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个大多数时候游离在律法之外的小社会。
但是与整个大社会一般无二,其中也有着鲜明的贫富阶级对比。
最富有的便是那些暗地里经商,并向附近的富商收取供奉的世家。
不管什么时代,除朝廷外最有钱,而且最舍得花钱的就是那些商贾了。
而朝廷的银子很少会留在国库里,大多变成了一条条道路和桥梁,一座座行宫和府衙。
遇见需要赈灾的时候还要掏个精光,一半会落入贪官污吏手中,一半则落入了那些趁机涨价的商人手里。
那些被养大了胃口,无法无天的商人们是不怎么害怕朝廷的,因为坐在高堂上的人兜里揣着他们给的银子,被他们抓到了把柄,而那些官员通常也不会疯到跟谁鱼死网破。
但那些商人却怕极了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豁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行事完全不讲道理,个顶个脑子仿佛有毛病的江湖中人。
为了买个心里踏实,不会因为哪天人家一个不顺心就把自个捅个对穿,也愿意稍微交一点“保护费”,换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安宁日子。
反正贿赂过了白道,再贿赂一下黑道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一家给的自然没多少,可几十家呢?
积少成多之下,盘踞于附近的武林世家不说被养了个膘肥体壮吧,就算自家经营的买卖不做了,也饿不死。
其次是占据某些物产丰富的山林,门中也开垦了不少土地的门派。
这年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不是说着玩的。越是名山大川里,奇珍异草越多,百年千年的人参灵芝到处都是,只要爬山的时候摔不死,不都是白捡来的吗?
尤其是那些与佛门、道门多有瓜葛的门派,一粒米的田税都不用交,平白省出来多少粮食?
更别提偶尔还能捡到一些地动后,恰好翻到地表的古董,转手卖给那些财大气粗的冤大头也是个好营生。
再其次就是有着正经来钱路的各色镖局,暗地里开个小铺子的小门小派,跑去给人当护卫的江湖中人之类的。
虽然养不肥几个,但是养家糊口却是够了的,比那些不通武艺,只能劳作的百姓过的更好。
而那些既没有个人产业,也没有一技之长,还撂不下脸皮去做工的“英雄豪杰”们。
要么背地里当着强人,美其名曰劫富济贫,然后在官府留个犯案的底子,在海捕文书上留下自己走形的大脸,被当狗一样撵的到处乱跑或者直接被抓去砍了脑袋。
要么,表面上过得过去,背地里却偷偷摸摸,混吃混喝……
当然,也有一些武功高到根本不会被人看到自己翻墙行窃的,不过那种高手通常还是要点脸的,就算落魄到一定程度,也不至于以此为生。
若是试图隐姓埋名的,更是一点坏事都不敢做,生怕别人认出自个是谁。
总而言之,慕容秋荻这种算得上大家出身的“娇小姐”,从来就没为吃穿愁眉不展过。
可这不代表她家资百万,更不代表她活了整整三十年,有幸见过百万两的白银或银票。
这些年并未有什么声势浩大的天灾人祸,国库的收益也不过是一千万两到一千五百万两。
说一个普通的人,身上的东西加起来就能有一百五十万两,是每天国库收益的十分之一。
这……莫不是痴人说梦?
可说纯钧剑不值那个价,越王勾践怕不是会从地府里爬出来挠你个大花脸。
头脑混乱了半晌的慕容秋荻终于找回了神智,哀怨而深情的凝望着钟离无云。
她微微颦眉,水波横溢的眼眸中满是眷恋和真挚,柔声道:“只要你回家,家里的东西自是都归你。”
她在心里补充道:等她百年之后,慕容家的东西自然都要归她的儿子,别人一根针都甭想拿走,还有……神剑山庄。
钟离无云还剑入鞘,安抚似的拍了拍纯钧,笑道:“可我不缺银子,也不敢收这笔天降横财。”
他用噙着一抹寒意的目光打量着慕容秋荻,直言道:“美人姐姐,你怕不是有事要我做吧?是帮你杀掉什么人吗?还是帮你抢什么东西?放心,念在你我血脉相连的份上,我是不会推脱的。你也不必摆出一副我是欺负你的暴徒,你是一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的模样,瞅着就让人膈应,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勾引我呢?”
