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博大、庄严肃穆的议事堂,每一分线条都在诉说着何谓规正。
高悬于正中的横匾上浮凸出遒劲有力、笔势豪纵的四个金字,“碧血丹心”。
摆放于左右两侧的官帽椅和方桌全然对称,众星拱月的拱卫着上首处的主位。
厉若海双腿岔开、腰杆挺直的端坐在主位上,一手搭在自己腿上,一手握着拄在地上的丈二红枪。
他目光如炬的扫了一眼俯卧于厅中,低声啜泣的李东南,蓦地抬起眼眸,看向迈过门槛的健壮男子。
猜拳输给了另外三位兄弟,只能冒死充当迎宾者的郑光颜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僵硬的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以至于他家几乎喜怒不言行于色的门主要用这种隐含责难的目光望着他。
厉若海微微颦眉,冷冰冰地问道:“哪来的酒?”
背负铁棍的郑光颜如临深渊,颈后寒毛直竖,手上差点一松。
他扛着莫大的重压,磕磕绊绊的道:“回、回门主,是、是李公子的随从带来的。”
他在心底嘶吼道:不是我的!不是我们的!我们几个从来没在议事堂中饮酒作乐过!
厉若海静默了一瞬,为他们的把守不利糟心不已。
邪异门难道是什么路边的客栈吗?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
一时之间,他竟是忘了分明是他自己事前叮嘱过四大护法和十三骑不要试图阻拦李东南,甚至最好不要与其有任何接触,最好连一句话都不要说的。
郑光颜战战兢兢地凝视着厉若海,粗犷的面容上硬是挤出了一丝可怜之态。
厉若海目不转睛地又看了他几息,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沉声道:“拿出去。”
“是。”郑光颜昂首挺胸、姿态端正的应了一声,两步便退出了空旷的议事厅。
退步之间,他瞄了一眼俯趴在厅心处的藕粉色身影,不有自主的心中一荡,随即眸光一沉。
奶猫低鸣似的,勾得人心底发痒的呜咽声中,“叮铃叮铃”的响动声忽高忽低,清脆悦耳。
一双脚腕处系着串了颜色各异的小颗宝石和镂花金铃铛的细链子的,莹白如玉、美不胜收的赤足高高翘起,晃动在郑光颜的眼前,也晃动在他的心底,串联出一片绮色,勾起万般的欲念。
但郑光颜毕竟不是少不更事的风行烈,须臾间便唤回了险些被靡靡天魔之音引向无边魔域的心神。
但也正因为他不是尚且年幼、不知声色撩人、美人销魂的风行烈,衣摆下不由地鼓起了一个大包。
他不敢再看李东南,生怕情势愈烈,更不敢看上一眼厉若海,生怕见到门主或失望或谴责的目光。
于是,他耷拉着脑袋,既羞愧又懊恼的抱紧了怀中的酒坛子,转身飞奔而去。
厉若海默默地将视线回转到哭个不停的李东南身上,想要骂人,又不知从何骂起。
他自然清楚对方不是刻意为之,一个悲痛欲绝的活王八哪还有闲心去捉弄谁,引诱谁?
他也并不会因此心生恻隐,对魔门之人心怀怜悯,与为择人而噬的恶兽开脱有何区别?
若不是……若不是……
隐晦的杀意一闪而过,李东南泪眼婆娑的扬起头,哀婉凄绝的仰视着厉若海,咬字不清的抽噎道:“厉郎这是何意?”
泛红的眼眶极尽楚楚,被水洗过的眼眸越发朦胧,赛过天香国色,比名满江湖的美女还要更胜一筹的绝美面容,加上身处低位,恍若臣服的姿态,别说男人了,怕是连女人、小孩,甚至鸡犬牛羊都无法抗拒这一刹那的芳华。
并不是因为他生得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周身散发出了一种魔性的魅力,即便他丑若钟馗,依旧能够迷得世人魂飞魄散。
世人皆知晓堕魔者当入无间地狱,苦难加身,万世不竭。
世人亦知晓天魔昳丽的皮囊下裹着恶臭的污浊,胜过仙境百般锦绣的魔域只是一戳就破的海市蜃楼。
可当比仙子还像仙子的魔魅围着你载歌载舞,任由你渎玩轻薄,还会为你献上美酒佳肴、功名利禄等世间所有的珍宝,引着你走向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宝座时,又有谁能拒绝?
