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夜战。
天空灰暗欲泣,忘川冤魂哭嚎。
原本热闹繁荣的魔界都城如今已然成为一块死地,无数尸骸推挤成山,他们个个浴血奋战,浑身是伤。有的四肢已然支离破碎,有的手中的兵刃已卷手心血腻成污,有的浑身被魔气侵蚀的不成人样却依旧瞪着双眼……然而他们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死死的守住最后的一道防线。
不是只有魔界才会那等阴邪血腥的献祭阵法。
而他们的身后,魔界都城塌陷碎裂的废墟之上,夜神、火神与魔尊、擎城王、固城王已经激战了十天十夜。
术法纷飞,气浪翻卷,横翅一拍,魔尊化成人形祭出血色长刀直冲被擎城王和固城王缠住的旭凤而去。
原本他也没打算以此简单一刀就能杀了旭凤,只是想趁着众人精疲力尽而润玉相救之时反身一击。
谁知那与他缠斗十日凶狠异常的小子忽然浑身一滞,在即将坠落在地之时,以身挡了他的刀。
魔尊猝不及防,二人亦是双双坠落。
刀尖稳稳没入润玉的身体,偏心口半掌之处。
回首瞧着这一幕的旭凤目眦尽裂,震天一啸,原本已尽灵气枯竭的经脉如同爆裂一般,从身体中涌出铺天盖地的红莲业火将擎城王和固城王逼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冥城王短暂一愣之后,见劲敌浑身灵力尽失单膝跪倒在自己身前,不由得仰天长笑,随即左掌一翻,化掌成爪直取润玉头颅!
“不——”
旭凤心神破碎,天崩地裂。润玉亦以为自己就要葬身于此之时,魔尊狰狞的笑容忽然变的扭曲,他的神色在那瞬间变得极为痛苦狂躁。
润玉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反手拔出长刀,狠狠劈向魔尊的左爪。
齐腕而断!
刀剑难入的妖兽之身顿时被斩去一爪。魔尊痛苦嘶嚎,却无瑕管润玉了,而是用另一只手猛烈的锤着自己的头!
“你是谁……你是谁——滚出去!啊——给老子滚出去……”
远处,旭凤豁出命似的赶过来,而擎城王却以自爆拖住了旭凤。
机不可失!
润玉灵力尽失,胸口疼痛难忍,血流如注,然而他却强撑着精神趁此时机提刀直刺魔尊心脏。
在刀尖仅离魔尊心脏半寸之处,刀身被人死死握住。
血污遮不住魔尊脸上的疯狂和嘲讽:“想握着老子的刀来杀老子?”
刚说完,他脸上一僵,紧紧阻住刀柄的手反而狠狠用力往自己胸口一推。
力道之大,穿胸而过,透胸而出。
天地一瞬间变的无比的寂静。亦是身受重伤的旭凤毫不顾身后固城王的暗箭直直冲了过来扑倒在润玉面前。
当他看见究竟死的是谁之时,旭凤语无伦次的拥着润玉:“幸好……幸好……”
润玉将灭灵箭递给旭凤。
旭凤紧紧拥着润玉,头也不回便是反手一掷。
眼见着固城王魂飞魄散了,已然半身染血的润玉这才任由思绪飘远。
神智模糊间,他仿佛看见故人身影。
一双闪闪发亮如星河一般的眼眸正牢牢的凝视着这处。
看起放荡不羁,实则似海深情。
轻轻溢语如烟花一般散落在漫天的尘埃里。
“想带你去看星河……然后对你说……”
“吾心悦你,已久矣。”
*
天界最近发生了几件大事。
天帝为夜神润玉与鸟族穗禾赐婚,此为一。
穗禾公主在回翼渺族的路上遇袭重伤,此为二。
未婚妻昏迷不醒的当头,夜神没有亲自前去鸟族探望,反而违背天规律例执意将一个凡人带回了天界,此为三。
偏生这个凡人的身份不简单,来历亦不简单。听闻夜神因为此事与天帝大吵了一架,硬是将此人留在了璇玑宫不说,出则并肩,入则同席,非是一般的亲密无间。
众仙噫吁叹惋的同时双目却甚是八卦明亮,唯有日日夜夜守着司南的太上老君溢出一丝疲惫苍凉的叹息。
“异星出世,司南示警……六界,怕是要乱了。”
*
一回生,二回熟,待得润玉将那漫天星辰布的‘循规蹈矩沉稳有度’之时,太子也终于回天了。
旭凤迅速的穿过庭院,遇上恭敬行礼的归流,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脚步不停直奔主殿。
归流上前一步半侧着身子挡在旭凤身前:“太子殿下,还容归流通报一声。”
旭凤眸色一沉,俊美近妖的面容亦压不过那日益冷肃的威严之气。
“你这是要拦我?”
