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具、置茶、醒茶、滤水、泡茶。
钟离妄姿态优美的跪坐在软垫上,用棉布巾子擦了擦手。
他扬起头,‘看’向钟离无云,没好气的道:“看我干什么?”
钟离无云眨巴着乌灵灵的大眼睛,甜甜地笑着,软声道:“好看。”
他自然不会是在夸赞对方的形容举止,不管多大的男人都不会关注同性的外貌。
只是那巍巍高山、皑皑白雪与袅袅青烟、氤氲薄雾交映,又怎么可能会不好看?
钟离妄毫不领情的嗤笑了一声,冷冷地道:“献媚也没有用,小孩子不能饮浓茶。”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的道:“不过,如果你想当一辈子的三寸丁,我也不会拦着你。”
钟离无云状似失望的瘪了瘪嘴,眼珠子转了转,一脸好奇的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揉了揉趴在他身侧的,四脚朝天的仰躺在席子上的肥猫的肚子,侧着头瞥了眼门外的雨幕。
雨势未停,雨声自然是声势浩大的,足以干扰到人的听觉,令沏茶的人难以掌控好壶中满溢。
钟离妄冷哼道:“谁跟你说我是用听的?”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不咸不淡的道:“心眼知道吗?”
钟离无云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只知道缺心眼。”
肥猫轻轻地蹬了蹬肥肥的小短腿,插嘴道:“我看你挺缺心眼的。”
它斜眼睨着钟离妄,细声细气的道:“都住了一个多月了,你还没发现吗?别看这家伙长了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冰山样,其实脾气暴躁的很。跟他顶嘴,你也不怕他动手揍你?”
钟离妄道:“你烦不烦?成天跟我阴阳怪气的,要揍也是先揍你。”
肥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扭了扭身子,挑衅道:“来呀,来呀,你揍啊,反正我又不疼。况且打坏了这个壳子,你还得再给我换一个。”
钟离妄懒得搭理它,面对着钟离无云,淡淡道:“谓心如眼,以心代眼。据说很多武者在武功臻入化境之后都能做到,不过我这个是与生俱来的。别人的心眼是怎样的我不清楚,不过我的心眼除了看不到颜色,能看到身后之外,和你们用眼睛看东西也没多大区别。”
他稍停了一瞬,透过紫砂壶‘看’着慢慢舒展开的茶叶,语焉不详的道:“当然,还有一些附带的功能。”
钟离无云道:“这就是你只着白衣的理由吗?”
钟离妄道:“是啊,我又看不见颜色,万一红配绿了多恶心人。”
钟离无云静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可以告诉你。”
钟离妄道:“用不着。”
他提起茶壶,将茶汤倒在茶杯里:“我虽然现在看不到颜色了,却知道它们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肥猫翻身而起,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将圆滚滚的身体扭成了麻花状,抱怨道:“温柔一点能死吗?人家也是好心啊。”
钟离妄无视了它,指了指自己的脸,继续道:“而且我不是瞎子,我的眼睛是好的。如果我想看,随时都可以睁眼。”
钟离无云眨了眨眼,捞起装在盘子里的苹果,“咔呲咔呲”的啃了起来。
他一边咀嚼着香脆甘甜的果肉,一边含糊不清的道:“既然你的眼睛是好的,为什么又要闭着呢?”
钟离妄呷了一口茶,让醇香的茶水在口中滚了几圈,才缓缓地吞咽而下。
他端着茶杯,一脸嫌恶的道:“好奇心这么强,这么爱试探别人对你的容忍程度,你也不怕哪天被人活活打死?”
钟离无云道:“我还是个小孩子嘛,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钟离妄道:“哦,你知道你很有可能活不过十八岁吗?”
钟离无云道:“哦?”
钟离妄冷酷无情的道:“活该!”
钟离无云怔了一下,连苹果都忘记吃了。
他鼓着小脸道:“如果长大后就会变成你这种糟糕的大人,我还不如不长大的好。”
钟离妄道:“哦,说的像你不长大就不糟糕了一样。”
钟离无云道:“起码我不会欺负小孩子。”
钟离妄失笑道:“好,你从来没有威胁过隔壁的壮壮,逼他帮你抄书。”
钟离无云道:“那怎么算是欺负?我是在他巩固功课,是他自己说他要考状元的。”
钟离妄道:“那你呢?”
钟离无云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的道:“我要当武林盟主。”
钟离妄挑眉道:“没志气!武林盟主才能管几个人?你还不如说你要当皇帝呢。”
钟离无云道:“可是卖桂花糖的货郎说当皇帝每天都要和三千个女人睡觉。”
他咬了一口苹果,面露怜悯的道:“后宫佳丽三千人,会把人活活累死吧?”
钟离妄突然发觉他也有像小孩子的,天真可爱的地方,顿时乐了起来。
他难得温声细语的道:“三千人指的是有很多嫔妃,并不是真的有三千个。”
肥猫垂涎欲滴的喃喃道:“有一百个就够了,漂亮的,大胸脯的小姐姐。”
“嘿嘿嘿。”它一脸猥琐的笑了起来,幻想着自己埋进小姐姐怀里的场景。
钟离无云摆手道:“那也不要!一个就够了,多了会打架的,我可受不了。”
钟离妄揉搓着肥猫肉乎乎的肚子,似笑非笑的道:“可惜,就算你这样想,你未来的妻子也不一定会这样想。要知道,不只男人会贪花好色,很多女人也会红杏出墙。”
钟离无云想了想,认真的道:“没关系,那就打断她的四肢,让她爬不了墙。”
“哦?”钟离妄饶有兴趣的道:“如果你打不过她呢?就算你能打得过她,万一打不过她的奸夫呢?”
