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天象骤变。为除异者,仙魔共济,五府天将,十方魔兵,共攘妖邪。
然异者左手持剑,仅出三式。
一剑遮日,二剑闭月,三剑退敌万里,遂令仙魔再不敢犯。
——《上古轶事录》
*
重归于天,雷由这厢才一本正经的在旭凤面前赢来的半分面子,转眼就在清远上神和木灵神君面前落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在现在的这些神仙看来,清远上神向来是个斯文有礼的仙,只不过这‘斯文’二字在对上自己的长子时从来都不太适用。他夫妇二人来的悄无声息,连九霄云殿都没去就直奔璇玑宫,直把院里正死皮赖脸要给润玉剥葡萄的某凡人给震住了。
刚剥好的水灵灵的葡萄酒这么滚了一地。
润玉看见远道而来的两位上神却并不意外,甚至还舒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三人彬彬有礼的见了礼后又是一番极为场面的客气话。
在瞥见一直朝自己使眼色的某人时,润玉颔首示意自己明了,转脸便甚是知趣的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了终于相聚的一家三口,临走时还很是贴心的在宫门处封了个结界。
正悄咪咪摸到门口准备去臭鸟那躲一躲的雷由:……
负心汉,要搁凡间这就叫那什么什么无情!
雷由心中哀怨,眼睛一转便想着围魏救赵,当即脸一垮,神情十分哀戚。
“娘亲,儿子可想死你了——”
谁知还未等他扑过去抱娘亲和尚未出世的三妹的大腿,就发现自己被禁言了!
我,蓬莱少神,驻边天将,拳打天族太子脚踩魔界至尊,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被自己的老爹禁言!
哪怕你是我老子,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哪一次不是拼的气势汹汹雷霆万钧风雷勾动地火旗鼓相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在雷由深刻的体会着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等深切的仙身感悟时,清远上神已经和自己的夫人在教育长子的目的和手段上单边达成了一致。
木灵神君埋怨道:“以前这孩子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调皮捣蛋,惹是生非,我给他收拾过多少烂摊子,就怨你老宠着他……”
清远上神低头认错:“为夫之过,为夫有责,夫人受累了。”
木灵神君继续叹道:“你说,蓬莱也好,天界也罢,总归是自家的地方,打打闹闹也就罢了,他却非要闹着去魔界,你又由着他。这万来年啊,我这可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心里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就怕依着他这性子哪一天被人打死葬身魔界,连个尸骨都收不回来……”
清远上神蹲下继续认错:“为夫之过,为夫有责,夫人真的受累了。”
说着说着,木灵神君当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手帕开始抹眼泪了。
“结果……我最担心的的还是出现了,都说这孩子陨落在魔界,我偏不信,我自己的骨肉,还在不在世难道我会不清楚吗?谁知道等了六千年,盼了六千年,好不容易等他醒了过来,第一个要去得地方,竟然不是蓬莱,第一个要见的,竟然不是我这个娘……夫君,我的心里苦啊,生子如此,还不如不生……”
清远神君连忙握住夫人的手,生怕夫人一句气话自己就没有小女儿了,于是分外恳切情深道:“夫人育儿辛苦,切莫为旁的事情伤怀动气。养不教父之过,这小兔崽子就是久不受教,不知天高地厚蓬莱远,且让为夫秉着为父之责好好指点开导一番,定会让其知道何为忠义孝道,母为子纲!”