“归流不敢,只是今日璇玑宫有客登门,怕冲撞了太子殿下。”
“客?”旭凤神色莫测,淡淡道。
“既然是客,那我更要同夜神好好招待一番了。”
归流自然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脚步不停的进入殿内,于是无奈的耸了耸肩。
旭凤在鸟族的时候就收到了燎原君的传信,说润玉带了一个凡人回来,不惜与天帝顶撞,甚是维护,他瞬间就慌了。安抚敲打完因为首领受伤或心急如焚或心思涌动的鸟族众长老之后,便急匆匆的赶回天界。
仙凡之别下,男女之分并不那么重要了,燎原君并未在信中点明那名凡人乃是一名男子,因此自幼受自家小叔叔那仙凡恋等各种凡间话本荼毒之深的旭凤想当然的以为是位女子。
他知道自己面上还算是看着沉稳冷静,刚刚喝退归流之时也甚是威严,但实际上内心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沓来,但是无论哪一种,都好像很难和他扯上半分关系。
站在殿门口,旭凤只停顿了半晌便推开了殿门,前一刻他还在破罐子破摔的想着,若是润玉对这个女子有丝毫情谊,借机退了与穗禾的婚事也好。
下一刻,便看见殿内润玉正优哉游哉的坐在一旁喝着茶,早已成婚的天玄和琼瑛并几位天将却将另一人团团围住,润玉身边那胆小羞懦的小仙侍更是趴在那人的身上哭的稀里哗啦扒都扒不下来。
巨大的震惊过后,旭凤双眸微眯,顿了片刻后仍是犹自不确定的唤了声:“……雷由?”
斜飞的英挺剑眉,棱角分明的轮廓,两只结实有力臂膀正空出一只给雷石抱着哭,另一只手中正稳稳的圈着一只大白兔。此刻瞧见旭凤,那张痞坏痞坏的俊颜上亦是露出一个放荡不羁的笑颜。
“呦,臭鸟,好久不见啊!”
能唤堂堂天界储君‘臭鸟’的,自然也不是简单之辈。说起来,二人之间还有是有么一点点渊源。
雷由原是远离天界蓬莱岛主清远上神和木灵神君的长子,自小就是个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性子,两位上神又着实宠的厉害,导致雷由少神直接是蓬莱岛上说一不二的小霸王,祸害无数生灵。
大约三千岁时小霸王随着父母上天宫,因着小孩意气,与当时一般大的旭凤直接打了一架。一个吐火,一个放雷,小小个倒是将宫殿楼宇给毁了两三座。
待天帝和清远神君找来时,二人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娃。天帝怒,第一次罚旭凤在玄极殿跪了三日,而雷由亦没捞着好,直接被清远神君拎至巅云之谷静闭思过去了。
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识,经常跨越千山万水打到一处,然后各自再回去挨一顿臭骂,偏生胜负还五五开。这让天地间唯二的凤凰和蓬莱岛上爹娘第一我第二的小霸王如何接受得了。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都幼稚的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人生劲敌,一提起来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就在大家都以为向来避世不出的蓬莱岛就要因为下一任岛主而迎来无数腥风血雨之时,雷由晋升上仙之后不知是脑子里哪一根弦搭错了,留书一封拍拍屁股参军去了,而且一去就是苦寒穷僻又危机四伏的天魔交接之处。
到底是蓬莱仙岛的少神,清远神君怎么揪都揪不回来,正巧此时木灵神君有孕。清远神君忙着回蓬莱岛伺候夫人,也懒得管他了,随他折腾。
这一家子,简直让仙惊掉下巴。
更妙的是,雷由走了不久旭凤便受帝命掌东、西两府天兵。然他初来乍到,未必服众。旭凤犹自思索间,便见人群中那个鬼鬼祟祟很是猥琐的兵看着十分眼熟。四目相对,二人在魔界边防相遇的第一晚就直接开打。
