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湖的湖水绿如蓝,翠云峰的山峰却已不再翠如碧。
万物凋零的季节里,山峦早已褪去了浓淡相宜的青衣。
但翠云峰依旧是绝丽的,足以令人叹为观止、心驰神往。
山峦的瑰丽,从来就不是因为那些被点缀于其上的颜色。
而是因为危峰兀立的高挺,直冲云霄的傲然,连绵起伏的深远。
渡船停驻于湖畔旁,钟离无云眉目深远的打量了几眼湖光山色。
谢掌柜静静地凝视着他,恍惚中仿佛从他冷肃的神态里窥视到了另一个的影子。
钟离无云却没有关注谢掌柜,他收回了视线,面上重新涌出了温雅清浅的笑意。
他微微躬身,探出一只手,略显轻浮的笑着说:“来吧,我美丽的公主殿下。”
钟离伊人将一只柔荑似的素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掌心里,任由他把自己扶到岸上。
她扫视了一圈岸边,不满的娇哼道:“什么神剑山庄?连架轿子都不给人备。”
谢掌柜打量着她不仅在布料中织着金丝银线,绣于其上的针法细密的花朵中还点缀着一颗颗小巧玲珑的宝石的华美衣裙,还有那一身做工繁复,却不至于奢靡到艳俗的典雅的珠翠发饰、耳坠、项圈、环佩,一时哑言。
她看起来确实是一位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生而高贵的小凤凰。
让这样比公主还像公主的尊贵人用双脚走路,还要让她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好像真的挺过分的。
且不说崎岖的山路会不会磨伤她的脚,光是一路上的树杈便会剐蹭坏她那套价值连城的,大多数人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一寸布料的裙子。
谢掌柜的心思千回百转,华少坤却想的很少。
他只觉得挂着一身累赘的钟离伊人大概是脑子有毛病。
他们听不懂钟离伊人暗含的深意,钟离无云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撇开钟离伊人的手,拆穿道:“死心吧,我是不会背你上山的。”
钟离伊人凶巴巴的剜了他一眼,嘴硬道:“我才没有要人背,你别自作多情了。”
“哦?”钟离无云眨了眨眼,眼底划过一丝慧黠,试探道:“那我抱你好不好?”
钟离伊人:“……”
钟离伊人左右徘徊了一下,终究还是不舍得损坏自己刚上身小半天的漂亮裙子。
她瘪了瘪嘴,勉勉强强的道:“好吧!既然你这么真心实意的请求,我就大发慈悲的准了吧。”
“谢主隆恩?”钟离无云轻笑道,拉着她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微微俯下身,打横抱起她。
钟离伊人单手扶在他的后颈处,不老实的晃了晃小腿,趾高气扬的一挥手:“冲呀,祥云兽!”
钟离无云足下一点,风驰电掣的奔向蜿蜒至山脚处的石径,含笑道:“冲呀,目标神剑山庄!”
钟离伊人挥舞着手臂,软声叫嚣道:“推翻神剑山庄,抢走他们的粮食和女人,占山为王!”
钟离无云朗声大笑道:“推翻神剑山庄,占山为王!”
少年和少女清悦的笑声响彻山林,回声阵阵,宛如百灵鸟在引吭高歌。
谢掌柜喜眉笑目的追了上去,满心慈爱的想道:真是个爽朗活泼的孩子。
他自然不会以为这俩人是认真的,小孩子嘛,玩闹起来什么话说不出来?
