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桓从小就有很强移情能力, 能够最大程度对别人遭遇感同身受。所以在这一刻, 他同样也能感受到杨疏心中悲痛。
杨疏脸色非常差, 苍白得过了头, 嘴唇也微微泛着青紫。他表情也很滑稽, 像哭又像笑, 皮肉和灵魂仿佛不匹配似, 肌肉隐隐抽动, 发红眼圈里淌下来眼泪，让他稍显浑浊眼珠变得透亮些许。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一把年纪流泪实在不体面, 于是他又艰难地抬起胳膊, 草草擦了擦，僵硬地笑起来。
“小安，爸爸很想你。”他声音嘶哑不像话, 摇晃着身子着朝卫桓这边走了两步，像个木偶。
卫桓盯着他, 盯着这张看起来儒雅温柔面孔。他光刃一下子逼近杨疏, 令他无法再继续靠近。
“我不是你儿子。”卫桓一字一句语气平淡, 手里光刀仍旧指着杨疏。尽管真相残忍, 他也还是要说, “你儿子已经不在了。”
杨疏表情有着微微变化，他眼神迷茫, 像是蒙了层白雾, 在卫桓开口瞬间雾终于散了, 他看清面前一切。
全都是他歇斯底里拼凑但终究破碎美梦。
“你真不记得爸爸了吗”
他语气变了, 变得不那么确切。
卫桓沉默地看着眼前人，最终将他手中光刀收起。
“阿桓。”苏不豫担心他心存善念，出声提醒。
金光泯灭，卫桓手中光刀消失，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杨疏，不说话。
这仿佛是一种赦免，他抬起脚更向前一步，“小安，你都长这么高了，你离开爸爸时候还只到爸爸肩膀。”
距离缩短，卫桓仍旧没有行动，他眼微眯了眯。
苏不豫不能等下去，他伸手，掌心开始出现绿色妖光，就在他要出手时候，卫桓握住了他手腕，阻止了他。
“那些东西都是你做”卫桓终于开口，“这些人不人妖不妖试验品。”
杨疏脚步顿了一下，像个沉重运转机器突然失灵。
“谁让你做”
他眼睛盯着杨疏脸，观察他表情再一次变了，那阵大雾仿佛又一次笼上来，将他视野蒙住。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迷茫之中，眼珠愈发浑浊，快要变得灰白。
“谁让你做”卫桓拔高声音，一字一句道，“谁让你做，爸爸。”
这个词一出口，苏不豫心一惊，对面杨疏脸上也泛起一丝活生机，那阵雾一下子驱散了，他颤巍巍快步走过来，伸手似乎是想要抱卫桓，“小安，小安你记得我了”
光刃将他堵住，他条件反射一样不再靠近，只是默默看着卫桓，眼眶不受控制地不断落泪。
“回答我，这些都是谁在背后驱使你做。”卫桓循循善诱，“只要你告诉我，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爸爸。”
杨疏喉咙里发出古怪声音，哽了一会儿，他开口，“我也不想，我不想”
他终于开口，卫桓心里松了些许，“我知道你迫不得已，是谁逼你”
杨疏有些激动，他好像失去了一个学者理智，思维混乱，语气断断续续，不像个正常人类，“他们他们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参与到这个计划中，他们就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可以继续救你，我可以想试多少次就试多少次，试到你回来为止”
卫桓仔细观察着，又道，“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在我还没有长大时候。”
“你没有宝贝，你没有。”他絮絮叨叨，声音嘶哑到不能说话，可还是保持着一种诡异温柔，“你只是生病了，你病了，医生救不了你，只有爸爸可以救你，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健康，我能做出好多个你，不会生病你只要有足够资金，我就可以成功。”
说着，他好像忽然间变得愤懑，灰白眼珠好像要瞪出来似，“那些人逼着我走他们赶走我让我不能继续救你，我、我只能躲”
卫桓一边听着，脑子飞快地转。按照之前清和说，当初杨疏被赶出凡洲是因为人类变异士兵抗议引起轩然大波，宋成康政府倒台，总统本人被暗杀，杨疏躲避制裁来到暗区。
