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密厚重的彤云布满天际,严严实实的遮住了理当悬挂于高空的日头,令人辨别不出时辰。
半晌之后,柳絮似的雪花飘飘荡荡、纷纷扬扬的从天而降,一点一点的为顺天府裹上了银装。
时值腊月的尾端,已然封了笔,正在休年假的当今天子一如既往的留宿在唯一有主的坤宁宫。
身着一袭水绿色锦袍的瘦削青年立在窗边,一只手和饱满的额头抵在刚装上不久的玻璃窗上。
玻璃自然不是他造的,方子更不可能是他拿出来的,其余的一些渐渐鼓捣出来的发明也不是。
做了十三年的太子,又做了两年半的皇帝,他已然深深地知晓,很多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由他亲自去做。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少才华横溢的人,缺少的只是把他们放在适当的位置,让他们发挥自己才华的伯乐。
甭管是古代的劳动人民还是现代的劳动人民,都不可能比谁差到哪里去,他们只是缺少了一些时机,缺少了一点灵感,缺少了一个支持他们改变世界的人。
但也有很多的事情不仅要由他亲自去做,还让他整日的愁肠百转、满腹忧虑,譬如此时扬扬洒洒、越来越大的冬雪。
京里下了大雪,别的地方是否也在下雪?若是雪势过大可是会引起雪灾?
如果信息传递过慢或者有人欺上瞒下,导致救灾不及时,甚至是根本没有上报,致使百姓死伤无数该如何是好?
不是他怀疑已经再次转职为皇家密探首领,把西厂由明化暗的汪直和那些已经养了很多的大批手下的办事能力,他们彼此并不知晓对方的存在,就算知晓也没机会勾结到一起去。
但是他生性多疑,凡事总爱往坏处想上几分,无论如何都改不了,大概这辈子都没得救了。
愁成了一颗蔫白菜的唐唐忧伤的凝望着雪景,恨不得哭天抢地,跪求老天爷慈悲一点,稍微怜悯一下无辜的苍生。
身上披裹着层层叠叠的绣着牡丹花和凤凰的宫裙,脑袋顶着好几斤的嵌满宝石的纯金头饰,耳垂上戴着长长的耳环,颈项上挂着三个长短不一的项圈,两只手腕上各挂着四只青翠的飘花玉镯,腰带上还拴着好几个形状各异的精美环佩,美艳绝伦的美人裹挟着“叮叮咚咚”声响,抬脚迈过了门槛,穿花拂柳的走向了唐唐。
唐唐将黏在玻璃的脑门撕开,慢悠悠的侧过了身,一眼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人形珠宝展示柜,险些被闪瞎了一双眼。
他痛苦的低呼了一声,眼眶被闪亮的光芒刺得通红,忙不迭的撇开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玉宁背负着一身足有二十来斤的衣裙和显然超过十斤的首饰依旧行动自如,举手投足间甚至带着几分轻巧灵动,丝毫没觉得此时的装扮已然化作了杀器。
他婀娜的走到了唐唐的身前,笑逐颜开的转了圈,朱唇轻启,声线柔美婉转:“陛下,臣妾美吗?”
唐唐艰难的转过头,将目光投射到对方无法贴上金银珠宝的面庞上,言语由衷的颔首道:“美,谁都没你美,梓潼乃是天下第一绝色。”
玉宁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美人展颜一笑,自是笑靥如花,眼波流转之间,直叫人酥了骨头。
奈何两颗尖尖的虎牙支棱在粉嫩的唇边,白森森的,仿佛在闪闪发亮着,看起来就觉得渗人。
忧心自己会被一口咬死的唐唐上前了一步,佯装关切的道:“沉不沉?脖子酸不酸?”
他一边说着,一边战战兢兢地探出了手,硬着头皮,英勇赴死般在玉宁的颈侧轻轻地揉捏了两下。
玉宁略微歪着头,收敛了笑颜,瞧着他脑门上的红印子,觉得有些好笑,随口道:“没事,一点都不重。”
唐唐见他把那两颗虎牙收了回去,暗自松了一口气,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玉宁眨了眨眼,轻声道:“明儿个不是要去祭祖吗?当然要打扮一下啦。”
唐唐敷衍的点了点头,追问道:“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玉宁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那个长得像只葫芦似的王女官。”
唐唐眼珠一转,斜眼看向了跟在玉宁身后的大宫女,冷笑了一声。
并不姓王的大宫女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的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虽然不是她的干,但她没能拦住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对天真无邪的皇后娘娘使手段,自然要认罪。
屋里的其他宫女和太监接二连三的跪下,五体投地的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虽然不管他们的事,但是这时候不表现的情深义重一点,让皇上以为他们对同僚薄情寡义怎么办?
唐唐:“……”一群脑子有坑的复读机。
玉宁迷茫的扫了一圈,不解的看向了唐唐,直截了当的问道:“怎么啦?出啥事啦?他们为啥要跪下?”
唐唐摇了摇,微笑着安抚道:“没事,他们集体缺钙了,赶明你在份例里给他们加几斤棒骨就好了。”
玉宁不悦的瞪着他,抱怨道:“你又糊弄。”
唐唐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随口道:“都起来吧,朕还不至于暴虐到追究此等小事。”
他拉起玉宁软绵绵、滑溜溜、水嫩的小手,扯着他往外走,岔开话题道:“御花园的红梅开了,朕带你去赏梅,喝上一壶烫好的竹叶青……”
他能怎么样?他也很绝望。
就算他仔仔细细的向玉宁解释王女官的险恶用心,对方也不可能理解女儿家的各种小心思。
物种差异,性别差异,三观差异,各种各样的差异横在玉宁和人类的中间,让他不明所以。
中宫一直无所出,前朝那些胆敢上蹿下跳的大臣们已经被他收拾的夹起了尾巴。
后宫中不够清楚他有多么的阴险狠毒的宫女和女官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乖巧懂事。
浣衣局都已经爆满了,这群想要麻雀变凤凰的妙龄少女却仍然变着法的去作死。
但唐唐不会痴心妄想着他从哪里抱来个便宜儿子就能打消这群姑娘的觊觎他这一身皮肉的想法,毕竟谁又不是真心爱慕他,人家爱慕的是他屁股下面那张椅子,爱慕的是爬上他的床之后可以享用的权利地位。
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心冷齿寒,别的皇帝是怎么做到无视那些女人骨子里的冷漠和算计,毫无芥蒂的与她们翻云覆雨,共赴巫山的?
纷飞的大雪已然休止,明黄的步辇徐徐而行,一双双脚踩在刚好盖住鞋面的积雪上,“嘎吱嘎吱”的响声不绝于耳。
唐唐有一搭没一搭挠着自己的脸颊,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过往的清澈早已无影无踪,一心二用的和玉宁闲聊着,心里却在念着多年前曾与自己打闹嬉戏过,如今却已嫁作他人妇的白衣少女。
他或许心动过,或许眷恋过,可惜那一点暗生的情愫不足以让他信任对方,更不足以让他为了对方机关算尽的排除万难。
美人与天下,他选了天下,谁让他不是沉迷情爱的痴情种子,而是自以为只有自己能够力挽狂澜的狂妄之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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