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朱楼宴客

小说:一梦金 作者:南寉
    见众人脸上惊现出异色,他扬眉一笑,“是这么回事儿,当初不是跟家里闹别扭不肯娶亲吗,洵贝勒家的福晋找了个媒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家,我阿玛额娘两人合着伙跟我较劲,非要把这事儿给促成了不可,后来大家伙闹的很难看,我想我阿玛额娘打小儿栽培我,这么些年下来不容易,也就委屈自己点头答应了。后头紧跟着就操办起来,对方是扬州人氏,家里是做买卖的,生意做的好举家搬到了北京城,在杨柳胡同里置办了一套五进五出的大宅院,瞧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再然后就是三书六礼,按部就班往下走,顺顺当当到了迎亲那日,到了人家里,却一只人影儿都没见着,跟街坊邻居打听,这家人三五天前就搬走了,家当搬得一点儿不剩,这套宅院也不是他们家的,是这伙人租别人家的。到这会儿了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原来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被人拿了殃儿了!”

    众人听得入神儿,话落听见二贝勒骂了句姥姥,“嘿!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干这背晦倒运的缺德事儿,也不怕遭报应!”

    “拿殃儿”也叫“打乖儿,什么意思呢?说的是坊间的一种婚娶骗术。租个大宅,雇个姑娘,以色设局,请一堆管家佣人,扮作豪门,然后找媒婆去富家说亲。成婚后,短的三五天,长的也有一两年的,便将富家财物细软席卷一空。

    何二爷端茶抿了口,“正是这话!我们何家遇上的这伙江湖骗子还是窝急性子,一点不跟人讲情面,彩礼钱拿到手就拍拍屁股走人,多任性呢!家里人觉得钱财失散事小,权当打水漂儿行善积德了,上当受人蒙骗说出去可就太丢人了,不过事情到了这步谁也没辙,成亲那日还是让府上的丫鬟顶上盖头冒充的,时间长了实在搪不过去,干脆编了套说辞对外头宣称新娶的太太突发暴病亡故了,这茬儿就算说是个教训,闷声吃了个哑巴亏。”

    这下真相大白了,撞上这种倒霉事,肚量小的人恐怕肺管子都得气穿了,何二爷看得很开,刮着茶盖子道:“所以说这事儿没什么可令人伤心的,只当是个笑话讲出来给大家伙解闷儿了。”

    太福晋沉吟道:“我说你们何家怎么跟洵贝勒府上不对付呢,原来当中还有这层缘故。”

    何祎哈哈一笑,“其实洵贝勒福晋也是出于好心,那媒婆更是个冤大头,一点回扣没赚到,活生生砸了自家招牌。知道这事儿的人早把她的名声传臭十里地了。”

    二贝勒福晋道:“瞧着吧,这伙人迟早遭报应,眼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可不是,”他朗声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何家的罪业也算找到替身消受了。”

    何二爷纯粹是个乐天的性子,同情宽慰的话对于他来说明显多余了,话说着说着又说回到开头,太福晋开玩笑说要为他做媒。

    何祎放下茶碗,嘴上一边敷衍,眼神儿不自觉往别的地儿瞟,“这事儿得随缘分呢,我这人儿呢不讲究,也不将就,只要能跟人合称心意,两情相悦,对方什么出身,什么门第,我一概不介意,有劳太福晋挂念,等哪天侄儿找到这样的人,还请您老人家保个大媒......”

    念瑭在门边立着,葱绿的褙子旗袍映着身后的朱红门格更衬托得她身段儿袅袅,面容沉静庄肃,眼睑半垂着,白瓷似的脸胎洁净光亮,漂亮的像尊菩萨。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看见她心底就泛起涟漪,她知道祎,美也,这样有才情的姑娘多难得呀,她前脚刚入睿亲王府,他就来了,绝对是老天爷做媒,欲做成人之美,这门亲事要是结成了该是多大的福气!

    他愣愣地注视,听见太福晋的笑声才恍过神儿来,“那敢情好,我等着你的好信儿,像二爷这般好的心性儿,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何二爷不依不舍地从门边调回眼,正撞上瓜尔佳氏的视线,这位睿亲王的侧福晋微微一笑道,“大伙都说银安殿门前的景致好,这是大实话,连二爷也都不错眼珠的盯着门口瞧呢。”

    听见这话念瑭抬起头来,瓜尔佳氏意味不明地瞥她了一眼,扬起唇角端起茶慢悠悠的品。

    这绕脖子话不用心听还真听不出来,念瑭心里堵的慌,看来这位侧福晋看她不顺眼,有关于她的细枝末节都瞧在眼里,横竖是要紧盯着她不放了,瞅见空子就挤兑她。

    刚进人府上就跟正经主子树了敌,往后去肯定更加举步维艰。

    何祎心里纳罕,这位主子奶奶的眼睛可真够尖的,他那点心思八成被人给看破了,面上照旧没心没肺地笑,“是吗?我自个儿都没注意呢,我这人就这毛病,哪儿风景好专门朝哪儿看。不过您这话到提醒我了,我来咱们府上当差干活是第一要务,不是来瞧风景的,眼下起我就是府上的奴才,各位主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我,我一定尽心尽力把各位主子交待的事情办好。”

    常禄在一旁立了老半天,总算轮到他说话了,上前微微打个躬道,“二爷,王府上其他职缺儿都满员了,王爷的意思是先让您在随侍处供职。因为您是新来的,暂时无品级。”

