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开幕

    陆晚晚在岸上休息了三日身体才大好,一行人登船行舟,继续上路。

    京城陆家负责来接她的有一个管事、四个婆子,还有两个丫鬟。他们大多都看不起陆晚晚,因为她生下来才两个月母亲就病死了,陆建章又一月便续弦,娶了现在的当家主母陈氏柳霜,她进门时大公子比陆晚晚还大几个月,其间内情便不言而喻。

    陆晚晚未满一岁就被送往允州乡下老宅,十五年了,老爷从来不管不顾。

    什么嫡小姐,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再加上她从乡下只带了一个丫鬟月绣和一个老婆子陈嬷嬷,想必也没什么家底,于是越发轻慢。

    一路上漫说伺候,就连使唤也使唤不动,他们就成日在船上吃酒赌钱,丝毫没有在家中的规矩,也无人约束,个个快活似神仙。

    月绣在船舱里点了一炉香,轻烟袅袅,余味深长。陆晚晚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翻书,她穿得肃静,不饰珠玉,巴掌大的小脸清隽动人,比这香还令人回味。

    老婆子赌钱笑声传了进来。

    月绣不满道:“小姐,你也不管管她们,成天胡闹得无法无天。”

    陆晚晚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管,我怎么不管。”

    “那你还任着她们胡来。”

    陆晚晚抬眸,道:“你去把谢嬷嬷叫进来。”

    谢嬷嬷是陈氏的乳母,陪嫁到陆家,地位比其他嬷嬷高多了。前世陆晚晚就知道,谢嬷嬷跟着陈氏没少替她出谋划策,就连陆锦云去北地也是她出的主意。

    陆锦云害死了她,那把刀就是她递上去的。

    既然回来了,那就从谢嬷嬷开始吧。

    谢嬷嬷很快就进来了,她五十来岁,多年来在陆家吃好喝好,保养得当,看上去不怎么显老,她看不起陆晚晚,因为陆锦云也是她一手带大的,举手投足间才是贵家小姐的气派,哪像这一位乡下丫头。

    “小姐找我何事?”谢嬷嬷言辞恭敬,语气却不和善。

    陆晚晚垂眉,声音轻轻柔柔,生怕大了些,怯怯地说:“嬷嬷,你们在做什么?”

    “打双陆。”

    陆晚晚唇角轻扬,笑容腼腆又羞涩,眼睑轻垂,修长的睫毛如振翅欲飞的蝶,她小心翼翼地问:“很好玩吗?”

    谢嬷嬷眼神不屑:“京城的人都会玩儿。”

    陆晚晚神色有些跃跃:“嬷嬷,我有个不情之请。”

    谢嬷嬷心底暗笑,这小心谨慎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哪有半分高官贵女的气派,心中越是看不起陆晚晚:“小姐请讲。”

    “嬷嬷可否教我玩双陆?”

    谢嬷嬷道:“小姐是大家闺秀,怎么能耽于享乐?你该学治家之道,御夫之道,来日嫁去夫家才能从容应对。”

    陆晚晚低垂着眉眼,笑得越发羞涩:“嬷嬷教训得是,是我不对,以后若我言行有何不当之处,还请嬷嬷多多指教。”

    “老奴吃陆家的饭,为陆家人做事,是应当的。”她在心里冷笑,可你算什么陆家人。

    陆晚晚点头,朝月绣使了个眼色,月绣便从袖子里摸了些碎银给谢嬷嬷。

    谢嬷嬷低头一看,这碎银忒碎了些,她平常打发叫花子也不止这个数。陆晚晚说:“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人,也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你们在船上玩乐,我听得也欢喜,这点碎银嬷嬷拿去买些茶水果子你们玩耍的时候吃喝。”

    这乡下丫头太寒酸小气,又胆小无能,小姐的担心都过虑了。就她这气派,拿什么和大小姐争?她这做派恐怕连府上的三等丫鬟都不如。

    晚夕,陆晚晚又把王嬷嬷请了进来。

    王嬷嬷不像谢嬷嬷。如果说谢嬷嬷是陈氏养的一条狗,指哪咬哪的话,那么王嬷嬷便只隔岸观火的猫,她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别的一概不管。她性格爽朗,却从不犯人,但人犯到了她头上,也绝不轻易吃瘪。她膝下有个儿子,好赌,年岁不轻还未议亲不说,成日不上工到处赌钱,没钱了就找王嬷嬷伸手要钱。

    王嬷嬷生了四个女儿才得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要钱给钱,要命给命,无一不从。王嬷嬷生性不坏,左不过被这个儿子拖累,有奶便是娘,同谁也不亲热,眼中只有钱财。

    王嬷嬷知晓自家主母是什么德性,一路上见陆晚晚乖巧胆小,直在心中叹气,这么乖巧的女娃回去后指不定会被主母怎么折腾,可她也不敢帮着陆晚晚。

    她进来后,便向陆晚晚请安:“小姐安。”