雷声嚯嚯、火灼炎炎。这个看起来油嘴滑舌心思极多的小兵竟是与火神斗了个不相上下,差点没把雷由的校尉给吓晕过去。
就这样,二人一边打着架喝着酒,一边与兵营那些老兵油子勾着心斗着角。一两千年过去,旭凤掌五府天兵说一不二之际,亦是雷由晋为主将独当一面之时。
*
将众位天将送走,又好生将哭包弟弟雷石给哄开心了,雷由终于得了空一屁股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
他的手一松,一直缩在他怀中的白兔子蹭的一下就跃到了同样落座许久的润玉的身上,低头嗅了嗅,红眼睛舒服的眯了眯,在润玉的腿上挑了个好位置就舒舒服服的趴着。
雷由也不去管它,反而幽怨道:“你们倒好,悠悠闲闲的在这坐着。苦了我,解释了半天,嘴都快说干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扫,眼睛一亮,毫不见外更不客气的直接拎起桌上的的玉壶悬饮,晶莹透亮泛着微微浅蓝星光的液体从脖颈划过沾湿了衣襟。
原本被兔子分去了一丝注意力的旭凤脸顿时黑的和锅底一样。
雷由还极不会看人脸色,将空空的玉壶放桌上一放,发出‘噔’的一声响。
“星辉凝露啊,还是这么大一壶,好东西!”
一抹嘴,眼睛晶亮亮的看着润玉:“阿玉待我果真大方!”
阿玉?
坐在一旁被忽视甚久的旭凤寒着一张脸道:“那是我给润玉带的。”
雷由随意的摆了摆手:“客气客气。”
旭凤顿时觉得手痒。
看了半天戏的润玉唇角微勾,伸出手指挠了挠兔子的下巴,小兔子顺势仰着脖子,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你们是自小的交情,如此我也不在这打扰你们叙旧,慢慢聊。”
四目送走润玉后,两人对视半晌,同时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丝声音。
“哼。”
“呵。”
还是旭凤先开口:“凡间有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看这话用在仙界也极为合适。如你这般,若是当初真的就那么随随便便死在魔尊的手上,倒还真是委屈了那些年被你戏耍欺压过的天将了。”
“错了。”
雷由竖起手指认真辩白道:“是前天将,说的好像你就能置身事外一样。再者,不是死在那东西的手上,而是它的肚子里。”
“嘴里,倒还真是体面啊。”
“笑话,如果不是护着那群小兔崽子,我会落到这个地步?”
二人嘴上绊着,神色却是极为放松,甚至透着一丝欣慰的喜意。
旭凤的视线扫过雷由的全身:“还真是凡人之身了,偏生还不是投胎转世。若是那般天界也该知晓,清远神君和木灵神君更是将幽冥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你的一丝魂魄……说罢,究竟怎么回事?”
雷由支着一只脚搭在另外一边的石凳上,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合着我方才说那么久你都没听呢……既然如此我就长话短说好了。”
“当日被那蛊雕吞噬之后,我的肉身已毁,元神却未灭,在他的肚子里已经极为虚弱,所以只得闭锁心扉通识,沉寂下来。也偏生他那日不知死活贪得无厌足足吞吃了六万天兵的生魂,生前是我护着他们,死后倒是他们护着我。如此过了千年,也只剩我留着最后一丝元神了。”
“魔修重体魄,略精神,我被他吞噬千年,也知晓了他的弱点所在。魔界夜战之日,我趁你们大战之际,将元神凝结成束直接攻入他的眉心罩门……后来他魂飞魄散之际,我亦要消散之时,是母神自小种在我紫府灵台得那截养魂木起了作用。”
旭凤惊诧:“养魂木?倒是一件至宝,传闻可愈仙魔神魂,不过不是早已绝迹了吗?你如何会有?”