这样一来，和他口中说话确是一致，赶走他人大概是凡洲情绪激愤人民和后来陈终领导傀儡派政府。照他所言，还有一批人愿意给钱资助他，目是利用他生物科技进行妖傀计划，所以果然是有两派人马。
“谁帮你救我”卫桓不愿意用自己主观猜测左右他独立思维，所以只好反复强调，反复提问，“爸爸，你告诉我，我就跟你回家。”
杨疏抬头看着卫桓，眼泪已经打湿了他陈旧白色衣领。
苏不豫也默默盯着杨疏，手掌随时蓄着妖力。
“我有人带我去见了他，”杨疏说话样子越来越艰难，他张嘴了，可大部分时间发不出声音，只有诡异喉声，但他仍旧坚持说了，“小安你知道吗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苏不豫眉头一皱，看向卫桓。卫桓冷静地趁胜追击，“谁还活着”
杨疏张开嘴，还没发出什么生意，突然间表情变得痛苦无比，迅速低下头像是要呕吐一般，他伸手捂住自己嘴，本能地让自己不要太失态。
“爸爸，谁还活着”
卫桓感觉他反应愈发剧烈起来，似乎快要撑不住，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猜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想要亲自从杨疏嘴里听到。
听见卫桓声音杨疏仿佛又被催眠了，或者说得到了一股莫名力量，他眼珠泛起最后一点点微弱光，努力地张开嘴，“他还活着，前、前总”
话音未落，杨疏忽然呕出一大口血，黑色血，染脏了他身上白大褂，他跌跌撞撞向前走出几步，却不慎扑倒在地，像是求救一样伸出自己双臂，脸上表情痛苦极了，“小、小”
“宋成康果然还活着”卫桓上前想去拉他起来，被苏不豫拦住，“阿桓，不要过去。”
杨疏趴在地上呕出许多黑血，可他仍旧抬着头，望着卫桓笑，张嘴似乎要叫他儿子名字。
忽然间卫桓面前出现一整面金色结界，完整地罩在他面前如同屏障。看见结界瞬间卫桓就知道谁来了，一转脸看见他一身黑衣满脸煞气走进来，冷冷道，“我告诉你布防御结界。”
“你等等，永昼，”卫桓着急阻止，“他被控制了”
云永昼光刃就要将杨疏刺个千疮百孔，可听到卫桓话，它们全部停在杨疏身边。强烈光将杨疏照得睁不开双眼，痛苦地趴在地上抽搐不止。
清和跟着跑进来，他在通讯器里听见了刚刚卫桓说话，“宋成康活着，是他对吗，就是他搞妖傀计划”
突然间，杨疏身体猛地抽了两下，他身下仿佛出现了什么东西将他拱了起来，顶着他上半身，直到卫桓看见他被挣开撕裂白大褂，他上身巨大血肉空洞，还有从里面长出来长长黑色触手，这些触手飞快地伸向云永昼，还没到他面前就被光刃砍得七零八落，可没过几秒，更多触手伸出来，速度更快。
“他也变成妖傀了”清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怎么回事”
苏不豫看向卫桓，“你早就知道了。”
卫桓点头，“进来时候我就感觉到他身上气味不太对，妖傀身上都没有人类气息，一般都是浓重妖气，还有一点腐败尸体味道。”他看了看地面，“这些刺激性气味液体应该就是他为了盖住气味专门弄。”
“他在等他儿子，想体面地见他最后一面。”
触手不断地向外延伸，速度飞快，云永昼没有动杀心，只是不断地砍着触手。卫桓不顾苏不豫阻拦从结界中出来，他身上翅膀再一次展开，飞到杨疏上空。
杨疏似乎还能感觉到卫桓，他头僵硬地转了转，可下一刻就被云永昼光索给缠住，这一下似乎激怒了他，嘶吼声从空洞一样胸膛爆发出来，“我小安”
光索一圈一圈缠得更紧，云永昼冷厉开口，“你”
妖心，妖心在哪儿
卫桓试图冷静下来。杨疏妖心似乎格外难找，他怎么都看不到，苏不豫是半妖，感应妖心能力不如他。
他闭上眼，嘈杂激烈战斗声灌入耳中，他似乎感应到一丝浑浊妖气闪过。
双翼挥动，卫桓跟随着这妖气飞去，睁开眼。他手中放出一道光刃，划开了杨疏左肩衣服布料。果然，那处裸露皮肤上有着微微跳动痕迹。
挖出来就死了。
“不豫冻住他左肩”
听见卫桓声音，苏不豫立刻动手，一股强大冰流从他掌心出现，将杨疏整个肩膀冻住。因为重力杨疏侧倒在地，那些触手也突然间奄奄一息。
剩下小分队在清和指挥下通通来到这里，大家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吃惊。