他还见过自家小辈的幼童们在玩骑马打仗的时候假扮谢晓峰和华少坤呢。
当时,假扮谢晓峰的孩子挥舞着柳条打在了假扮华少坤的那个孩子的肩头,煞有其事的说着什么“你已经死了”,想起来就好玩。
想要这,谢掌柜忽然有些心虚,悄悄地瞄了一眼距离自己仅有几步的华少坤。
华少坤冷冰冰的回视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继续赶路。
他可没有被什么长辈看小辈的宽和心态糊了脑子,他觉着那两个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中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小祸害大概并不是在闹着玩。
那俩心狠、手黑、一肚子坏水的小兔崽子估计真的会在暗地打算着怎么推翻神剑山庄,踩着神剑山庄两百年来的威名成就自身的荣光。
华少坤难以自抑的幸灾乐祸了起来,连嘴角都翘了翘。虽然他现在不能找谢晓峰比剑,洗刷掉加诸于己身的耻辱,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但一想到曾经踩着他上位的谢晓峰,终有一天要被显然不是个好饼的兔崽子踩下去,他就觉得浑身舒畅,连吞入肺腑的气息都变得清新怡人了几分。
他的目光蓦地一凝,心道:是啊!我会输,谢晓峰也是会输的。每个人都会输,无论是输给谁。
那他纠结了这么多年,痛苦了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觉得自己当时没有拼尽全力?因为不甘心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原来如此,他只是不愿意面对自身的傲慢,更不愿意面对傲慢所导致的失败。
谢掌柜一脸懵的看着华少坤周身的气势蓦地拔高了一瞬,复又归于平静,讷讷道:“你这是?”
华少坤隐含笑意的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突破了。”
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被挪开了,方知天高海阔,任我遨游。
失败从来就不可怕,这世上有谁是从未品尝过败果的吗?
可怕的是对一时失败耿耿于怀,继而画地为牢,困住自身。
幸好,他觉悟的并不算迟。
谢掌柜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做梦。
走两步路就突破了,华少坤难道是什么话本子里的主角吗?
不知不觉间,宏伟古老的建筑已然近在眼前,更近的是沿着石径漫步而来的人。
一个看起来很平平无奇的临近老年的男人,他的两鬓已然斑白,涌动着喜色的双眸却是透彻明亮的,不似寻常老者般浑浊。
他穿得很朴素,一缕青衫,布鞋白袜,皆是用寻常的细棉布剪裁而成的,款式更是普通到乏陈可谓,去街上逛一圈,就能看到几十个穿成这样的人。
钟离无云放下怀中的少女,抬眸打量了他几眼,一脸天真无邪的问道:“大冷天的穿这么少,你不嫌冻得慌吗?”
那人仿佛怔了一下,抬手在自己肩上拍打了几下,惊诧道:“我的斗篷呢?”
“那么大一个斗篷!”他欲哭无泪般的比比划划道:“刚才还在这呢?怎么没了?”
钟离无云:“……”
钟离伊人:“……”
老爷爷,你是老年痴呆了吗?
谢凤凰面无表情的迈出门槛,疾步走到他身旁,抖开挂在臂弯里斗篷披在他肩膀上。
她瞳光涣散的扫视了一圈,不留情面的拆穿道:“这呢。你刚才跑的太快,跑掉了。”
“……”随后而至的谢掌柜和华少坤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被钟离妄称为高级玩家的谢王孙丝毫不露窘态,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至于他为什么会跑掉斗篷?天气这么好,奔腾在日光之中,亲近自然有什么问题吗?
钟离伊人静默了一瞬,手心朝上的伸手道:“先给银子吧,不给银子什么都不好使。”
谢凤凰悄无声息地挪到华少坤身边,本想刺她几句,却被华少坤牵住了手。
她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耳根泛红的偷瞄了一下从未在他人面前做出过这种举动的丈夫。
华少坤回了她一个充满浓情蜜意的温柔笑容,柔声道:“我回来了。”
谢凤凰怔了一下,耷拉着脑袋,隐含羞涩的道:“回来就好。”
谢掌柜:“……”一把年纪的人了,黏黏糊糊的干什么?
钟离无云扯了一下钟离伊人的手臂,哭笑不得的道:“你知道人家叫你来干什么吗,就要银子?”