雷由眉飞色舞嘚瑟道:“的确是至宝,也的确是绝迹了。我母亲乃是万木之灵,这六界间最后一小截养魂木在我出生之时就被她种在我体内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旭凤瞧着他那顺杆爬的模样,手又有点痒了。
“既然如此,你的魂魄何不回天界或蓬莱?”
雷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我当然做梦都想回去。可是那是魔界,养魂木又不能飞,我的魂魄一旦脱离养魂木不出十里之地就会被那些恶鬼邪魔们嗅到味道扑上来,只怕到时候再有十株养魂木也救不了我了。”
旭凤皱眉:“那你如今……”
雷由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养魂木护我几千年,又是在魔界那等污障之地,我若不想成魔,只得化去灵根仙骨,这才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正当我修养的差不多要化形之时,一魔闯了进来,还算有点眼力见,见这棵树长英俊不凡于是砍了一截准备带回界山的坊市卖出去。你也知道,界山乃天魔交汇之处鱼龙混杂之地,我这才得以想法子逃了出来传信给润玉。”
雷由说着,用指节轻弹玉壶。
旭凤眼风如刀,很是不情愿的重新给续了星辉凝露。
“此番算你走运,也就是星辉凝露如此性温无冲的灵物你才受的了,若是换了那些仙酿,只怕你父神母神又要杀到幽冥去寻人了。”
“唉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无肉不食,无酒不欢,你何时去凡界给我带几坛子好酒回来。”
雷由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的晃着玉壶。谁知一掂量,感觉不对。
他探头瞧了瞧,见那星蓝色的液体才将将没了个壶底,莫说一半,只怕是三分之一都还是将就。
雷由不满的嚷嚷:“喂喂喂,臭鸟,怎么你当了太子之后还越发小气了!”
旭凤斜他一眼:“能分你些许已算是为你庆贺了。”
雷由连连摇头:“我们之间友谊的小船要翻要翻!”
旭凤道:“与其顾着这艘原本就不稳当的小船,倒不如想想如何与你父神母神解释,死而复生不先想法子回蓬莱,反而传信给夜神,任由他带你回天界……你这个儿子倒还真是孝顺。”
雷由一口牛饮完,然后抹了抹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久居蓬莱和魔界,天界众人多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要不外传,如此也算得个清净。阿玉已经帮我传信给蓬莱了,待父神母神来了,我与他们抱头痛哭一阵就好了。”
“痛哭?我看是痛揍吧。”旭凤瞧着雷由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道:“莫非你不打算回蓬莱?”
雷由断然道:“不回。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我要留在阿玉身边,哪都不去!”
一直以来,旭凤眼中的旋涡愈演愈烈,紧紧的盯着雷由:“阿玉?夜神在魔界掌兵与你也就千年同袍之谊,我倒不知何时你与他这般亲密了。”
雷由晃着空空的玉壶,翘着腿,似笑非笑的看着旭凤:“何时?我以为魔界之战那夜,我捧着他的脸差点亲上去时,你便知道我对他是何心思了。”
“倒是旭凤,我还没问问你是怎么回事?你身为太子却发束水玉,朱衣玄纹,如此违制莫不是因为阿玉之故吧。”
雷由说前一句时,旭凤眼中烽火四起。说后一句时,那漫天火焰却蓦然熄灭,化作沉沉灰霭。
旭凤手心一凉,僵着脸道:“刚逃出魔界便开始胡言乱语,莫要让人以为你被魔气侵了神智。”
雷由站起身来,拍了拍旭凤的肩。
他的人看起来时常没个正形,说的话也经常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语气。即便自己受困魔界那么多年,也是轻描淡写的说着,像个笑话一般。
但是此时此刻,旭凤却听得出雷由语气难得一见的平静和正经。
“旭凤,你以前是火神,是统帅,现在是太子,这些身份单论其一便是荣耀显赫,更遑论日后你会坐上那最高的帝座……虽然你已有无数光环在身,但是我希望你别忘了可能是你头顶无数光环中最易让人忽略的一点——”
“无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你都是也只能是润玉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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