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已是初冬,玩偶山庄之内却反季的温暖如春着,不只是气候上温暖,也是气氛上的温暖。
习以为常的虚假的景色似乎变得真实而美好,荒芜的废墟上开出一丛丛生机盎然的花卉。
希望的火苗或许会飘落,会破碎,会沉寂,却无法被彻底熄灭。
生而在世,命不殒则心不死,心不死则有所求。
连二少缓步行走在花丛中,指尖在绽放的花朵上掠过,柔软轻薄的牙色衣衫上被留下了点点花汁。
他像是一朵飘然而至的白云,又像是半晌绕山而散的轻岚,氤氤氲氲,杳杳绰绰。
三只高矮不一的驯鹿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嬉闹玩耍,生有珊瑚般分叉鹿角的那只公鹿不时凑近两步,用鹿角偷偷地、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腰背。
随后它洋洋自得的跑了两圈,趾高气扬的站在它妻儿的面前昂起头,试图炫耀着自己的壮举。
小鹿呆呆的仰望着公鹿,歪着头在雌鹿的腿上蹭了两下。
它的表情似乎在说:娘,爹是不是疯了?
雌鹿怜惜的弯下腰,回蹭了小鹿几下。
灵动的双眸中带着无奈:好孩子,你爹是个假装成鹿的傻狍子。
给它们做了心理描写的萧十一郎没骨头似的倚在柱子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人世间太过复杂,他完全无法理解。能不能放他回归山林,与山鸡、兔子、野狼相伴?
雷雨从东南方的墙上翻了过来,龙飞骥从西北方的屋顶跳了下来,两个人闪到萧十一郎的面前。
萧十一郎站直了身子,问道:“怎么样?”
雷雨的神色惨淡了,苦笑道:“山庄之外就是悬崖,我扔了几块石头下去,连个响都没听到。”
龙飞骥唉声叹气道:“我那边也是山崖,四面都是山崖,根本没地方跑。”
萧十一郎抬手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爽朗的道:“不是挺好的吗?证明这里不是什么玩偶山庄,只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雷雨和龙飞骥齐齐扭过头,看向远处花丛中,半曲下腰,双手撸着鹿角的青年。
公鹿木愣愣的站在原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着一包泪。它不想挣扎,但是有点疼。
不管是哪里都没有关系。十三年了,他们早就不再奢望能够离去,但是……不能让别人也变成他们俩这幅模样。
能够毁掉一个人的东西有很多,能够拯救一个人的东西也有很多。
即便身心俱染污秽,渴望光明的那颗心却不会死去。
雷雨忽然眼中一亮,突发奇想道:“不如我们织布吧,织一千丈的布从悬崖爬下去。”
龙飞骥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真聪明!”
“哪有。”雷雨摸着后脑勺,志得意满的笑道:“龙兄谬赞了,哈哈哈哈哈……”
萧十一郎怜悯的扫了他们一眼。
有些人的脑子里全是坑,坑里栽着萝卜,拔、出来就能吃,又脆又甜。
能想到这种神奇的脱身方式,为什么不想想山庄里的布匹丝线都是从哪里来的?附近连块菜地都没有,平日里吃的菜又是从哪里来的?
连二少轻盈的越过花丛,跨过拱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的一角里,十来个稚龄小婢欢欢喜喜的分成两拨,一拨踢着毽子,一拨跳着皮筋。
微风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几名年轻貌美,衣衫整洁的少女笑容满面的结伴而过,有的捧着装了针线和剪刀的小簸箕,有的抱着一匹布或一叠衣服,还有的手里捏着一束刚摘下来的花。
沈璧君坐在吊在粗壮树枝上的秋千中,半垂着头,认真的盯着手中的红绳。
她的纤纤十指快速的来回交错着,正在给一块玉佩打着络子。
连城璧风姿优雅坐在八角亭里,眉眼温和,神态平静。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两个棋盘,棋盘的对面坐着两个须发花白的老人。
绿袍老人的左臂支在石桌上,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忍直视。
红衣老人圆瞪着双目,不可置信的看了一会棋盘,霍然起身,一把掀开了它,大吼道:“不算,这把不算,再来!”
连城璧浅笑道:“好。”
连二少悄无声息的飘了过来,轻声道:“输不起别玩。”
红衣老人跳脚道:“我才不是输不起。”
他眼珠一转,指向连城璧,振振有词的道:“他耍赖,不信你翻翻他的袖口,肯定有棋子。”
连二少心平气和的拆穿道:“你刚扔的,我看见了。”
红衣老人怔了一下,尴尬的挠了挠脸,嘟嘟囔囔道:“你看错了。”
绿袍老人叹息道:“好了!红缨,别闹了,都多大人了,要点脸吧。”
李红樱脸红脖子粗的怒吼道:“你才不要脸。你居然骂我,杨绿柳,我要和你拆伙!”
杨绿柳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敷衍道:“拆拆拆,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我不跟你们玩了。你们是一伙的,合伙欺负我。”李红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似的跺了跺脚,伤心欲绝的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我要去摔了你的宝贝。”
连城璧满怀歉意的向杨绿柳颔首,柔声道:“抱歉。”
“我错了,你别生气。”杨绿柳起身追了上去,闻言扭头扫了连城璧一眼。
这孩子是不是傻?又不是他的错,瞎道什么歉?
连二少垂眸凝视着连城璧,疑惑的道:“你很高兴?为什么?”
连城璧仰头望着他,认真的道:“你。”
连二少眨了眨眼睛,试探着低声道:“想和我在一起?”
连城璧笑而不语。
连二少道:“别的都不重要?”
连城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觉得现在好极了,从来都没这么好过。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每天都能看到想见的人。很幸福,像是做梦一样。
连二少蓦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语气淡淡,假装满不在乎的道:“我知道了。”
哥舒天和他打了一个赌,赌连城璧会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抛弃他。
看来他快要赌赢了,其实输了也没关系。
大不了就点火烧了哥舒天,把他烧成一块石头嵌进手镯里,也算遵守了赌约,留在了他的身边。
不过连二少还是有些高兴的,他终究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的扼杀那些不该有期许,终究还是渴望被人所选择。
佳人遗我云中翮,何以赠之连城璧。
连二少向连城璧伸出手,轻声道:“陪我玩好吗?”
连城璧温柔的凝视着他,缓缓地,慢慢地抬起手。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自己的手搭上对方的掌心,颔首道:“好。”
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便是‘好’,完满圆融,再无崎岖。
窗子的缝隙中卡着一只浑浊的眼睛,阴沉沉的打量着这些面无全非的人们。
愚蠢无知的孩童明白了正确和错误,放荡无耻的女人学会了端庄和温柔,卑鄙下贱的男人找回了侠义和热血。
有些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安静的待在那里,就可以拯救所有人的身心。
“不要跟他走,到我这里来,只有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嘶哑的声音从衣衫华贵的男人口中传出。
小公子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眸光温软的凝视着行迹猥琐的趴在窗口的男人。
她喜爱对方的痛苦,欣赏对方的愚蠢,赞叹对方的自负,仰慕对方的残忍,憎恶对方的下作。
自古以来,有一个问题始终得不到答案。
是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没有江山,怎么守护美人?即使怀抱江山,难道就可以留住美人。
绝色有罪,绝色有毒。为美人兮,虽死无憾。
总有人心甘情愿的为了美人赴汤蹈火,况且美人就一定要软弱无能吗?
风花雪月之下,刀锋铮亮,顷刻间残肢遍地。
爱江山更爱美人,既然无法抉择,何不将江山赠与美人?顶礼膜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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