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秋月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她从车上下来，笑得一脸无害。
“老大爷，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是废品收购站的小吴啊，这是我的介绍信。”
她掏出一张介绍信，放在老大爷面前扬了扬说：“领导派我们年轻人出来下基层，收废品，就是为了响应艰苦奋斗的革命号召，我出来之前立下军令状，完不成任务，我就不回去了。”
“原来你是废品站的呀。”
老大爷捂着胸，总算是放心了，他实在也想不出，有人会骗他，还念叨来着：“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是投机倒把分子。”
他看着左右，忽然凑近了说：“前几天在我们胡同里，刚刚抓到一个，进去了。”
宗秋月笑盈盈的，她敢来，就说明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豪爽地说：“没事儿，说开就好了，那大爷你家里有废品要卖不？”
老大爷摇了摇头，像是忽然记起，试探着问：“我家里有两个泡咸菜的罐，从前门大街上买的，黑不溜秋，可厚实了，泡咸菜最合适，你要不要？”
宗秋月紧紧地皱起了眉，那玩意儿一听就不值钱，她是来淘宝的，不是来捡垃圾的。
“老大爷，你听清楚了，我只要陶瓷瓦罐儿，字画旧书儿，那些破铜烂铁和破陶瓷，你就不要介绍给我了。如果你家有老家具，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要不有印章也行呐。”
她列出要求，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头儿说：“回收废品人人有责，老大爷，党和人民会记住你的。”
“知道了姑娘，我这不就是在想么？”
这年头的人觉悟真高，把公家的事情，都当做自家的事儿来办，老大爷也是如此，他思来想去，忽然拍起了脑门。
“哦，我想起来了，前面右拐胡同里，张老李家好像有几幅大字，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你收不？我这就带你去。”
宗秋月很有兴趣，推着车子跟上了老头儿，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话。
“张老李他老娘，前些日子生了病，他家就想把字卖掉，问了文物站，结果你猜怎么着，只给他算八毛钱，够干什么？好几幅字呢，气得他直接拿回来，说是拿去烧了，也不贱价卖。”
他说完这句话，就瞅着宗秋月看她反应。
宗秋月心里感慨，劳动人民不容易呀，生病卖家产还被人剥削，多给一些钱，又能怎么了，连她都看不下去。
她保证说：“只要他家的字是真的，是好的，你放心，不会少了他的钱。”
眨眼间，他们就来到了张老李家，这是一幢破落的四合院，门口的驻马石都磨光了，只剩下斑驳开裂的大门，还在述说着往日的荣光。
张老李的样子也很老实，听着老邻居的介绍，他呼哧呼哧地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他从屋里拿出几轴卷儿，也不怎么爱惜，随意地摊开在天井里，任由宗秋月研究。
“我曾爷爷当年，在京师大学堂当老师，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学，我祖上在清朝，还是有点儿名气，这些字说不清是哪一代祖宗留下来的，你看着合适，就给钱拿走。”
张老李嘴上说着客气的话，眼里却是期盼，他老娘还躺在床上，等着他拿钱救命呢。
而这边厢，宗秋月却着实被那几幅字惊艳到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就是著名的“三宋”，即宋克、宋璲和宋广，都是明初的人，字写得飘逸，时人都称赞的，这张家的祖先，倒是挺有眼光。
“都不错，”她估量着说：“我给你出个价，一张十五，这里有五张，就是七十五，如果你嫌低了，可以再给你加二十块。”
“这么多！”张老李明显很惊愕，和文物收购站的价钱相比，废品站出的价，那简直就是天价。
“怎么样？你答应不？”
张老李蠕动着嘴唇，巨大的惊喜让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我，我答应，给我七十五就行，这钱给我老娘治病都够了，要不了那么多，姑娘，可别亏了你。”
这是个好人。
宗秋月也不纯粹是在做善事，“三宋”目前估价不高，可她那年代就高了，不管是为了善意，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这二十块钱，她还出得起。
“不用讲价了，说给你九十五，就是九十五。”
她掏钱出来，直接塞给了张老李，对方反倒不敢接了，两个人推来推去，最终还是宗秋月的一句话，让张老李愧疚地收下了钱。
“别耽误我的时间，我任务重着呢，得多跑几个地方，不然回去领导削我，你拿着这些钱，多给你老娘买点儿吃的。”
普天之下的稀奇事儿，就今天最多，张老李感动得眼泪哗哗，附近围观的老邻居们，也唏嘘地讨论起来。
“老李他遇上好人了，我看那字，也不值那个价，这姑娘好心上头，可千万别闯了祸。”
“就是，都不容易，人家领导也真是的，哪儿能派小姑娘，来干这种辛苦活儿。”
宗秋月听见了，浑不在意。
“没事儿，为革命干工作，我不累。”
邻居们觉得她厚道，就有人动了心思说：“姑娘，我家里有几个大罐儿，要不你跟我去看看，能收你就收去。”
这倒是宗秋月没有想到的，她的善意，竟然能帮她打开局面。
另外一个老大妈也说：“家里有几套老家具，是我男人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你要你就拿走。”
“要！”宗秋月就跟过去看，收走了明代釉下彩老罐子，还顺带收了些清代珐琅器，都是周围的老邻居贡献的。
她仅仅走了十几家，就收到了不少好东西，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这里的人，底蕴深得很。
她赢得了人心，这里的住户也乐意把好东西卖给她，都是任她挑选的，价钱也不贵，起码比文物商店便宜太多。
一路收购，终于来到了胡同尾的老大妈家。
“这就是你说的老家具啊？”宗秋月愕然，她认真地盯着那黑紫的木色，有点怀疑它是紫檀。
她向老大妈要来一把小刀，蹲到桌子底下，切了一小丝木屑，细细地磨碎之后，放进清水里，顿时那深紫的粉末，就在杯中盘旋，带起了一股淡淡的檀香。
没错了，这就是紫檀。
再看那家具的样式，真是巧了，她刚好认识，浮花雕龙刻着西番莲，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匠心，高贵而典雅，是真正的明清老家具，士大夫的首选。
她欣喜地说：“品相还行，这些我都要了，给你一百块包圆，我叫人来搬。”
老大妈被这价刺激得，当场就嚷嚷起来：“哎哟，原来这么值钱啊，幸亏之前小贩来收，给我五块钱我没卖，不然就亏大发了。”
宗秋月泼她冷水说：“先别高兴太早，我看那边，不是还有几张矮凳么，还有那案上几个瓶瓶罐罐，都作为添头给我了，我回去也好跟领导交代，你可别告诉别人，我给了你高价。”
老大妈不住地答应，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她挨近了，说着悄悄话：“知道知道，姑娘，我记着你的好。”
宗秋月可不要她记着，也许要不了十年，老大妈就该后悔了。
她挥了挥手，装作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买定离手，帮我把它们搬出来吧。”
她从外面雇了车子来，把最后一波老家具也收入囊中，果然是来对了，与其到文物商店里花冤枉钱，倒不如在民间淘宝。
宗秋月暗暗窃喜，这一趟出来得太值，等她再去银行里换些钱，就差不多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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