厉若海直视着李东南雾蒙蒙的眸子,直视着向自己展开的绮丽画卷,斩钉截铁的道:“我不需要!”
他霍然起身,手腕徒然一转,丈二红枪横倒,猛地向下直刺,寒光熠熠的枪尖抵在李东南的眉心。
他神色冷傲的俯视着枪下宵小,一字一句的道:“别惹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成为你的裙……”
他哽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裙下之臣”指的是被女人所征服的男人,并不适合用在这种场合。
李东南抬起白皙柔嫩的手,拨开并未裹上气劲,连他散落于肩头的发丝都未拂动半分的枪尖。
他施施然地站起身,轻声慢语的道:“我是不会成为你的门下走狗的,更不会成为你手中的提线木偶。我这一生只求武道,怎会被身外之物所迷惑?无论你是威逼利诱,还是用往日交情乱我心神,或是趁我不备以魔功魅惑我,都甭想动摇我的意志,乃至令我对你予取予求。若你不加收敛,定有兵戎相见之日。”
不善言辞的厉若海五味具杂的凝视着他,虽然有些高兴他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更多的感受却是憋屈和窘迫。
他的感受,他的想法,全都被面前这个人摸得一清二楚,还大咧咧的说了出来,让他怎么可能心里舒坦?
李东南用手背拭擦着面上的泪痕,不动声色的向他挪了两步,身子陡然一歪,柔若无骨的向他怀中倒去。
“厉哥哥。”
原本应当闪身避开的厉若海僵直了一瞬,未能避开划入怀中的柔软而纤细的,本该少年人才会有的单薄躯体。
李东南倚在他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身,用带着鼻音的清软嗓音道:“厉哥哥,安安心里难受。”
厉若海握紧了手中的丈二红枪,垂眸扫了一眼他白嫩耳垂上戴着的细长耳坠,被水滴状的芙蓉石晃了一下眼。
恍惚间,厉若海想起来许多年前,那是一个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的傍晚。
他骑着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粉雕玉琢的幼童窝在他的怀里,滚滚热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幼童抽抽搭搭的道:“安安是男孩子,娘说我自小就体弱多病,怕养不活才给我打的耳洞。”
厉若海驾着马,不置可否的道:“哦。”
幼童瘪嘴道:“那些伯伯为什么说安安是小丫头子?安安分明这么有男子气概。”
厉若海道:“他们瞎了。”
幼童仰头望着他,隐含惶恐的道:“他们说要带安安去过好日子,大哥哥为什么要打他们?大哥哥是坏人吗?”
厉若海垂眸扫了一眼怀里的小笨蛋,懒得跟他分辨是非曲直,敷衍道:“你说是就是吧。”
幼童眨了眨略显朦胧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道:“大哥哥会吃掉安安吗?”
厉若海见他着实傻的可爱,忍不住想逗他,微微颔首道:“会。”
幼童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的道:“那大哥哥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等我下了地府好跟阎罗王告状。”
厉若海道:“厉若海。”
幼童歪了歪头,鼻音极重的问道:“哪几个字?”
厉若海想了想,尽量简洁的道:“严厉的厉,若非如此的若,江河湖海的海。”
幼童怔了怔,喃喃自语道:“那不是很可怜吗?”
厉若海:“……”哪里可怜了?
他回过神,看向不只双臂搂上了他的脖子,双腿还盘上他的腰身,仿佛生无可恋的大猴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三岁看八十,都是假的!
他带着并没有多重,也不耽误行动的“护心镜”,默默地走向了首位处的座椅,旋身坐下,手中扔握着丈二红枪。
李东南用眼尾瞄着他的耳垂,在心中道:“心肝儿,你说我要是咬他一口,他会不会生气呢?”
系统意简言赅的回道:“会。”
李东南道:“不只会生气,还会打我对吧?厉郎真是好狠的心哩!明明说好了会爱我一生一世,如今却翻脸不认人哩!心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
系统:“……”并没有!请不要将你妄想的东西当真。
李东南道:“真可惜,明明看起来这么好吃,却不肯给我吃。”
他在心底高低起伏的笑了几声,低吟道:“啊,嗯哼,这种求而不得的感受也不错嘛。”
系统早已习惯了他的变态,静默了半晌,忽然道:“君上,应天府传来急报。”
李东南巧笑嫣兮的道:“心肝儿,我最喜欢听你说话啦!来嘛,念给我听呀!”
系统默不作声的在他左眼前放出一道旁人看不到的黑屏,给他放了文字版的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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