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折之变

    旭凤,你知道吗?曾经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只要有你在,我便永远不可能成为最强的那个。

    *

    为何这些年穗禾安分了许多?

    为何诸将数次临战变阵却毫无差漏策应妥当?

    润玉原本有些隐隐的怀疑,只是对上那双熟悉至极的凤眸时,仍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的荒唐和可笑。

    从渡雷劫到三年潜伏,最后又受了魔尊劈山裂石的一爪,饶是再好的底子也要修养个百载才行。

    所以……需要劳驾还在养伤的火神殿下像做贼一般在军营外秘密部署,偷偷召集他所有将下修改军令重部军策!

    ——自己究竟是有多无能、多矜贵啊。

    众将看着突然闯入密账中的润玉,脸色白的红的青的都有,个个低着头,莫敢直视。

    唯有旭凤,脑子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心中没由来的一慌,几个大步迈向门口去迎润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你来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尽管旭凤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惊惶和讨好,但是润玉还是觉有种名为‘背叛’的情绪在黑暗中就这么向着他最柔软的部位猝不及防的刺了过来。

    真真是鲜血淋漓。

    润玉漠然的扫了他一眼,道:“火神殿下既然有这个精力指挥战局,想必伤是好的差不多了?”

    向来无所畏惧的旭凤此刻视线却有些躲闪:“小伤,不碍事。”

    润玉冷笑。

    斥候军中的隐忍蛰伏,他感动;但是如今再看看同样的一幕,自己却被所有人当做傻子一样隔离在外,只觉得可恶又可恨。

    不过是阳奉阴违而已,不过是不信任而已……自己连杀母之恨、灭族之仇都忍了下来。这么一点点事,又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呢。

    润玉向来是隐忍的。他对亲近的人就像是温暖的流水,对待厌恶的人就像是冻人的寒冰。但是无论是流水还是寒冰,你若是不去招惹他,他是决计不会将清冷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上。

    重来一世,他的性格越发冷漠寒凉,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神魂仙元都烧得沸腾了起来。

    他的神情还算平静,只不过是直直的看着那双凤眸,一字一句道。

    “旭凤,你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当真是让我觉得可笑之极。”

    骄傲的人,不轻易开口,但是一旦开口就是箭出无回。而润玉和旭凤,恰恰是这天上地下间,最为骄傲的两个人。

    所以即便旭凤百般解释也无多大作用,直到他因为心急而有些口不择言道:“润玉,当初你的一念之差一时大意便害死了那三十六万天兵的性命。如今又固步自封、谨小慎微……若非我暗中周旋,天军早已被魔军逼的退无可退、兵败如山。时至今日,你还不听劝吗!”

    润玉的眉心狠狠一跳,随即他看向旭凤的目光变了,变得冷漠而警惕。

    就像是融融冰泉又重新冻成了块寒彻透骨的冰。

    “劝?火神现如今是以何种身份来劝我?”

    润玉的声音冷漠锐利,就像是散发着寒气的利剑毫不犹豫的抵住旭凤的胸口,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气。

    “你凭的是什么?为我挡了雷劫,救过我性命?所以,你觉得你就可以站在我的位置,指使着我的属下?”

    旭凤原本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之言,只是在润玉这番话一出口之后,他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和难过。

    “你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不想你把自己困死在雷谷一战之中……润玉,你知道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昧得陷在那一场惨败中只会让你固步自封越来越小心翼翼。军事非儿戏,你只有将它放下,才能做出理智的决断!”

    军帐中,众天将皆屏息凝视,心脏咚咚跳动,嘴巴却闭得死紧,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而紧张的气息。

    良久,只见润玉忽然轻笑了一下打破寂静,只见他不紧不慢的从掌心中变出两样东西。

    帅印、兵符。

    旭凤的眼帘一颤,拉过润玉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却在对上润玉的那双眼眸时,浑身一顿,手又慢慢的缩了回去。

    果然,只见润玉冷冰冰道:“自雷谷一战之后,天军伤亡惨重元气大伤,硬拼下来根本不是魔军的对手,是以本神才决定以守代攻。这十四年来虽然败少胜多,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稳妥所以才没有造成大量的损伤,而现在五府兵将之间的默契已经初步形成,战局已经在逐步好转。魔军看似未动筋骨,实际上也并未占过天军什么好处,而天军虽然疲于奔波却最大限度的保留了已生军力。说到底,以火神殿下的骄傲明烈,自然是看不下如此有损颜面的方式而已。”