钟离伊人娇哼了一声,理直气壮的道:“不管找我干什么,不都是要求我吗?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请尊重我的职业素养。”
谢王孙裹紧了斗篷,系上了带子,淡淡道:“要多少?”
钟离伊人道:“起价十万两白银,按事况的棘手程度再加。”
钟离无云崩溃不已的高声道:“别闹了,我给你还不成吗?”
钟离伊人横了他一眼,呵斥道:“闭嘴,我准你说话了吗?”
钟离无云:“……”
钟离无云不敢跟她顶嘴,怕她在暗地里扎小人咒自己踩狗屎。
“好!”谢王孙满口答应,神色从容的微笑道:“进去再说吧。”
他似快还慢的上前了两步,不知怎么地便卡到了并肩而立的少年少女中间。
干燥温暖的大手轻轻抬起,一手一个,拉住两只骨架尚未完全长成的纤薄柔软的小手。
不自觉被人拽走的钟离伊人蓦地瞳仁一缩,木怔怔地看向与自己相同待遇的钟离无云。
钟离无云笑吟吟的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跟你说了多少次,总有一些人是你惹不起的。”
钟离伊人气得面红耳赤,拔高了嗓音,尖叫道:“师父,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平地一声雷,砸在了神剑山庄的匾额上,银紫色的电光流窜而过,留下一地黑灰。
众人:“……”打、打雷了!旱天雷!
钟离无云:“……”至于这么夸张吗?
钟离伊人扬起尖俏的下巴,俯视着谢王孙,一字一顿的道:“放开我的手,老色鬼!”
谢王孙斩钉截铁的道:“不放!”
说不放,就不放!就算被人以为是老不修也不放!就算被雷劈死也不放!
千里之外的神农架中,篝火高燃。
钟离妄半蹲在地上,一手拎着只不断挣扎的雉鸡,一手握着把寒光熠熠的小刀。
他翻折了雉鸡的脖子,抬手就是一刀。呲起的血箭中,他语气平和的道:“不是我干的。”
燕十三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抬眸道:“哦?”
钟离妄轻叹道:“你有没有觉得练内力比以前容易了很多?”
燕十三道:“哦。”
钟离妄道:“系统升完级之后,二百五收拢了一些游离于虚空中的零散灵气,给自己强化了一下身体。恭喜你们,以后再也不用活在只能以技破力,不能以力破巧的世界里了。”
燕十三道:“哦,有区别吗?”
钟离妄道:“有,几十年后大概会出现很多啃了天材地宝便能挑战武林高手的奇葩。”
燕十三道:“话本子里那种?”
钟离妄道:“对,就是那种力量和心智不匹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疯子。”
燕十三道:“我应该忧国忧民吗?”
钟离妄道:“你应该忧我。”
燕十三道:“此话怎讲?”
钟离妄道:“孩子养大了,叛逆期到了,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
他丢开垂死挣扎的雉鸡,掐了个指诀,厉声道:“和我抢徒弟?你是活腻了吗?”
清风徐徐而至,卷起地上沾染了血迹的雪花,拼凑出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
燕十三:“……”
肥猫道:“能不送花吗?”
钟离妄冷哼道:“知道错了吗?”
他静默了一瞬,又道:“跟你没关系的事不许管,知道吗?”
风轻轻的在他身周回旋着,隐约之间好似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钟离妄冷笑道:“你还委屈上了?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谁家人工智能会去插手游戏进程,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就算你想和他们一起玩,也只能在暗地里篡改数据,懂不懂?”
肥猫皱着脸,不忍直视的道:“你在教它什么啊?”
钟离妄放下手,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不骂两句心里不舒坦。”
肥猫甩动了几下尾巴,有气无力的道:“你赢了。”
燕十三默默地将烧好的热水倒进了木盆里,把不再动弹的雉鸡扔了进去。
他是一个心志坚韧的男人,坚强到可以面对所有无法用常理揣测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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