    何二爷挺好说话一人,不挑也不捡,起身一拜笑道:“奴才谢王爷的恩,奴才一定勤恳当差,不负王府厚待。”

    “二爷客气了,”太福晋探探手请他坐,“这职衔儿低了些,白白辜负二爷一身的才能,我这张老脸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王府的随侍处配备五、六名或十多名服务官员,他们的品级从三品起到无品的“柏唐阿”都有。每当王爷出府办事访友,此辈担任车前轿后的护卫。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何祎笑道:“同样都是当差不能跟府上其他人区别对待,随驾王爷左右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从最底层做起,能在随侍处镀镀金,我这仕途上也就圆满了。”言罢肃肃身道:“再霸占太福晋的时间就太过失礼了,劳驾常公公带个路,从此我就厚着脸皮在王府上安置了。”

    常禄拿眼问太福晋的意思,能看得出太福晋十分喜欢何二爷的为人,额外叮嘱了几句让他私下里帮忙多关照,这才让他们跪安。

    四贝勒跟着送他们出门,身后的帘子刚放下就一拳擂上何二爷的肩头,“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撞见漂亮姑娘腿上就生铅走不动道儿了是不是,装什么正经八百的鬼样子,别以为我看不见你那点儿心思。”

    “我也没说要隐瞒呢,”何二爷绕他脸前,“好兄弟,我受了这么多的罪,老天爷终于软下心肠不罚我了,兄弟的前程能不能柳暗花明全看四爷了。”

    四贝勒真想一巴掌呼这人他脸上,他看一旁,常禄早活成精了,事不关己的样子抱着拂尘望天,不参与他们的议论,见状他冷哼,“这事儿别赖我身上,我没那闲心,你要找跑媒拉纤儿的,找别人去。”言罢一甩袖子掀帘子进门走了,撂下何二爷一人可怜巴巴地半张着嘴。

    常禄带他往二门外走,何二爷旁敲侧击地跟着打听,三句话绕不开念瑭,又是追问人年纪,又是问人祖籍,人家爱吃什么他也惦记。

    常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横竖一句有用的实话也没告诉他,这位爷压根儿听不出他成心敷衍的意思,嘴上不间断的叨叨,比鸟集市里头的叫声还聒噪。

    出了银安殿,走到一处亭前,常禄怀里的拂尘尾巴一扫转过身,屈身叫停他说,“二爷二爷二爷......您听我说,咱们歇歇成吗?”说着望着亭南的一排倒座房指给他看,“那是咱们王府随侍处的值庐,那里头人多嘴也多,爷们儿都是自家兄弟,您至多呆两日,关于咱们王府里任何消息您都能扫听出来,奴才呢,立场在这摆着,除了王爷跟太福晋问话,其余的奴才一概不回,不方便跟您拉舌头扯簸箕,您见谅吧。”

    这一通话说的常禄终于顺下心气儿,耳窝子也清净了,再瞧何二爷,人还当真端着下巴琢磨起他这话来。

    得,这位爷算是没救了,常禄叹了一口九曲回肠的气儿,提着眼试探问他,“就见过姑娘一回,二爷就瞧上念瑭了?”

    言外之意是说他性子轻浮,何祎扣着下巴说:“我也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一瞧见她心魂儿就出窍了似的,常公公您说,我眼睛不瞎吧,念瑭那样的人物,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这话说的他没法儿反对,他们家王爷似乎也对念瑭存在着某些不明不白的念想,这女人简直就是个跳蚤窝,惹得爷们儿们前仆后继抓心挠痒痒。

    两人各怀心思到了随侍处,常禄将何祎安顿妥当出了门迎面撞上一人跟他见礼打招呼。

    见是随侍处的二等辖护卫田项,常禄很意外,“不好好随扈王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还是说王爷有什么吩咐?”

    田项摘了盔帽,头上直冒热气儿,“王爷让我赶回来给府上传个话,修缮皇陵的工程提前竣工了,宫里下了旨传王爷跟成亲王后日进宫回话,王爷他大后天就能回府了。”

    这样一算,比预计的归期提早了两日,常禄点头问:“跟太福晋回过话了吧。”

    田项应是,“不瞒公公您说,这一路上脚下都没敢刹车,刚打银安殿那头回来。”

    常禄说好,安慰性的掸了掸他的肩头,勾了勾手让他凑近说话,田项个儿高,矮下身问:“公公有什么吩咐?”

    常禄道:“府上来了个新人,安排进你们随侍处了,何大学士家的二公子,人现在就在你们值庐里头,你负责看着他,把随侍处的章程该教的都教给他。”

    田项说成,往值庐门口看了眼问,“这位爷什么脾气?公公您给垫个话儿,用不用我跟他们事先提个醒儿,要是个难相处的,爷们儿们留着心,省的犯冲遭人忌讳。”

    常禄知道他的意思,像他们这种上王府里当差的男丁,要么是王府包衣奴才,要么是下五旗旗籍的出身,万万得罪不起一个当朝一品大员。

    “相与倒是不难相与,”常禄想起何二爷八面玲珑的那副口舌,哼笑道:“就是话多不着调,都是脸面人,谁也不比谁金贵多少,拿他当寻常人对待就成。”

    话都交待明白了,两人各自分头而去,折腾了大半宿,眼下暮色沉沉,寒意渐浓,感染得人眯眼打哈欠,常禄背手迈着方步,拂尘拖出一道狭长的影子,嘴里哼着戏曲轻飘飘漫过墙头,“......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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