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君子,遗世而独立。
萧萧如松下风,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岩岩如孤松立。
奈何无论他有多么的风姿优雅、文武双全,人们在议论他后,必会叹谓道:可惜是个瞎子。
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怜惜根本无关紧要。只要他一天是个瞎子,所有人都能居高临下的去怜悯他,蔑视他,批判他,笑话他。
宽敞的卧房内并无异样,雕花的床榻,精美的屏风,素雅的幔帐,竖立的衣架,靠墙的衣柜,大小不一的桌椅几案,其中一扇窗前还支着一张条案,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几盆兰花。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屋,桌子的边角未曾包裹,门栏也未曾铲平,任谁都看不出住在这间房里的少年是个瞎子,可他确实是个瞎子。
他的眼前永远是漆黑一片,没有斑斓的色彩,更没有闪耀的光芒。
他的心底亦是永恒的黑暗,浓稠的墨色之中,择人而噬的野兽跃跃欲试。
春日正好,房里的窗子尽数敞了开,本应照耀在身上丝丝暖光和缕缕微风却似乎被什么挡了住。
原随云端坐在圆桌旁,手中捧着一本敞开的书,用手指缓缓地抚摸着页面,凸起的墨迹串联成语句,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排除了折页刻痕的选择,摸了摸翻过去的页面的厚度,谨慎的合上了书。
他不愿随意损坏书籍,每一本书都是珍贵的,无价的宝物。值得小心的保护,悉心的对待。
三菱刺站在窗台上,微微躬着腰,一手扶在窗框上,冷淡的注视着原随云。
他轻哼了一声,嘶哑的嗓音宛如利刃:“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原随云微微侧过头,面对着他,浅浅一笑,慢条斯理的道:“你挡了我的光。”
三菱刺咂了一下舌,从窗口跳进了屋里,随口讽刺道:“你以为自己是朵花吗?还要晒太阳。”
原随云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却没有放下警惕,谨慎的侧耳倾听着一切细微的声响,穿堂过室的微风为他坚守着仅有的方寸之地。
他的神色莫测,隐隐中带着智珠在握的坦然,意味不明的询问道:“表哥来了吗?”
三菱刺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迟疑了一瞬,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
原随云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饱含深意的道:“庄里留了客。你最好别离表哥太远,不然的话……”
三菱刺连句话都没撂下,毫不犹豫的抽身而去。
收拾原随云的时间有的是,不差着一时半会儿。一百个原随云加起来也没有王自闲的一根汗毛重要。
原随云静候了半晌,屋内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来时悄无声息的人,离开时亦是如此。
一个行走时既没有脚步声,也不会发出衣料摩擦的声响,连呼吸和心跳都能长久的停滞住,完全能够收敛住气息的人。对于目不能视的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堪称防不胜防。
或许对于那些可以视物的人来说,也友好不到哪里去。
灰褐色的树皮,遍布裂纹,繁茂的翠绿枝条,羽毛似的复叶,未及花开时,已现孤然亭绝之色。很多人家的前院里都会栽下这种树,尤其是北地。
华真真婀娜的立在树荫之下,睁着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那颗树。
王自闲吊儿郎当的将胳膊肘压在她纤弱的肩头,歪歪扭扭的站着。
他瞟了一眼华真真水嫩白皙的小脸,低声道:“花花,你知道为什么要叫槐树吗?”
华真真乖巧的摇头道:“不知。”
王自闲未语先笑,笑了好一会,才道:“槐,木也。从木,鬼声。”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放缓了语速,幽幽地道:“据说每颗愧树中都附着一只含冤而死的怨鬼,指引着生者步入死地。只要绕着愧树走上三圈,便可见到黄泉路。”
华真真的脸越发白了,血色尽褪,瞧着就让人觉得可怜。
她惊恐的望着那颗粗壮的树,打着哆嗦,挪动着软绵绵的双腿试图后退。
王自闲抬手箍住她的肩膀,圆瞪着翻白的双目,呲着森白的牙齿,阴沉沉地道:“我已经在此等了五百年,终于……”
华真真泪如泉涌,抓住他的衣服,哭哭啼啼的打断道:“骗人,这棵树顶多种下三百年。”
王自闲敛去狰狞的表情,失望的吐出一口气,讷讷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华真真顶着一张小花脸,扬起下巴,骄傲的道:“奶奶和我说过,三百年前,原青谷于太原之西建立无争山庄。”
王自闲:“……”忘了这茬。
他一脸无语的攥着袖子,轻轻地给华真真擦了两下脸:“那你哭什么?”
华真真瘪了瘪嘴,埋怨的瞪着他,细声细气的抱怨道:“你吓唬我,还不许我害怕?”
王自闲傻笑了两声,扭头看向远处走来的几个丫鬟装扮的少女,低声道:“有人来了,我先去拜会原庄主,你自己玩会。”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华真真,眼波柔软,温声叮嘱道:“别乱跑,也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华真真连连点头,放开手中抓着的布料,糯糯地道:“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王自闲忽然咂了咂嘴,一脸困惑的道:“为啥你说话永远都是有气无力的,吃不饱饭吗?”
扔下这句话,他就跟着前来接人的丫鬟走了,留下华真真在料峭的春风中凌乱成花。
三菱刺寻到王自闲时,对方正笑容满面的与年过半百,满身儒雅之气的原东园交谈着。
两个人满口的之乎则也,咬文嚼字,宛如天书奇谈,教人不知其意。
王自闲自然不会感觉到窗口窜进来一个人,停在了房梁上,原东园却不至于毫无所觉。
他看都没看三菱刺一眼,拍了拍王自闲的肩膀,一脸慈爱的道:“去吧,你家小兄弟来接你了。”
集合了王自闲,三菱刺还是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颦起眉心,反复思索。
他对原随云的品行了解甚深,知其满腹算计,一肚子黑水,亦知其从不空口说白话。
他扫了一眼走起路来磨磨蹭蹭的王自闲,冷声道:“抱还是扛?”
王自闲眨了眨眼,低声道:“抱吧,扛着不舒服。”
三菱刺打横抱起他,飞驰而去。
随后,他见到了标准宫斗剧的场景。
领着一大群奇形怪状生物的红衣少女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华真真,暴躁的大吼道:“狐媚子,你个狐媚子。像你这种小贱人,我见得多了。整日里装可怜,扮柔弱,勾三搭四,水性杨花。不要脸,你不要脸!”
华真真缩着脖子,拧着衣角,眉宇间满是茫然无措。
她不认识这个姑娘,她好端端的待在这里,一步都没有动。为何这个姑娘忽然跳出来对她破口大骂,是不是认错人了?
红衣少女恶狠狠的瞪着素衣裹身,清汤挂面的华真真,口不择言的道:“还穿一身白,你以为你在戴孝吗?”
华真真可怜巴巴的闪躲着几乎要戳到她脸上的手指,眼底水雾蒸腾。
她就像一朵徒然经受狂风暴雨的水莲花,不胜娇弱,不胜柔美,稚嫩无瑕,叫那些跟着红衣少女身后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愧意和怜爱。
三菱刺:“……”傻逼原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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