钟离伊人:“……”哇擦,厉害了我的无云,这话你都敢说,不怕天打雷劈啊?
慕容秋荻怔了一下,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次,眼眸中怒火高燃,低喝道:“谁准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没教养!”
钟离无云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笑道:“不服你打我啊!”
然后……他俩就真的打起来了。
钟离伊人迷茫的看着噼里啪啦的打做一团,掀翻了好几个桌子,打翻了柜台边酒坛的二人。
她恍惚了一小会,唉声叹气的道:“无云,这是繁华区,在这动手会引来城防军围捕的。”
钟离无云道:“没事,到时候我就举报这个女人试图拐带婉拒了国师之位的钟离先生的爱徒,我只是路见不平的热心民众,想必他们会体谅我,说不定还能给我发个银子什么的。”
钟离伊人道:“脸呢?让你喂你家踏风了吗?”
钟离无云道:“喂你家小茉莉了。”
不可能下死手,一时也奈何不了彼此的慕容秋荻和钟离无云先后收了手,相对而立。
慕容秋荻微颦着眉心,轻声道:“踏风?”
钟离无云道:“我的马。”
慕容秋荻蓦地展颜一笑,恰如春风十里。
她语气莫名的赞叹道:“好名字。”
钟离无云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慕容秋荻道:“记住你的志向,我会再来找你的。”语罢,翩然离去。
钟离无云静默了半晌,表情纠结的看向了钟离伊人:“她是不是中邪了?”
钟离伊人木着脸,语气平板的道:“她是你娘,亲娘,就是你之前念叨的那个被断袖骗了身子,又被始乱终弃的倒霉女人。”
钟离无云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心虚的道:“我那是在逗燕十三玩。”
钟离伊人道:“但你刚才说你娘勾引你,你实在是太牛了。”
钟离无云看天看地不看人,强辩道:“我哪知道,她自个说她是我姐姐的。”
钟离伊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你高兴就好。”
钟离无云终于舍得不再乱扭脖子了,举目看向了她。
他想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眉宇间却满是失落:“她找我来是干什么的?”
钟离伊人在桌面上一抖手,袖口掉出三个摩擦的光华油亮的铜钱,滴溜溜的在桌上打了几个转。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平息躺倒的铜钱,低声道:“你之前说的很对,她对你有所求。”
钟离无云道:“求得是什么?”
钟离伊人撅嘴道:“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师父。”
钟离无云稍一思量,问道:“求得东西对我有害吗?”
钟离伊人捞起铜钱,又丢了一次,回答道:“半吉半凶。”
钟离无云又道:“对她有害吗?”
钟离伊人又卜算了一次,答道:“半吉半凶。”
钟离无云单手掩唇,暗自沉思。
良久后,他试探着问道:“她在找什么宝藏?”
钟离伊人一脸嫌弃的道:“你看话本看多了吧?”
钟离无云一笑带过,又道:“她在找我爹?”
钟离伊人一如既往地算卦,回道:“是。”
钟离无云道:“我爹是魔教的人?”
钟离伊人道:“否。”
钟离无云道:“我爹躲着她?”
钟离伊人道:“是。”
钟离无云道:“为什么躲着她?移情别恋了吗?”
钟离伊人道:“否。”
钟离无云道:“她想和我爹重归于好,还是杀掉负心汉?”
钟离伊人道:“都对。”
钟离无云道:“女人心,海底针。”
钟离伊人道:“你注意到最近监视我们的人了吗?”
钟离无云颔首道:“是什么天尊的下属。”
钟离伊人道:“如果我没记错,那女的说她叫慕容秋荻。”
钟离无云笑道:“她应该也叫天尊。”
毕竟,建立一个组织需要首领有名望有本事,还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钟离伊人算了一下,点头道:“对,是她。”
钟离无云叹息道:“惹谁也不能惹算命的,转眼就掏了你的老底。”
钟离伊人翻了个白眼,娇哼道:“你有意见?”
钟离无云连忙道:“没有,不敢有。”
钟离伊人道:“你要去找你爹吗?”