    润玉上前一步,逼近了旭凤,乌沉沉的双眸像是冻结的湖面,泛着冰冷的寒光。

    “只是旭凤——你今日能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对我说这番话,不过是仗着比我多带了几年兵罢了。我的确抵不过你在这军中的威望,只是你若是要教训我,有本事就将我这帅位夺去。否则,这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军纪如山,还得劳请火神殿下你离开此地,恕不远送。”

    旭凤紧紧咬着牙齿,深吸了几口气,心中说不出是怒是怨还是凉,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但是胸口却是空空洞洞的,像是被人挖掉了一大块一样。

    又痛,又似感觉不到痛了。

    “好,好,真好……润玉,枉我如此信你,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说罢,他一拂袖,大步跨过众天将的包围圈来到了军帐门口,临了,撩起军帐的手顿了顿,声音中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哀凉和疲惫。

    还有深深的无可奈何的隐忍。

    “润玉,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帮你、助你。唯有这剩下的几十万天兵,以你现在这般情况,我是断断不放心就如此交到你手上的,你……你莫要怪我。”

    润玉望着被风卷起的帐帘,久久没说话,唯有眼底的风暴越聚越多,越积越浓。

    一些被深深压抑在心底的的黑色阴霾又开始缠绕着爬上他的心间,将他纠缠的越来越紧。那些挥不去的魔障,那些夹缝存生、针锋相对、勾心斗角的过往,就像是吹不散云,卷不走的雾,裹挟着冷漠的机锋,又在这个诡谲阴森的军帐中,张牙舞爪重现于世。

    “传我令——”

    润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最后停留在穗禾的身上,漠然道:“自今日起,全军上下,但凡有将军情机密泄露半分与火神者,立斩无赦!”

    ……

    自那日见到天界唯二的两位殿下在大帐内针锋相对,夜神更是寸步不让露出了咄咄逼人的一面,众位天将就越发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在军营中提及火神半句。

    而穗禾更是被密切关注,前后出入皆有统帅亲兵跟随。若非她一力压下此事极力劝说,鸟族众兵士早就要闹事不干了。饶是如此,身为鸟族首领竟然受到如此似看押囚犯一般的待遇,鸟族将士对夜神不满之意愈发浓重,于是打战之时越发敷衍了事,遇令不行,有嫌必争。还四处散播谣言,说夜神润玉忘恩负义、逼走火神、不分轻重、因私废公。

    此谣言一出,众天兵越发人心惶惶。而润玉知晓后,当日便将造谣之人揪了出来。原是鸟族的一名小兵,本该交由穗禾处置,润玉却亲上刑场,当着所有天兵的面,将其挫骨扬灰,魂魄尽灭。

    “再有造谣者,便如此下场。”

    鸟族众将气的双目充血,而其他天兵亦是被这铁血无情的雷霆手段吓到脸都白了几分。

    事后,穗禾冷冷的看着守在营账外的天兵一眼,只淡淡道:“莫要心急,此事本是我管教不严,只是待火神殿下伤愈出关,看他还嚣张多久。”

    众位鸟族长老和将士原本只觉这穗禾是仗着天后之势才能做上首领之位,平日里面上恭敬,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屑和不满。此时一看,能忍人之不能忍、处事冷静,的确有一族首领之风范。

    于是,众人越发气愤不满了,却无人瞧见他们逐渐认同的那个首领嘴角那抹残忍而靡丽的笑容。

    兄弟相争、反目成仇什么的,真是令人期待啊……

    如此外忧内患,又过百年。

    百年内天魔互相压制牵扯、积怨已深,仇恨难消,是以每次交战都惨烈异常。魔军由擎城王指挥,以战养战。而天军由润玉号令,若非有十足把握,绝不主动出击。地形风貌、军情变动、兵力分布等安排推演的极尽周全,一旦开战定然全军出动,不论输赢皆要换地数百里甚至是千里才会安营扎寨。

    润玉威压气势日益深重,以战磨合,天军之间的默契倒是好了一些。是以十战中有六、七之胜,更是再未受到过一次伏击;只是这样下去打了胜仗亦只不过是多消耗了些魔军兵力而已,名头好听了些,除此之外再无太大作用。