钟离无云皱着小脸思量了半晌,委屈巴巴的道:“我一定要这么惨吗?这世上的女人这么多,就不能让我遇见一个品性还算过得去的吗?”
钟离妄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的道:“无关品性,情爱本就是一时兴起,难得长久。倘若想让一个人一辈子都惦记着你,眼里再也看不进去别人,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那么你既要拥有远胜他人的强大和魅力,又要让对方终其一生都无法完完整整的得到你。”
钟离无云道:“太复杂了,不明白。”
钟离妄又沏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的饮下。
他揩了下唇角,不紧不慢的道:“这么说吧。你饿了整整三天,觉得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吃到了一碗面,面条劲道爽滑,汤汁醇香浓厚,那一瞬间你会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碗面更好吃的东西了。这里会出现两条截然相反的路,一种是后来你又吃到这样的一碗面,你就会察觉到这碗面也没什么了不起,吃得多了甚至还会觉得恶心。一种是你再也吃不到相同的面,于是你一再美化了记忆里的这碗面,终其一生念念不忘,临死前还能翻出来回味一番,盼着下辈子还能吃上一口。”
钟离无云静静地听着,努力理解着这其中的含义。
少顷,他微微颔首道:“我懂了,既要铭心刻骨又要遥不可及。”
他凝视着钟离妄,又道:“只能这样吗?我看很多人成亲后也过得挺好的呀!”
钟离妄道:“也不一定。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没有?有的人就喜欢平日里吃惯了的粗茶淡饭,吃一辈子都不腻。不过那样的人很少会和什么江湖中人扯上关系。”
钟离无云道:“那我就找个那样的女人,好好跟她过日子。”
钟离妄冷笑道:“然后让人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被你的仇人抓起来威胁你,还是让她死于你的仇家之手?你自己想死就算了,干嘛祸害人家无辜的姑娘?说到底江湖到底是个什么玩应?一群躲在犄角旮旯里争勇斗狠的臭虫?”
钟离无云不岔道:“才不是!快意恩仇有什么错?”
钟离妄道:“快意恩仇自然没有错,甚至为了女人,为了利益,为了名声满手鲜血也没有错。”
他微微侧头,堆雪似的长发滑过肩头:“弱肉强食存在于大自然里,自然也存在于戴冠踏履的猴群中。”
他拂开压在腿上的肥猫,改跪坐在为盘膝坐,面容冷硬如冰雕:“我说的不是这些,我说的那帮非名门正派所出的江湖中人,滥杀无辜后被官府通缉,不敢硬抗却跑到某些城镇里的贫民窟欺负无力反抗的劳苦大众。明明只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卑鄙无耻的小人而已,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恩义。什么毛病?没念过书吗?还有那些被欺凌的民众,报官会死吗?就算是贪赃枉法的狗官也不会介意通知附近的守军围捕非法团体吧?要知道抓到海捕文书上的逃犯可是有赏金的,说不定还能升个官什么的。别说什么看画像分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全抓起来再查不就好了?户籍履历不完整的全都拉出去砍头又碍不着什么,反正多杀一个人就能让城里多安稳几天。说到底这个世界也太奇怪了吧!逻辑都喂狗了吗?”
钟离无云:“……”
肥猫甩了甩尾巴,插嘴道:“你别管他。像他这种头铁的莽夫是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也不懂什么叫沟壑一气,坐地分赃。不过我也觉得挺奇怪的,要说朝廷势弱,为何江湖中人不自立为主?要说朝廷势强,为何皇帝不派大军灭门绝派?那些名门正派也就算了,且不说他们有历史遗留的底蕴,有的还掺杂着宗教信仰,毕竟他们都会按时交税,平日里也不会随便喊打喊杀、破坏公物。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动辄滥杀无辜,扰乱治安的邪恶门派留着干什么?”
钟离无云语气虚浮的道:“大概是害怕被人暗杀吧?”
肥猫横了他一眼,嫌弃道:“你可拉倒吧,是什么给了你一国之富养不出几个顶尖的武林高手的错觉?只要皇帝自己不会被人砍死,他看重的官员也不会被人砍死,他会搭理手底下那些随时可以更换的小官小吏被人砍死了几个?这么大一个韭菜地,少几根韭菜算什么,转眼就能补上。”
钟离无云将苹果核丢在空碟子里,双手捂脸道:“别说了,我还是个孩子,不要让我考虑这么复杂的东西。”
钟离妄单手掩面道:“我也是个孩子,一个二十六岁的孩子。”
钟离无云怔了一下,从分开的指缝间看着他,低声道:“二十六?我以为你六十二了呢!”
钟离妄放下手,不可置信的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我长得很老吗?”
钟离无云道:“不老,但是你连眉毛都是白的。”
少白头又不会长着两条白眉毛。
钟离妄磨了磨后槽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他怒气冲冲的咆哮道:“没见过白化病啊!”
钟离无云道:“没见过,白化病是什么病?变白的病?怎么得的?”
钟离妄深呼吸了几次,略平息了怒气,干巴巴的道:“天生的。”
钟离无云噎了一下,小声道:“你天生的东西……未免太多了。”
肥猫吐槽道:“典型的主角光环。”
钟离妄幽幽地道:“虐主文主角吗?”
“喵。”肥猫打了滚,翻到钟离无云腿边。
它是一只可爱的中华田园猫,听不懂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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