    陆晚晚盈盈一笑,将她唤到自己身边落座,她道:“嬷嬷近日舟车劳顿,清减得厉害。”

    王嬷嬷坐立不安,她进陆府十多年,从当家主母到后院姨娘,还没哪个主子这么和气地跟自己说过话,她搓了搓手:“老奴水土不服,最近有些食不下咽。”

    “都怪我,嬷嬷才如此辛苦。”陆晚晚一叹气,又说:“我还有一件事想求嬷嬷。”

    “为小姐做事是老奴的本分。”

    陆晚晚道:“我见嬷嬷双陆打得极好,想求嬷嬷教教我。”

    王嬷嬷一口应下:“那有什么难的。”

    陆晚晚喜出望外,褪下腕间的翡翠镯子,轻轻柔柔往王嬷嬷手里一塞:“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还请嬷嬷收下。”

    王嬷嬷低头一看,翡翠水头十足,质地莹润,是上等的货色,她不舍地推辞一番:“这如何使得。”

    陆晚晚道:“嬷嬷若是不收下,我心里难安。”

    王嬷嬷喜不自禁:“那便多谢小姐了。”

    她在心里盘算,回到京城,找人变卖了镯子,又能换好多钱了。

    又聊了片刻,陆晚晚便让她走了。看着她欢喜的背影,陆晚晚眉眼轻垂——便让她们先斗着吧,好戏得慢慢等。

    自那以后,陆晚晚时常让王嬷嬷上她的船舱里,教她打双陆,离开的时候送些东西,有时候是散碎银子,有时候是吃穿小玩意儿。王嬷嬷这人胸无韬略,有奶便是娘,时常在下人房里说陆晚晚的好。

    谢嬷嬷听了,阴阳怪气道:“一个乡下丫头,是什么正经小姐?这么快就爬着去捧臭脚了?”

    王嬷嬷晓得谢嬷嬷在府里一向仗着自己是主母奶妈,指指点点的习惯了,她没欺负到自己头上便也罢了,可欺负到了自己头上,她不阴不阳地说:“不如有的人舔了这么多年臭脚,知道什么该捧什么不该捧,眼光精明着呢。”

    谢嬷嬷顿时像燃起来的炮仗,骂道:“你这老虔婆,说谁舔臭脚呢?”

    王嬷嬷翻了个白眼:“谁答应了我就骂谁呗。”

    谢嬷嬷气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去撕王嬷嬷的脸:“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要你胡说八道。”

    王嬷嬷不甘示弱,两人很快就扭打到了一块儿。

    下人房就在陆晚晚隔壁,她听到隔壁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嘴角微微轻扬:“开始了。”

    月绣说:“小姐再不去看看,恐怕她们就快把船凿沉了。”

    “那一屋子老婆子有哪个心地纯善的,就让她们打着吧,我看把船打沉了才好,让她们统统到河里喂鱼去。”陈嬷嬷一边绣手绢一边说道。

    月绣噗嗤一声笑:“嬷嬷,你可也不会水,到了水里还不是只旱鸭子。”

    陈嬷嬷:“你和小姐会凫水,一人提溜一只胳膊就把我带岸上去了,我不怕。”

    逗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一个丫鬟风风火火来找陆晚晚,她急得直跺脚:“小姐,你快去看看吧,陈嬷嬷和王嬷嬷打了起来。”

    陆晚晚故作惊慌失措:“为何事?怎么会打起来?”

    丫鬟顿了一下,不敢说,只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出什么事了。”

    陆晚晚施施然起身,不疾不徐披了外衣去隔壁下人房。

    屋中极热闹,她俩掐架,人大多过来了,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闹得热火朝天。

    见陆晚晚来,人都自觉让开一条道,她走进一瞧,这两人打得够激烈的,扭成一团,就跟一股麻花似的。

    “快别打了。”林嬷嬷粗着嗓子喊道:“小姐来了。”

    谢嬷嬷眼里哪有这个小姐,自然揪着王嬷嬷不放,王嬷嬷哪肯吃先松手这亏,两人扭打在一起都不肯松手。还是家里管事上来,一手揪着一个,强硬地将两人分开。

    两人脸上都被对方挖得沟壑纵横,鲜血淋漓。陆晚晚似是被吓着了,以帕捂面,问:“你们怎么回事?”

    王嬷嬷哭天抢地爬到陆晚晚身边:“小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不过是教你打了双陆,谢老婆子就看不过去了,说我阿谀奉承捧臭脚。”

    陆晚晚脸色发白,声音都颤抖了几分,指着谢嬷嬷问:“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谢嬷嬷说道:“小姐,你别听这个老贱婢胡说,我是让她不可教你游戏享乐,所以劝她,哪里知道她非但不听劝,还出口伤人,我这才出手教训她。”

    两人各执一词,又争执了起来。

    陆晚晚捧心,对这场面束手无策,半晌才憋出个法子:“我也知该信谁的,不若等回京了禀告主母,让她来定是非,论对错。”

    谢嬷嬷一脸得意,主母当然是向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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