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时很漫长,犹如阴暗处蔓生的苔藓,潮湿、滑腻、幽寂、冰冷,鲜嫩却肮脏。
夜,有时很短暂,宛如指缝间溢出的细沙,未曾抓紧便已悄然流逝,不留半点痕迹。
晨曦来的太快、太早、太突兀、太强硬,猝不及防的唤醒了静谧的山林和沉睡的万物。
于是,又是新的一天。喜也好,悲也好,爱也好,恨也好,尽数掩埋在酒后的惘然中。
没有谁刻意记下谁酒后的失态与失言,也没有谁会不识趣的拆穿谁笑容背后的伤心事。
生离死别固然痛苦,但总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往之中,让一群大老爷们整日哭天喊地吧?
李东南侧耳倾听着远处喧哗鼎沸的人欢马叫声,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热乎乎的蜂蜜水。
身心仿佛被熨帖的滋养了一番,他惬意的眯起了双眼,心道:“他们可真有活力呀!”
系统道:“你也是,恢复的不错,毫无宿醉的迹象。”
李东南笑嘻嘻的道:“大家都是强壮的小牛犊哟,参加铁人三项都不成问题哒。”
系统道:“武者大多身强体壮,心性亦是坚韧不拔。”
李东南意有所指的道:“是的呀,很结实的哟,营养丰富又有嚼头。”
系统置若罔闻,问道:“君上今天要做什么?”
李东南道:“练功两小时,补针两小时,看小方哥哥吃饭,下午去找厉郎愉快的玩耍。”
系统:“……”只有你愉快,他并不觉得愉快。
李东南放下空掉的瓷碗,用指背揩去嘴角残余的水珠,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摩挲着自己的脸蛋,哀怨的道:“厉郎怎么都不看着人家睡觉了呢?是人家没有小时候可爱了么?”
他煞有其事的道:“明明以前那么喜欢我,恨不得天天抱着我不撒手,现在却翻脸无情哩!负心汉!”
系统懒得反驳他不知该算幻想还是算夸张的说法,提醒道:“现在时刻七点二十七分,请注意时间分配。”
李东南从凳子上起身,稍稍提起宽大的袍摆,屈膝一礼,矫揉做作的道:“遵命,严格的管家大人。”
时光一晃而过,转瞬便至午后。
山林间重归寂静,偶有鸟雀低鸣,婉转吟唱。
日微暖,带着几分慵懒。风微凉,夹着一缕孤寂。
窗外的秋菊半是含苞,半是初绽,芳香淡淡,沁人心脾。
合着书房内丝丝缕缕的墨香,勾勒出一片粹然恬淡的氛围。
奈何……
李东南双手高举着雪白的长袍,脚步轻盈的围着书桌转了几圈。
他故作娇羞的软声道:“厉郎,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裳哟,你快试试合不合身呀。”
厉若海一手随意的搭在书桌边,一手握着根鼠须笔,伏案书写,头都没有抬一下。
李东南腾出一只手,指着手中长袍后襟的刺绣道:“白鹤腾云哟,雅致又不显眼,不喜欢么?”
厉若海恍若未闻的撂下笔,将手中写好的信烘干,叠好放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中,用指腹封上口。
他井然有序的调换了左上侧的那叠纸,从右侧又抽出一张信纸,抄起笔,沾了墨,再次笔走龙蛇。
李东南对折了手上的从书桌对面绕到他的左侧,探头探脑的道:“是哪个小妖精在勾引我家郎君?”
厉若海的额角迸出一根青筋,硬生生咽下了冲到嘴边的呵斥,微微抬了一下险些杵到纸上的笔尖。
他告诉自己不能跟失心疯一般见识,遂平复下心神,专心致志的在纸上勾出一串苍劲有力的文字。
李东南向他身边又挨了几寸,笑吟吟的道:“厉哥哥可真讨人喜欢呀,过个中秋节都有这么多人给你写信问好,羡慕死人家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哩!”
厉若海又写好了一封信,冷冰冰地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离我远点。”
李东南疑惑的眨了眨眼,歪头道:“还要多远呀?这都能多站一个人啦?”
他再次向对方挪了一下,坐到了椅子扶手上,浅笑道:“还是你在说反话,其实是想让离你近点呢?”
厉若海用右手肘刮倒了支在桌沿的丈二红枪,左手握着枪杆,斜抱在怀里,枪尖正对着李东南的颈侧。
他用单手折叠好摞在一起的两张信纸,随即便放入写着名字的信封中,封好口,冷声道:“闭嘴。”
李东南微微仰头,诧异而痛惜的道:“厉郎这是作甚?怎么突然变得凶巴巴的,是更年期到了么?”