木灵神君这才满意了,眼泪说收就收,目光在自家长子身上转悠了一圈,随即施施然在石凳上落座。挥袖化出一杯花酿优雅的饮着,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肚子,语气轻柔甚有母爱道:“下手轻点,吓着囡囡就不好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清远神君答应的很是诚切。
转身四目相视。
‘小兔崽子,可算是落我手里了,今日你娘可不会再护着你了。’
‘老兔崽子,万年前你就逮不着我了,如今终于给你找着由头了,瞧这嘚瑟的。’
望着衣冠禽兽模样正一边撸袖子一边缓步逼近自己的老爹,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雷由仍经不住木着一张脸:……
我是谁我干嘛在这里我活着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死在魔界。
……
听闻,当日,璇玑宫中传来的哀嚎之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简直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院内,因为雷由复活之事兹事体大耸仙听闻,这两日应付各类牛鬼蛇神有些心力交瘁的润玉难得小憩一二,就着院内故人的痛泣哀嚎入梦,甚是好眠。
*
星空璀璨,冰池凌凌。
一尾银白色的龙尾在冰池中缓缓沉浮,雷由则毫无形象的趴在池边哀鸣干嚎。
“阿玉,你不心疼我了,可想我当年也是威风凛凛神弃鬼厌响当当的一颗蓬莱小霸王,谁知今日竟然被老头子撵着屁股打,这下可好,面子里子都没了……”
润玉探了探他的脉,煞有其事道:“不错,如今你体内每一寸筋骨皆断碾如尘,每一处血脉都沸腾不休,犹如置身雷狱之中,痛楚难当,备受煎熬。以雷少神以往那般细皮嫩肉,嚎上两句也是应当的。”
雷由这下倒是不嚎了,像乌龟爬一般慢腾腾的挪着身子到润玉跟前,探手拿起一个仙果在冰池里洗洗,一边开始走温情卖惨路线。
“整整六千年,我好不容易凝聚出元神不就是放不下你吗?你如今可好,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真真是负心薄幸郎啊~~”
“你够了,少与叔父聊那些凡间的话本子,真不知道就这两日光景,你们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润玉被这‘婉转莺啼’闹得脑仁疼,信手夺了雷由正准备送进嘴里的仙果去喂冰池中的锦鲤,又摸了摸魇兽的头哄下它继续安眠,这才继续数落他。
“不说蓬莱距离九重天有多远,两位上神却仅花了两日便赶了过来。单单你如今一介凡人之躯,却能驭霞乘云,得享仙品,虽仍不得仙根仙骨修炼,不过长居天界却无甚影响,岂非清远上神的苦心?你倒好,这六千年来旁的没学会,偏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本事倒是见长。”
见诸般手段无用,雷由立马变脸一心赞道:“阿玉果然博闻强识,见多识广,连这般冷僻的通灵之法都知之甚详,甚是令在下佩服佩服。”
润玉懒得理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反倒是仰望着天河轻然叹道:“众仙皆言自清远上神成婚之后便随着木灵神君隐居蓬莱,性子着实过于温和慈软了些。我今日瞧着,上神气仪风范着实不减当年,可遥想昔年紫剑东来,一剑诛仙是何等场景。”
雷由随口道:“不过一剑斩了几个不长眼色的神仙而已,谁让他们当时要硬闯蓬莱禁地,按谕杀了都不需上报天庭的。”
抚着魇兽的手顿了顿,润玉不动声色道:“当时这件事闹得极大,弑仙乃重罪,蓬莱岛又在仙界之外。我曾翻过卷宗,当时天界仙老不依不饶,曾让冥王传召几位真仙的转世魂魄,要查明此事原委,却不知为何被天帝一力压下,按下不纠,所以此事就这般过去了。”
“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雷由终于坐直了身子,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
“这几十万年来,蓬莱虽说受天庭治下,但与天界究竟是何关系,天帝心中自是清楚,蓬莱不会干涉天界,天界也无权干涉蓬莱,不过名头上好听罢了,此为一。借着此事,那些老仙想打压蓬莱树立天庭威望,此为二。另外,老头子当时行事说话实在是太招人厌,所以难免树敌太多,此为三。”
润玉思索道:“按天庭律例,弑仙之罪罪不容赦,即便蓬莱不受天庭所辖,但众仙不知,天庭的那些老仙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清远上神吧?”
雷由仍是笑着的,唯有眉宇间透出一股傲然之色:“凡事需得讲证据,他们先是试图去找那几个神仙的残魂来上天指证的。不过嘛,老头子只要拔剑向来毫不留情,莫说是残魂了,想必是连灰都没有给他们留下。贼心不死,后来又想了些昏招,皆被天帝或蓬莱挡了回去,最后他们思来想去实在没法子了便顶着天帝的压力想逼我父亲上问道台,求因果,清罪业。”
又是问道台。
只是,如此大事,穷尽两世,卷宗秘典中竟无此记。
润玉道:“然后呢?”
明明自己身旁就有一叠九品仙果,偏生雷由要探身去拿润玉跟前的七品仙果,擦了擦,啃上一口润润喉咙,才接着道:“然后老头子就上问道台了,只不过请天道之日,不许外仙观礼,唯有天帝和那几个老顽固可在一旁为证。”
“结果呢?”
“老头子活着,老顽固死了。”
润玉眉心微蹙:“都死了?”