杨疏声音还是很嘶哑，但至少可以说话，卫桓从空中下来，靠近些，云永昼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看着。
“小、小安”杨疏伸出手，手指颤巍巍，稍稍恢复清明眼珠不舍地望着卫桓脸，“爸爸、爸爸不该做这些爸爸也快不行了，快死了，可爸爸得或者见到你回来我只能只能”
原来是这样。
卫桓低头看着他。这个曾经害死无数无辜生命人，所做一切都是源于自己内心执念，这种执念已经让他不分黑白，让他成魔。连死都不敢死，宁愿亲手把这些把人变得不人不妖肮脏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只是为了多撑一段时日。
好让他等到自己儿子。
哪怕是假，他也当真了。
就是这样执念和夙愿，才让他克服一切，保持最后冷静与清醒。
卫桓盯着这只肮脏手，他曾经温柔地拥住自己孩子，却也残忍地将他父母尸首用来实验。他冷静开口，“告诉我，怎么让妖傀恢复心智”
这句话问出来似乎有些多余，如果他真知道办法，不至于这么痛苦这么分裂。
杨疏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了，只是自顾自说着，“爸爸以前答应你，等你长长大了，我就不逼你每天吃药，不会不让你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只要你好好长大，爸爸什么都给你”
他几乎是在用最后气力说出这些话，伸出手没有收回来。
“妖傀计划目究竟是什么，你说啊。”卫桓声音都有些抖，“我父母妖心被你们挖走了，他们尸骨在哪里你告诉我”
杨疏确是听不见了，可他看见卫桓泛红眼圈。
“不哭不哭”
“小安病好了，我们不住院了”
他渐渐闭上眼睛，“我们回回”
光刀猛地刺入他身体，砍去他成冰肩臂，然后被卫桓扔在地上，当一声响，卫桓转过身，再也听不见杨疏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了。苏不豫开启鲛珠，将他冰臂收入其中，以防止他再度害人。
扬灵小心地走到卫桓跟前，“桓桓哥哥
卫桓抹了把脸，“没事儿。”他还乐观地转头对清和说，“他能克服妖傀洗脑，说明不是完全不可能，谢天伐也不对你动手，还有救。”
“起码我们知道宋成康还活着”
突然间地动山摇，他脑子剧烈疼痛起来，耳中听见强大嗡鸣声，“怎么回事”原以为只有自己这样，却听见扬灵痛苦叫声，一回头发现大家似乎都是一样。
只有清和，错愕地看着他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卫桓感觉自己血液里妖力像是被剥离一样，十分痛苦，但他还算清醒。一只手握住他手臂，一侧头，是紧紧皱眉云永昼，“出去，离开这里。”
扬昇也咬牙开口，同时试图打开结界穿越，“我妖力波动异常，这里磁场不对”
卫桓看向苏不豫，他恍惚间感觉不豫妖气很复杂，可下一秒他就被云永昼拽入结界圈中，下一秒离开这个地下迷宫，回到了地面。
大家一一从地底上来，情况得到些许好转。只有清和是正常，说明这种磁场对人类无效。
燕山月开口，“我刚才就觉得不对，通讯器里我听到杨疏说前总统还活着，立刻他就妖化了，这时机未免太凑巧，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
卫桓惊醒。
这是个圈套。他们利用杨疏渴望见到孩子心，也利用他们寻找杨疏迫切需求。就是为了凑齐他们，等待这一刻。
地面迅速向下塌陷，就在一切都似乎要被吞没时候，废墟之中出现无数道各色各异妖光，刺破泥土尘埃，照亮天际。
破土声音接连出现，一个又一个，这个巨大废墟俨然成为了某种可怕孵化器，一个恐怖培养皿，一个又一个诡异生物从中爬出，钻出，更多是飞射出来，妖光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奔向天空每个角落。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逃出去，数量庞大速度迅猛，扬灵尝试着运灵，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
这些全部都是妖傀，数不尽妖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