厉若海自然听不懂他在胡说八道什么,也没兴趣追究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有条不紊的重复着刻板的行径。
李东南不再开口,静静地凝视着厉若海,待枪尖一点点滑落、歪斜,他的眼皮子也开始难分难舍了起来。
一刻钟之后,他已经阖上了双目,不间断的左摇右晃,厉若海若有所感的移开丈二红枪,放回了原位处。
几息后,一具纤细到不可思议的身躯倒了下去,握着衣裳的手搭在他的左肩上,散发着淡淡甜香气息的脑袋半贴在他的右肩后,软软地往下滑落着。
厉若海默不作声的稍微往后移了一寸,肩膀歪了一下,又提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架住他的头颅。
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随手揉碎了拖拽出一条长长墨迹的信纸,暗骂道:小兔崽子。
“嘻。”李东南好似梦见了什么高兴的事,蹭了蹭他的肩头,含糊不清的笑了一声。
若不是他的呼吸声轻缓而漫长,周身骨肉松懈到完全不施力,厉若海几乎要以为他在装睡。
但他很快就不用乱猜了,因为不过几息之后,李东南便无端的浑身一僵,蓦地坐直了身体。
他垂眸扫了一眼攥在手里的衣裳,木怔怔的看向了厉若海,坚持不懈的道:“要试试吗?”
厉若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着被他折腾的彻底没脾气了。
他将毛笔支在竹木笔床上,侧脸看向李东南,颔首道:“好。”
李东南将衣裳塞到他怀里,心满意足的起身道:“你试吧,不合身我再给你改改。”
他背着手,一蹦一跳的跑到了隔断处,完全不把自个当外人的翻着多宝格上的木匣子和瓶瓶罐罐。
厉若海默默地站起身,无声无息的解开了扣在腰间的革带,解下腕带,褪下外衫,套上了那身窄袖的鹤纹长袍。
他重新系上腰带,系上腕带,轻微的晃动了肩肘,并未为恰好合身的尺寸感到惊讶,而是看向了放置在桌角的包袱。
他抬眸瞥了一眼李东南,觉着应该也是给他的,便探手捞过那只包袱打开,从中掏出了一个卷轴,慢慢地解了开来。
过长的卷轴只能展开一部分,却能看到装裱好的绢布上复刻了原画,绣出了细致入微,烟波浩渺的江河,以及重峦叠嶂、高低起伏的群山。
栩栩如生的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等景象中穿插着人们捕鱼、驶船、游玩、赶集的画面,动静皆备,那是……
英年早逝的王希孟毕生唯一的杰作……《千里江山图》。
李东南狐疑的打量着放在木盒里的丝绸,曲着手指勾出,展了开来。
厉若海摩挲着厚度斐然,却针脚平整,并未有明显浮凸之处的卷轴。
他心算了一下,纵长一尺半有余,横长将近四丈,与原画相仿。
他拇指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眉心挤出一个浅淡的“川”字。
绣这种东西,无论是谁都要呕心沥血,怪不到要用一年多之长。
李东南施施然的转过身,左手举着一块绣着双蝶的丝绸,左右挥了挥。
他勾起唇角,笑意融融的道:“厉哥哥,这是什么呀?哪个小妖精送给你的?我能撕了它么?”
厉若海抬眸看向他,眸光仿佛闪烁了一下,却面不改色的道:“忘了,你随意。”
“谎话连篇的老东西。”李东南用食指转着那块丝绸,软声道:“我刚才看到……”
他顿了顿,双眼弯成月牙状,继续道:“你过几日要出趟门,去拜访故交是不是呀?”
厉若海不置可否的垂下眼眸,双手偶尔转动一下,欣赏下手中比原画更难描绘而出的《千里江山图》。
李东南气鼓鼓的拧着手中的绣品,千回百转的道:“要带我一起去哟,不然我就用它给烈儿擦屁股。”
系统:“……”放过总是充当炮灰的风行烈吧,他和你们有仇吗?
厉若海静默了一瞬,淡淡道:“你又不肯骑马,怎么带你一起去?”
李东南理直气壮的道:“骑马磨大腿,疼死个人哩,傻子才骑马。”
厉若海道:“穿裤子。”
李东南道:“勒得难受。”
厉若海道:“哦。”
李东南道:“我要坐马车。”
厉若海道:“少带行礼。”
李东南颦眉瞪眼,挥舞着手中的绣品,怒气冲冲的道:“果然是外面的小妖精送你哒,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负心汉!我要休了你!让你流落街头,天天吃糠咽菜!”
厉若海慢悠悠地将卷轴卷好,抬眸看向他,面沉如水的道:“闹够了吗?”
“你又凶我!”李东南一把扔下绣品,悲痛欲绝似的原地转了几圈,蓦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道:“你不爱我了?你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三个孩子!你嫌我是不下蛋的咕咕鸡。总有一天你会把那个小妖精和她生的三个小杂种带回家里,然后杀了我这个糟糠夫给那个小妖精腾地方!”
他泪如泉涌,抽抽搭搭的道:“你太坏哩!当初要不是我从河里救出了你,看你孤苦无依又貌美如花便娶了你过门,你能活到今天吗?如今你是功成名就了,便翻脸不认人了么?你怎么能这么坏呢?你会遭报应哒!”
系统:“……”故事的完整性和合理性都不错。
厉若海默不作声的拎起了丈二红枪,琢磨着先捅哪里比较好。
门外正要敲门的商良抱住自己微胖的身体,暗暗哭嚎道:为什么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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