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月色朦胧,凉风习习。
山中的夜晚是寒冷的,不分季节。山里的气温素来要比外面低的多,潮湿而阴冷。
石屋前摆着一张木桌,木桌边放着三个凳子,木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
吃饱喝足的白老虎和棕老虎挤在一起,趴在屋檐下打盹。
王自闲裹着厚实的斗篷,坐在凳子上左摇右晃,一刻都不肯消停。
三菱刺不动声色的挪了两下,避免对方一不小心砸到他的身上。
王自闲的酒量一向不太好,喝多了就放飞自我,作天作地,什么事都干得出了。虽然他不喝多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华真真捻起一块小巧的月饼,轻轻地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两下,皱起脸,艰难的咽了下去。
她可怜巴巴的看向王自闲,细声细气的道:“兔肉的。”
为什么会有肉馅的月饼?她做的月饼里包着的分明是打碎了的果肉,还惨了很多糖和蜂蜜。
王自闲顶着微微泛红的脸,双眸中泛着潋滟的水光。
他半垂着头,美滋滋的吸溜着装在粗瓷碗里的猴儿酒,闻言抬眸看向华真真。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不安分的来回勾动,口吻随意的道:“给我吧。”
不能浪费食物,也不能强迫人家小姑娘吃不喜欢的东西。
至于吃别人咬过的东西是不是不干净,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显得过于亲昵,他才不会那些没用的。
事那么多,还是没饿着。
华真真舒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将手中的月饼放在他的掌中。
她回了一个甜甜地笑,柔声道:“多谢小王哥哥。”
王自闲把缺了一个角的小月饼整个塞入口中,含糊着应了一声:“唔。”
三菱刺仰头扫了一眼天幕,阴云密布天际,半遮住了圆盘似的月亮。
他看向那两个不紧不慢的人,颦起眉心,冷声道:“快吃,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才把桌子收好,狂风便肆虐而起,雨帘从天而降。
雨势由缓至急,渐渐地加强,宛如瓢泼盆倾,暴虐的击打着半片山林。
结实的石屋经得住敲打,无法封死的屋顶却受不起连绵不断的席卷和冲刷。
宽大的衣柜上放着一个木盆,柜门敞开一条缝,白老虎和棕老虎叠着罗汉藏身其内。
地面上,床边上,墙角处也摆着几个木盆,渗入房内的雨水噼里啪啦的坠落。
原本应该放在地上的两张木桌,如今支在了床上。
屋内并未点灯,三个披裹着被子,只露出脸孔的人蜷缩在桌子底下,小动物似的挤在一起。
王自闲饶有兴致的把三菱刺以前给他说过的故事加以润色和改编,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起来。
他讲故事的水准,自然是三菱刺所难以企及的。
再寻常的小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牵动旁人的心神。
何况他讲的并不是什么日常琐碎,而是那些算得上经典的故事。
从孙悟空的大闹天宫到梁山好汉的义薄云天,从背信弃义的西厢错爱到神鬼具有的聊斋绮梦,从木石奇缘和金玉良缘的斗争到一代少女杀手楚留香的冒险记。
三菱刺和王自闲裹着一张被子,让他倚在自己的怀里。
未免硌得对方吱哇乱叫,他身上的武器已经卸下,放在背后。
他双手环抱住王自闲的腰身,下巴抵在对方的肩头,温热的胸口和后背紧贴在一起,传递着暖意。
华真真自己披着一张被子,半倚在王自闲的肩头,认真的倾听着他的故事,为之心驰神往。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中秋节了,也太久都没有人给她讲过故事了。
自从仅有的亲人撒手人寰之后,她便住进峰峦叠嶂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整日里不是勤练武艺,就是回忆着逝去亲人日渐模糊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
除了偶尔出去变卖采摘到的,用不上的药草,购入布匹、食盐、米面之类的用品,顺便打探下华山派的现状,几乎不与旁人有所接触。
最初只是因为年龄太小,无法准确的分辨出他人的善意和恶意的自我保护,日积月累之下,也就成了习惯。
山里很好,风景秀丽,物产丰盛,而且非常的静谧,不会有人打扰她,更不会有人试图去伤害她。
但她时常感到孤独、寂寞、空虚,有时甚至会怨天尤人,排斥自己的出身和所谓的必须承担的义务。
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练武?连玩乐的时间都没有。她为什么不能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用去管,不用去想,肆意享受着花一样的年华。
不得不背负着他人的期待,不知重量的责任,无疑是沉重的。放下却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人活着总是需要信念和目标的。
命好的人可以自己去寻找喜欢的目标,命歹的人也只能按照别人规划好的道路走下去。
遇见三菱刺和王自闲是一个美好的意外,懵懂稚弱的少女在布满荆棘的小路上,看到了路边绽放的一丛野花,点亮了她黯淡无光的人生。
不知何时起衣柜里多了几条轻飘飘的裙装,梳妆台的抽屉里装上了硬塞过来的面脂、胭脂、水粉、螺子黛、珠花和簪子。
有人教她做更多更好吃的菜,有人管束她的行为举止,关心她的身体。有人教她抚琴、奏笛、下棋、画画,有人带她一起上房揭瓦,嬉闹玩耍。
不过眨眼之间,她贫乏枯燥的日子便变成了绚丽多彩的模样。忽然之间就有了一个家,有了两个信任她,爱护她,疼惜她的家人。
她喜欢三菱刺暗藏的温柔细腻。似乎大多数嘴硬的人,心都特别软。连关心别人的时候都无法好好表达出来。比照虚情假意的好话连篇,更愿意从行动上给予他人关照。
她喜欢王自闲满溢着的人情味。他身上带着一种超脱尘世,却融入万物的,仿佛朴素平凡的气息。不拘泥于形式,不困于外物。千帆过尽后,自可明心见志,天人合一。
她喜欢他们,按耐不住的心生欢喜。无关利益纠葛,无关男女之情,那是最纯粹的,众生对于温暖和光明的向往和依恋。
屋外大雨滂沱,屋里岁月静好。
华真真的心里的那座静湖上,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他们大概快要走了,让不通武艺的王自闲在山里过冬,他大概会被冻成一座硬邦邦的雕塑。
但她舍不得让他们走,一想到要恢复从前的日子,她就觉得心若刀割。
她大概一生都不能从与生俱来的宿命中逃脱,可她希望能够过上几年她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
在作为华琼凤的玄侄孙女,守卫华山派的殉道者之外,她想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华真真抬眸看向那两个人,眼圈微微泛红,娇弱无力却斩钉截铁的道:“带我一起走吧。”
带她去看更广阔的世界,看一眼就好。只要能够看上一眼,便已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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