都是不错的注意吧。”
“随时都可以和父母联系哦。”
小池重重点头,那个巫女长得好和善,一看就不是坏人。
近藤深吸一口气,“麻烦你们先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没有问完呢,这些妖怪是怎么消失的。”
小池没有开口,巫女率先回答,“是神明回应了她的请求,”
巫女看向窗外,目光悠远,“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位无名的伟大者出手,但这里到处是清净的气息。”
“妖怪,完完全全消失了。”
巫女微笑的看向近藤:“您可以放心了。”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
校医从这些人的中间穿过,“你们都挤在医务室干什么啊。医院的救护车来了,我要把躺在病床上的这位学生送下去。”
“等等——”
近藤伸手,拦住校医,“随随便便进入审讯现场不太好吧。”
“还要带走重要的嫌疑人。”
校医大吃一惊,“您这是说得什么话。”
“就算是死刑犯,快要病死的时候监狱长也不会把他留在监狱吧。”
“这位英勇救人的学生,犯了比死刑犯更严重的罪过吗?”
巫女稍稍侧身,“您请。”
就这样,小池目送黑川芒见的病床,平安无事的出了医务室的大门。
她急急忙忙从病床上坐起来,站在巫女旁边,“我已经准备好了,无论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她说完这句话,巫女好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侧身问近藤:“那么,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近藤沉着面孔,露出公务员式的标准笑容,“没有了,请您慢走。”
“如果有需要,我会上门请教。”
好凶!
小池吓了一跳,她缩头躲在巫女身后,半遮半掩的朝门外退去。
目送巫女和那个名叫小池的女生离开。
武田和树叹气:“一点进展都没有呢,科长。”
“都是这些人莫名其妙冒出来——啧啧,拉到总部大楼,吓一吓,还有什么事情问不出来。”
“虽然这么说,但科长你本身就不适合谈判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
近藤不满。
“像科长您这种简单粗暴的审讯方法,要是公放到社会上,您一定会因为诱导性发言和威胁性发言,而被公众媒体一直举报,直到丢掉职位吧。”
“武田你最近是不是太松懈了点?啊,敢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
武田扶了扶眼镜,“松懈吗?可能有点,毕竟在来之前,已经有献身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轻轻松松处理掉。”
“无论是谁,哪怕是大妖怪,我都要心存感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巫女竟然会说出学校里充盈着清净之气这种话。”
“神吗?”
近藤回想起他们被挡在学校外面时的场景,无边无际的瘴气将整所学校包裹起来,好像一瞬间,学校被拉入了异时空一样,虽然可以看见,但是无法触摸。
他们困在外面迟迟不得进入,花开院的阴阳师合力,也无法打开这道门。
“虽然身在眼前,但只是一场虚幻,学校真正所在的是魔障重重的异世。”
浓重的污秽之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遮蔽天空的黑卵,说这里面孕育的是千年前那种妖力磅礴的,颠覆国家的妖怪也可以。
这样让人防备的存在却被某种东西轻轻松松的吃掉了,像是虎鲸捕食鲨鱼一样轻松。
行动科在瘴气消失以后立刻冲进了学校,发现学生们一无所知,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切像梦一样快。
“说什么神。”
近藤苍介看着楼下的救护车,“分明是某个大妖怪吧。”
他开了一个冷笑话,“说不定是清道夫鱼成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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