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从不缺少美人,沉鱼落雁各有其色,燕瘦环肥各有其姿。
但那些美貌通常并不长久,随着光阴轮转便会渐渐衰败腐朽,可叹韶华仅为少年留。
有趣的是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人,年华正好时近乎相貌平平着,青春已逝后反而尽显芳华。
凌慕华便是这一种,多年以前,比她生的貌美的人比比皆是,衬得她毫不起眼。多年以后,即便是鲜妍娇嫩、明媚如花的妙龄少女在她面前也会显得黯然失色。
岁月带走了它能带走的虚幻,留下了它带不走的真实,骨肉皮相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沤浮泡影,缺乏内涵的流光溢彩再怎么令人眼花缭乱,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大庭广众之下,过往的路人眼瞅着之前便不自觉多看上了几眼的,眉梢眼角之间夹杂着几分坚毅果决,眼波流转之间却流露出百转柔情的罕有的中年美妇人被个浓眉大眼、气度斐然的中年男人一把搂进怀里。
哪怕看得出人家应该是明媒正娶的夫妻,约莫也是一时之间情不自禁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哪怕看到了二人腰间系着的长剑,知晓对方是“可怕”的江湖中人,仍然忍不住发出各式各样短促的惊呼声和抽气声。
走在时代前头的帝都人民们不过是被似乎病得不轻的皇帝陛下荼毒了几年,便将那些传统礼教和程朱理学忘了个一干二净,短暂的惊叹过之后,为示礼貌、赞同和祝福,他们陆陆续续的抬起了手,鼓起了掌。
指指点点是不可能的。自古上行下效,民众基本上都会跟着“政策”走,就算有几个不肯“同流合污”的卫道士,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违逆已然形成的大势,顶多是在心里偷偷骂上几句,悄无声息的快步离去。
一时之间,大半条街上闲的没事干的路人都在围观着凌慕华和霍天都,杂乱无章的掌声中还夹杂着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吹出的口哨声和少女怀春的小姑娘的娇笑声,就差没高喊着“在一起”“亲一个”什么的了。
凌慕华:“……”
霍天都:“……”
即便是心志坚韧如凌慕华,不畏外物如霍天都,徒然面临此等超乎时代的群体起哄的热闹场面,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片刻的静默之后,二人目光炯炯的对视了一眼,以旁人不懂的方式交流了一番,倏地弹了开。
凌慕华摆出一副羞怯的模样,半垂着头,手足无措似的搅着手指,眼珠子却咕噜噜的来回乱着。
霍天都佯装憨厚的笑了笑,抱拳行礼,朗声道:“多谢各位,霍某在此祝各位上元节快乐……”
他绞尽脑汁的念诵着可堪一用的吉祥话,权当自个是在当街卖艺,半点害臊的情绪都没有生出来。
隐藏在人群中,不着痕迹的引领民众举止,一脉相承着他们家主子“一天不作,浑身难受”特点的皇家暗卫们彼此悄悄地彼此打着眼色。
“咱们这样好么?”
“有啥不好的?陛下知道又能笑好几天了。”
“就是就是,陛下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陛下不是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吗?”
“别管那么多,反正要让陛下高兴。”
“万一被发现了,会不会挨揍啊?”
“挨谁的揍?”
“快跑,被发现了!”
与其同时,霍天都和凌慕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几乎不分前后的一跃而起,不沾旁人半片衣角的飞快穿梭在人群中,直冲着那些气息格外内敛,相貌亦是平平无奇,举止之间却带着几分奇异相似之处的“普通民众”。
他们分别抓捕看似只是撒丫子乱跑,其实每一个都朝向不同方位,还会使出类似秦王绕柱、钻人裙底、装傻充愣、撒泼打滚、就地抱大腿认爹认娘认祖宗的奇葩技艺,尽量拖延着时间,竭力保存更多“战力”的,不像暗卫的暗卫们。
片刻之后,身心俱疲的凌慕华和霍天都一人拎着两个被点了穴道的俘虏,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却看见方才没有抓到的某个行为极其无耻,武艺却算得上当世罕有的高超,似乎是暗卫首领的男人单膝跪在院子里。
商贩打扮的青年男人顶着一副哀哀切切的表情,对负手而立的素衣男子道:“回禀陛下,大毛、二毛、三毛、四毛已然……”
他顿了顿,似乎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颤抖的继续道:“他们都没有成亲,亲人也早已不在人世了,抚恤金发给微臣便好了。”
并不叫大毛、二毛、三毛、四毛,而且没有英勇就义的暗卫甲乙丙丁气的双目通红:“……”头领,能宰了你吗?
唐唐抬眸扫了一眼无声落下的凌慕华和霍天都,俯身拍了拍暗卫首领的肩膀,低声道:“小毛啊,谎报军情可是要处以宫刑的,你确定要转职到汪直麾下吗?”
并不叫小毛的暗卫首领噎了一下,悄咪咪的瞄了一眼唐唐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死皮赖脸的笑了笑,有些逾越的推脱道:“微臣可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啊!”唐唐撸了一把他的脑袋,揉乱他冠好的长发,毫无芥蒂的将此事一笔带过,轻笑道:“好了,别闹了,带你家大毛、二毛、三毛、四毛玩去吧,不用守在我附近啦。”
他早已习惯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试图糊弄他,欺骗他的处境,自然不会因此耿耿于怀,更不至于因此疾言厉色。
毕竟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是不适合做上位者,分辨不出是非对错,偏听偏信后迁怒于人的人,更是不适合成为领导者。
何况对方只是见他最近似乎有些郁郁寡欢,为了给他逗个乐子在耍宝卖萌而已,有什么可计较的?
“小毛”收敛了那副跳脱的模样,正色沉声道:“微臣遵旨。”语罢,他撩袍而起,抬手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趴在墙头和屋顶,藏在一起不太起眼的位置里的,装扮寻常,看起来只是寻常百姓的青壮年男人们一个不落的,下饺子一样的掉进了院子里面。
他们先是向着唐唐行了个礼,又向各自拎着“两只鸡”的霍天都和凌慕华行了半礼,接过那“四只废鸡”,井然有序的跟着“小毛”翻墙而去。
闲人退避,一向看唐唐不太顺眼的霍天都目光锋锐的打量着他,冷哼道:“疏于……”
唐唐目光一凝,蓦地咧开了嘴,笑得见牙不见,冲着凌慕华和霍天都招财似的摆了摆手。
他极其果断的截断了霍天都的未尽之言,插科打诨:“师父,师公,中午好啊,吃饭了吗?”
凌慕华心知肚明的眨了眨眼,语气温和的道:“还没吃呢,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吃?”
典型的严父慈母。
一息之后,属于婴儿的尖锐高昂的啼叫声突兀响起,以气吞山河的气势占据了方圆几里内的每一寸天地。
烧着地龙的房屋里,玉宁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隐含痛苦的望着面前的两位道士,哼唧道:“在骂人。”
玉枢君:“……”能听到。
昆阳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疑惑的看向在摇篮里拳打拳踢着的练霓裳,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练霓裳:“啊啊啊啊啊啊。”
玉宁颦着眉,有气无力的道:“滚犊子,那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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