樘华带着人快马加鞭往回赶, 早上出发,晚上便到了皇都。
顾樘昱还在, 见他回来,抬眼问,“你的布染出来了?”
“染出来了!”樘华高高兴兴地往后招招手,何桦忙捧着一匹布上来,樘华接过递给正在凉亭看书的顾樘昱, 眼睛亮晶晶仿佛在等夸奖,“大兄,您瞧, 这就是我们染出来的布, 如何?”
顾樘昱单手接过布匹,摸摸那丝滑温凉的布匹,再看一面乌一面棕色的布料, 夸赞了句,“不错,就染了这一匹?”
“两匹。”樘华眼睛极亮, 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兄长前晃了一下,“我带了其中一匹回来给你们瞧瞧, 剩下一匹放在平原那里,等他再染布时, 好用来对照。”
“既然如此, 下一步你岂不是要在皇都物色布料行?”
樘华点头, 快活道:“我手头有银子, 租个一两年不再话下。”
“租什么租?”顾樘昱含着笑,“我在朱雀大街上有间铺子,待会让人给你送来。”
樘华眼睛一亮,接着不大好意思,“这不大好罢?”
“有什么不好?你不给我碱与羊毛清洗的方子,这铺子便当回报你一二。”
樘华这下未跟他客气,眉眼弯起,“多谢大兄。”
他不仅展示给兄长看,还迫不及待地想去给游千曲也瞧一瞧。
顾樘昱见他这猴急的模样,笑道:“急甚?他正当值,此时也无功夫出来与你喝酒。”
“那我先叫何桦去送帖子。”
“待会再说。”顾樘昱示意他坐下,问:“这布匹你打算如何卖?”
樘华沉吟,“我打算先将布料行收拾出来,千曲家姐妹多,到时候让她们穿出去走走,若是布料好,别的夫人小姐见了自然会买。”
樘华本想请自家两位姐姐也帮着穿,转念一想,她们在王妃手底下讨生活,此时又正是定亲年华,若得罪了王妃,怕日子不好过,便打消了这念头。
顾樘昱将书放下,问:“就卖给那些夫人与小姐?”
“啊?”樘华一时回不过神来,“我们布料好,那些夫人小姐们应当会动心。”
顾樘昱摇头,笑了一下,“这样的好东西,你不先想着卖给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
樘华又“啊”了一声,傻傻地看着兄长,先前完全未想到此处。
他在阮时解那个时空看了许多书报,一直觉得女娘与孩童的钱最好挣,哪怕回来这里,他也未想到有什么不对,经长兄一提醒,樘华方想起来,女娘与孩童的钱固然好挣,各家老爷们方是顶梁柱,他们用的东西价更高。
樘华猛地一激灵,忙站起来长揖道谢,“多谢大兄,您不提醒,我都未想到还能这般!”
他越想眼睛越亮,“我等皆男子,做女娘生意本就不便,若是做男子生意,则要便利得多!”
顾樘昱屈指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含笑道:“孺子可教,你先前思路还是跑偏了些。”
“你那布顶好,可想到了要如何宣扬出去?”
樘华毫不犹豫,“既然做男子生意,我与千曲穿上走几圈,必定有人会好奇!”
顾樘昱道:“你二人不过小辈,纵使有人能瞧见,多半也是你们平辈之人,怕手头上拿不出几个银子。”
樘华见兄长表情,灵机一动,蹭过去小声道:“不然大兄帮我们穿几回?您身形高挑,人又俊美,穿出去必然能引得人围观。”
顾樘昱看他凑过来拍马屁,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穿乃下策,我穿算是中策,却不是没有更好的法子。”
樘华赶紧颠颠泡了壶新茶过来,恭恭敬敬给长兄倒上,小狗一般凑近来,“还请大兄教我。”
顾樘昱接过滚热的茶,吹了吹,轻呷了口,而后抬手指指房顶。
樘华一时未反应过来,满脸茫然。
顾樘昱啧了一声,“笨。”
樘华眨眨眼回过神来,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大兄,您,您意思是陛下?”
说道后面他话里只剩气音,瞪圆了眼睛,心里却平白添上抹激动。
顾樘昱不语,放下手,又端起茶喝了口。
樘华坐不住了,激动得再屋子里绕来绕去,“哎,先前我怎么未想到这法子?!我们大晟王朝还有谁能比陛下更尊崇,这法子妙。”
顾樘昱朝他招招手,“莫转了,转得我眼晕。”
樘华乖乖回来,半蹲在顾樘昱椅子旁,问:“大兄,您有法子将这香云纱递到陛下眼前么?”