钟离无云沉默少顷,轻声道:“让我再想想。”
钟离伊人道:“师父说过,会考虑就证明有犹豫,有犹豫就证明还是想去。”
她发泄似的踢了一下桌脚,喃喃道:“师父,我都叫过你好多次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钟离无云上前几步,坐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肩膀。
他以拍兄弟的方式拍了拍她,安抚道:“好了,别生气了。无论我去不去,都不会丢下你的。”
钟离伊人在他腰侧重重地拧了一下,趾高气扬的道:“这还差不多。”
钟离无云心道:把你扔了,谁养活我?总不能让我吃糠咽菜吧?
一座能够看到酒馆中,又不会被酒馆里的人看到的房顶上,慕容秋荻一言不发的遥望着二人。
见他们似乎搂在了一起,状似一对多情的小儿女,她不由地咬紧了牙关,挑剔的打量起了未来的“儿媳妇”。
身段不错,腰细、腿长、胸大、屁股翘,长相也不错,明显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绝代佳人。
但是……
不温柔、不体贴,说话大声小气、趾高气扬的,娇蛮任性都写在脸上了,一副见谁都想骑在对方脖子上的模样,做妻子完全不合格!
慕容秋荻无声的叹了一口,腾身而去,自言自语道:“看在出身不错的份上,勉强做个贵妾吧!”
“……”身处远方的钟离妄差点喷出嘴里的茶。
这是神经病吧?还是绝症的那种,药物都无法控制。
恨不得往自个喜欢的男人的水黄瓜上把锁头,却想让自家儿子的水黄瓜多拌几盆凉皮?
他‘看’向蹲在炉子前,挥着扑扇的顾道人,唤道:“顾元礼。”
顾道人顶着一脸的黑灰,抬头道:“啊?顾元礼是谁?”
钟离妄道:“你。”
顾道人怔了一下,似哭似笑的道:“我原来叫顾元礼啊。”
钟离妄道:“不然呢?你以为你跟那个顾道人一样,本名顾柳,然后让徒弟都姓柳。”
顾道人道:“我没有徒弟。”
钟离妄道:“和蠢货说话永远那么费劲。”
顾道人道:“信不信我把炉子掀了?”
钟离妄厉声道:“你敢!”
顾道人没骨气的叫嚣道:“我不敢!我就不敢!”
钟离妄懒得和他闹,冷笑道:“你认识慕容秋荻吗?”
顾道人道:“不认识,但是听说过,据说是个孝女来着。”
钟离妄道:“那你认识谢晓峰吗?”
顾道人道:“不认识,但是听说过,据说是个好色之徒来着。”
钟离妄道:“你觉得他俩能在一起吗?”
顾道人理所当然的道:“那肯定不能啊,一个恋家的人和一个不恋家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到一起去?”
钟离妄道:“你没听说过吗?约莫十四年前,谢晓峰从慕容秋荻和茅什么玩应的拜堂现场带走了慕容秋荻。”
顾道人道:“没听说过,这种事怎么可能到处乱传?”
钟离妄道:“十七岁的少年英才和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即便私奔也没什么,江湖中人向来不拘礼教,原本也是可以成为一段佳话的。奈何一个想要拥有英雄般的丈夫,成为神剑山庄的少夫人,享受他人的崇敬和膜拜。一个小小年纪就对世事心灰意冷,想要带着心爱的姑娘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你觉着……”
顾道人道:“虽然我没掺和过什么儿女情长的事,但我也能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离妄道:“对,三观不合的人没办法在一起。可惜,被搪塞后抛弃掉的女人却执迷不悟,不懂他们之间的根本差距在哪里?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对方,甚至不肯放过无辜的旁人。”
顾道人打了个稽首,叹息道:“福生无量天尊。”
钟离妄道:“有生皆苦,有念皆妄,灭尽无余,不受后有。”
顾道人斜眼看他,冷声道:“假道士,念佛经,也不怕道祖一个旱天雷劈死你。”
钟离妄冷笑道:“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不吃牛肉,不吃游鱼,不吃鸟雀和鸿雁,不吃狗肉,你全都做到了吗?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中人,时常露宿荒野,就地取食的江湖中人。”
顾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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