    魔军好整以暇,天军疲累难消。

    百年之间,有赞成此等做法的,觉得求稳为上;有认为此举太过小心,失了天军锐气。常常是辩着辩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会提到雷谷一战,提起雷谷一战就不免会提到力挽狂澜的火神和遁战而去的夜神。

    那一场战役太过惨烈,即便是对于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看惯生死的兵将们来说,都如同一场噩梦一般谁也不愿意回想,最终只能不欢而散。

    而不欢而散的后果就是两方的嫌隙和分歧却越来越大。上至天将,下至天兵,就像在他们之间无形的划下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一边站着以火神为首的激进派,一边站着以夜神为首的守成派。

    二者相持不下,气氛却日益紧张,隔阂越拉越大。

    就在这时,白折之地天军与魔军遭遇,在润玉的精心调度下天军打了一场久违的大胜仗,战损更是达到一比二。众兵将心下激动难言,而润玉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宇亦是有了一丝和缓的迹象。

    而就在他们撤退回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天帝的数千亲兵,和站在云头一身赤焰战袍威慑逼人的火神旭凤。

    润玉心中一紧,胜仗过后的喜悦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你来做什么?”

    旭凤落下云头,一步一步走到润玉面前,将手心摊开。

    润玉低头,说不准是天帝亲书的金色谕旨,还是那握着谕旨的手刺得他双眼发疼。

    他抿了抿唇,固执的又一次问道:“你来做什么?”

    旭凤的睫毛有些颤抖,唯英俊锋利的眉毛在眉弓处皱起一道隆起的阴影,殷红的双唇一张一合间,毫不留情的吐出几个冷淡凉薄、戳人心肺的字眼。

    “劳夜神费心,代帅百年,呕心沥血。未免兄长太过操劳,是以旭凤静修百年伤愈出关后,特领父帝之命前来重掌兵权。”

    润玉沉默了一会,道:“若我不同意呢?”

    旭凤没有说话,随他前来的三千御殿金甲卫却列出拘神阵法,团团层层将润玉围在中间。

    为首的金甲卫守将冷冷道:“大殿下已抗旨百年,当日天帝陛下因天军无帅故而对殿下抗旨之罪网开一面。如今火神殿下已然痊愈,奉命重掌兵权。还请夜神殿下交出帅印,返回天界!”

    润玉的手指动了动,却终究还是停住了。

    旭凤的心微微一颤,琉璃眼瞳恰似件上好的瓷器经人小锥一敲,裂纹迸现。

    他能感觉到那人清冷的目光就这样静静的落在自己的脸上……

    但是他的眼里,已经没有自己了。

    “兄长,我……”

    润玉打断了他的话,挥手布下一道音阵,声音回响在整个忘川河岸,响彻不休。

    “既然火神已然伤好痊愈,润玉自当交出帅印兵符。只是本神曾立下誓言,魔界不平,誓不回天。言犹在耳,断不敢违!”

    *

    那一日,风卷残云、天地俱静。

    在几十万天兵的默默注视下,夜神润玉被自己的亲弟弟临阵夺位,硬闯拘神阵法,孤身离去。

    第二日,北极兵府校尉归流携数百曾历迷雾森林之战的天兵,卸甲弃刃,在校场历数这十年来火神阴谋夺位之举。声传千里、言之凿凿、愤愤不平。

    众将羞愧,众兵哗然。

    守成派群情激奋,激进派拍手叫好,两方争执不休,矛盾愈演愈烈,直接在营地动起手来。当日值守的正是夏侯天将,竟然不依军纪、不问缘由,直接将守成派的数千天兵问罪请罚。

    当火神知晓此时之时,校场上的三千天兵已经被戒鞭打的血肉模糊。

    怒极必哀,心灰意冷,众兵跪在校场,请辞而去。

    火神默然良久,点头应允。

    其实自润玉离去之后,火神便整日便心不在焉,决策履屡失误,幸有穗禾公主从旁协助出谋划策。军营之中,两派天兵相见生厌。鸟族势力渐起,暗中拉拢激进派打压守成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成派日渐消靡,天军死气沉沉,再不复往日团结。

    因此事起于天军于白折归胜时临阵换帅,又被称之为‘白折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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