“怎么没法子?过几日天气热了,将衣料递上去,照实说便是。”
樘华无法上达天听,他大兄却是个时常能进宫的主,他大兄应下来后,相比不成问题。
樘华抿嘴狗腿地帮顾樘昱捶了几下腿,“大兄,这事便靠您了。”
“好说。”顾樘昱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伸手一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回去,“你可要想清楚,若香云纱成为了贡品,日后可要向宫里进贡不少香云纱。”
樘华点头,“这我知晓,不过应当无碍,香云纱只要制出一匹,后面的事不过顺手推舟。香云纱成为贡品后,想必能身价大增,进贡费的那点银两并不算甚。”
纵使在先生那个年代,请人穿自家的服饰,也要给人一笔叫代言费的东西,他进贡损失的那点子银两比代言费低多了。
想通之后,樘华神清气爽,恨不得明天便热起来。
顾樘昱见他这兴奋的模样,道:“你与游家小子约了何时,莫忘记明日要去北云寺走一趟。”
樘华险些忘记这事,听他这么一提,樘华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我知晓了。”
晚上,樘华忍不住向先生报喜。
阮时解满耳朵都是“我大兄如何如何”,脸上表情不知何时显得有些淡了。
樘华后知后觉感觉到他情绪不大对劲,忙小心翼翼问:“先生,怎么了?”
阮时解捏捏眉心,道:“无碍,近来有些累。”
樘华担忧地凑过脑袋来,“头疼?”
阮时解面无表情,“有些。”
樘华闻言犹豫了一下,问:“先生,不然我帮您按捏一下?”
阮时解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近在迟尺,堵了一晚的心松快了些,眉宇间那道不易察觉的细纹也消失不见,“不用,陪我说说话就成。”
樘华依旧站在他身后帮他按揉太阳穴,关切问:“先生,您最近是否太劳累了些,不然您请寇先生瞧瞧?”
阮时解眼睛终于含上了点笑意,“不用麻烦他,他又不是全科医生,不一定会这个。”
樘华犹豫了一下,道:“要不然我请您出去吃宵夜放松放松?”
他上次挣的两千稿费,买了菌种之后只剩四百,他查过,若是去普通的烧烤店,四百块钱足够他们吃一顿。
阮时解没想到他会这么提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探出脑袋来试图接触世界,阮时解并未拒绝,拍拍他肩膀,“去换衣服,再带顶帽子。”
换衣服樘华理解,戴帽子却有些不大明白,他有些茫然,“大晚上,为何要戴帽子?”
阮时解一笑,“烧烤味道大,你不想顶着一脑袋烧烤味回去吧?”
樘华这才反应过来,忙点头。
他去衣帽间把衣服换上,戴好帽子,顺便拿上手机。
手机一开机便嗡嗡震动起来,樘华看了眼,都是贺席岭发的信息。
樘华好几日未见他,看到信息有些惊讶,他穿好衣服,探出脑袋问阮时解,“先生,贺兄找我,要叫上他们一道去吃宵夜么?”
阮时解问:“你想叫上他们么?”
樘华点头又摇头,陈穗待他极好,他十分尊敬这位先生,然而今日说好要陪先生放松放松,他又不想叫其他人。
阮时解笑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还是不想?”
樘华犹豫了一下,最终忍痛道:“先生,还是我们两人去吃罢。”
贺兄一直与他家先生不大对付,若是一起用宵夜,难保不起什么龃龉。
阮时解见他这副表情,向来冷淡的眉眼染上一抹笑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找了串钥匙,对樘华点头道:“走。”
樘华忙跟上。
“想去哪里吃宵夜?”
樘华绞尽脑汁,“不然便去南城地烤?”
他先前刷手机时看见过这家的消息,都说这是本市最地道的烧烤。
阮时解搭着他的肩膀,“好。”
阮时解家在郊区,从市郊开车到城市另一端的南城地烤,用了接近半小时,好在樘华此时能在此处一直停留到十二点,时间足够充裕。
眼看到了目的地,阮时解将车停好,与樘华一道往烧烤店走去。
樘华忽然想起来,“先生,我们是否得小心莫被人拍到呐?”