“都死了。”
润玉也不笨,当即思索道:“……典籍虽无记载,但据我推衍,当时应有五位真仙,三位金仙,两名上神——”
“错了。”
“何处错了?”
雷由随意拿衣摆抹了抹嘴,随即对润玉勾了勾手指。待润玉附耳过来,这才笑眯眯道:“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是为了几个真仙,怎会劳动上神阶品?”
想到一种可能,润玉双眸微睁:“莫非……”
雷由点了点头,透着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和满足。
“当时老头子杀的可不是普通的真仙,而是一剑斩了九名上神。后来为保天家颜面,这才说死的是真仙。”
半晌无语,润玉忽而一笑。
“如此,清远上神竟然也从问道台上下来了,反倒是那些逼他上问道台的老仙们都魂祭于天了?”
雷由也笑。
“要不说老头子是个人物呢……自那以后,整个六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那把剑,斩仙杀魔,不沾因果,不染罪业。”
二人笑过之后,润玉随手挑了个温和的仙果递给雷由,随意话道:“话说回来,天帝在位十万余年,期间诸多上神如风神水神花神,另还有鸟族、鲛人族皆各起波澜,唯有蓬莱仙岛一直安宁如初,清远上神更是从上任天帝在位时便凭着手中一把剑打遍三岛十洲,直到遇见木灵神君才安定下来。如此厉害的人物,却无人知晓清远神君手中之剑究竟是何名讳是何来历,真当令人心生好奇,亦是不得其解。”
开心的接过果子正准备连核一起吞下的雷由手顿了顿,忽然将脸凑到润玉跟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阿玉真的只是好奇老头子的剑?而不是老头子的来历?”
润玉看着雷由,目光澄净如冰玉,片刻后,方轻声道:“《上古轶事录》有载:天元正年,东海五山出一异者,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着红衣,佩紫剑。以天地为炉,以星辰为鞘,以仙魔为炼,以五山为界。越者,皆斩于剑下。当时是,天象骤变,为除异者,仙魔共济,五府天将,十方魔兵,共攘妖邪。然异者左手持剑,仅出三式,一剑遮日,二剑闭月,三剑退敌万里,遂令仙魔再不敢犯。后天帝感念天道,遂下谕,东海五山,金盘玉露,仙灵蕴泽,可得天地之造化,特赐名,蓬莱。”
雷由退后,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润玉,摇头啧啧称奇道:“这可是□□啊,□□!就是看一个字都是有违天律要被打入天牢的,阿玉你不仅看了,还背得如此熟练,果真还是如此胆色过人……我喜欢!”
月夜将过,天际破晓,一抹琉璃天光透云而来。
因着体内的九幽冰炎之故,这五千年来,润玉不仅收了大量极火之灵,更是借着旭凤之故炼化了红莲业火前四重。只是过于冒进,身体终于有些吃不消了。回转天界之后,时不时就要在冰池中泡上一泡,以抑制体内的炎性火毒。如今见天光破晓,眼见着昴日星官就要路过此地,润玉便准备起身回宫,却被雷由压住了身子。
“别动别动,还需半个时辰,否则今日必将火毒冲体。”
雷由嘟囔着将润玉压着重新坐下,几个时辰前还嚎天嚎地的人,如今倒似全然没事一般,也不顾忌浑身碎骨灼烧的通灵之痛,翻了个身仰躺着,将头舒舒服服的枕在了润玉的腿上。
润玉垂眸看了他半晌,也不阻,随即化出龙尾真身继续在冰池中泡着。
聊了一夜的两个人,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时风过暗林,摇曳生香。
就在润玉单手扶额正准备倚在寒石上稍息片刻之时,听得雷由用‘今晚我们吃什么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对了阿玉忘了告诉你了,老头子的剑,名曰诛仙。”
诛……仙
竟然,是——诛仙剑!
润玉仍旧闭目养神,唯有眼帘颤动。
圣人之名不可提,尽管距离洪荒之始已过万万年,远古神魔大多也已身归天地,不过鸿蒙开辟地以来的第一杀阵,诛仙剑阵,可当真是令人听之生惧闻之发寒。
“是那位的诛仙剑吗?”
“除了他的剑,还有何剑敢称诛仙?”
“我……知晓了。”
片刻平复下心情后,润玉终于睁开眼,垂首看着雷由,甚是平静道:“既然诛仙剑都出现在蓬莱了,那么蓬莱五山,究竟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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