“没事,上次那个记者被告了,赔了好几个月工资,应该不会有狗仔随便拍我们。保镖在后面跟着,等会我们低调点,找里面的位置坐,不会有问题。”
樘华点头,还是忍不住警惕地左右望了几眼。
阮时解搭着他的肩膀,将他脑袋掰回来,含笑道:“别东张西望,要不然更显得形迹可疑,别人也会下意识地多望过来几眼。”
樘华肩背一瞬间紧绷,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放松自个,“我晓得。”
阮时解听他这口语化的表达,不禁莞尔。
他们刚靠近“南城地烤”这烧烤店,一阵夹着油烟调料的烧烤味扑面而来。
樘华也跟着出来吃过几回宵夜,河边的烧烤档,大酒店的海鲜粥,滋味亦不错,却全无这家名烧烤店滚滚的烟火气。
樘华觉得新奇,一双眼睛四望,平时就显得圆溜溜的眼睛此时更是像猫眼一般。
阮时解按着他的肩膀带他进去,高大的身形护着他,免得他被人挤到。
他们一直往最里面的屋子走去,落座后,就在他们屋子外,坐下了几个高大却面貌普通的男人。
樘华这阵子将拳脚功夫捡了起来,一眼就瞧出这些男子下盘极稳,腿上肌肉极为结实,哪怕透过休闲裤也能瞧出来。
这应当就是跟在暗处的保镖了。
对上其中一人的目光,樘华冲人笑了一下。
阮时解从菜单中抬起头,瞥他一眼,问:“想吃什么?”
樘华拿过有些油腻的菜单,看着脑花、腰子、大肠等,忙掠过去,他在府中时从不吃内脏,此时也有些受不了。
烧烤必点的生蚝得来一份,烤鸡翅、烤五花、烤牛肉还有茄子韭菜……
樘华心里过了一圈,又将菜单还给阮时解,眼睛清亮,“先生,这顿我请,您点。”
阮时解见他拿过纸笔,乖乖巧巧准备记菜单,开口道:“鸡翅、五花、牛肉、茄子、韭菜各来一份,生蚝来一份,炒饭与炒牛河各来一份。”
樘华惊喜,“先生,您怎么知晓我想吃这些?”
阮时解笑了笑,没说话。
樘华将菜单写好,看阮时解一眼,问:“先生,再添两瓶冰椰汁?”
“行。”
樘华写好,高兴地叫来旁边收拾桌子的阿姨,“阿姨,麻烦帮我们下个单。”
阿姨见他眉眼弯弯,那喜意衬得外精致的脸仿佛在发光,也跟着高兴起来,看了眼他们的菜单,笑问:“我们店今天还有烤排骨,要不要来一份?”
樘华看向阮时解,见他家先生并无反对之意,果断点头,“要!”
阿姨笑眯眯道:“那阿姨给你们加一味排骨哈,调料等都在那边,要什么自取就行。”
“谢谢阿姨。”
樘华等阿姨出去下单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先生,我去拿碗筷调料罢?”
“我与你一道去。”
樘华点头,高高兴兴地与阮时解一道出去拿碗筷调料。
这家的碗筷都放在消毒柜里,调料就放在外面,一大盆全是调配好了的辣椒粉,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调料。
阮时解问:“要么?”
“要!”樘华眼睛发亮,将碗筷递给阮时解,去拿小碟子,“先生,您要么?”
“来一点。”
樘华点头,小心翼翼地用大饭勺往他们两个的碟子里各舀了点调料。
樘华和阮时解端着调料和碗筷回去,刚坐下阿姨就送了冰椰汁上来,樘华忙拧开,先递给阮时解。
接着其他菜品也被陆续送了上来。
烤牛肉和烤五花在盘子里滋滋作响,烤韭菜与烤茄子交相散发出烧烤特有的香味,樘华闻着这股味道,一下就饿了。
他筷子还未用过,一下筷,先挟起一块肥嫩牛肉,小心送入阮时解碟子里,“先生,您先吃。”
阮时解看他,他不解地望过来,眼白在昏黄的灯光里愈显干净,整个人都带着迷茫。
阮时解道:“没事,吃吧。”
樘华高高兴兴地点头,又夹起最肥厚软嫩的茄囊,轻轻在茄囊上的调料里滚了圈,送入阮时解碟子里。
阮时解:“你自己吃,我想吃什么自己会动手。”
樘华乖乖点头,却还是忍不住伸手给阮时解挟肥瘦相间,切得削薄的五花,这才开始给自己挟菜。
烧烤口味重,又辣又好吃,樘华吃了一小会,被辣得嘴巴薄红,赶紧吸了一口冰椰汁,将辣意压下。
阮时解给他递擦汗的纸巾。
樘华擦干净额头上的汗,小声吸着气,眼睛都快辣红了,他又喝了口果汁,长长吐了口气。
“别沾辣椒粉了。”阮时解将他面前的辣碟拿开,问:“我们再叫一份不那么辣的菜?”
“不用,就五花辣,都快吃完了。”樘华冲阮时解笑了一下,而后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问:“先生,您心情好些了么?”
阮时解手顿了顿,双眼与他对视,声音温和:“好多了,谢谢樘华。”
樘华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灿烂得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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