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天也将亮了。
破碎的马车和摔死的马匹散落一地,远近不一,马尸附近的泥土已被染成红褐色。
萧十一郎平躺在地面上,歪着头,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一条血线。沈璧君安静的趴在他的身上,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嘴角微微翘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是能够与心爱之人共赴黄泉,连死亡都会变得美好起来吧?
连二少双手横抱着虽然并未受伤却被震晕过去的连城璧,悠闲的坐在一块石头上,侧头盯着一具马尸走神,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忧愁。
微风清冷,不如他一身清幽缥缈。朝霞明艳,不如他眼角一点朱砂。
这世间有千般的好,万般的美,却抵不过他眉梢眼角天然一段风韵。
花开一瞬,已倾毕生之力,顷刻便会面临消亡,那是扼腕都换不回的绝世珍宝。
前来寻人的男男女女别说靠近他,连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口气吹跑了他,吹散了他。
随后而至的小公子看到二十来个气息全无的木头桩子,一脸天真无邪的娇笑道:“你们想死吗?”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在落针可闻的场景下却异常鲜明,但是没有人回复这句话,他们甚至根本听不见她说话。
一梦华胥,百年沉浮,思君忆君,永世难忘。
连二少回过神,扭头看向这群人,不紧不慢的起身道:“早安,诸位好心的路人,可否帮在下捡起那对掉落的野鸳鸯?”
勉强找回一半神智的逍遥侯的手下们争先恐后的将昏迷不醒的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搬上了马车。
连二少抱着连城璧,随小公子一起坐上了华美的步辇。
小公子压低了嗓音,悄声问道:“你怎么没摔晕?他们怎么没摔死?”
连二少把连城璧放在一边,困惑的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道:“斜坡?太矮?”
从山顶到山底自然有着几个不算大的缓坡,不然马车也不至于凭空打了几个滚,不然车厢里的三个男人也不能有空说那么多的话。
这附近可没有令千斤重物垂直落下还要用上好一会的巍峨高山,也亏得这量马车无论车厢还是缰绳都足够结实,没有中途就被颠的散了架。
连城璧的头虚虚的枕在自己的肩膀上,露出白皙修长的侧颈,像是一只垂死的天鹅。
他不由自主的向下滑了滑,整个人歪斜着,仍带着几分残余的清雅却不复修竹之风。
无论如何将教养深深的刻在骨子里,也总有无法维系的时候。
譬如生死之间。命都快没了,哪还有空顾忌别的?沈璧君攀上萧十一郎之时绝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求生的本能。
譬如病入膏肓时,谁能忍住呕吐、呕血、咳嗦、抽搐、失禁之类的症状?
譬如便溺如厕时,端庄优雅的排泄还是打死也不排泄?开什么玩笑?
小公子不高兴的撅了撅嘴,再次怀疑萧十一郎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顽强的人,怎么弄都弄不死。
连二少事不关己的胡言乱语道:“现在去。”
去什么?去宰了萧十一郎?当着一群人的面痛下杀手?
小公子哀怨的看着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是非要萧十一郎去死,只是稍微有点不甘心而已。
她的心眼小的厉害,萧十一郎骂了她几句,她自然会铭记于心,继而变着法的报复。
连城璧的呼吸频率急了一分,似乎快要醒了。
他既不像萧十一郎那样身受重伤还要护着旁人,又不像沈璧君那样身娇体弱,理所当然不会昏迷太久。
连二少随手在他颈侧戳了一指头,送他回归到黑甜的梦乡。
还没到地方呢,醒了也没法洗漱、更衣、吃饭,起来干什么?急着练剑吗?
系统道:“宿主大人,早餐时间到了,您该用膳了。”
连二少在宽敞精致的步辇内扫了一圈,未发现可以食用的物体。
他平静的看向了小公子,独辟蹊径的询问道:“你的肉能吃吗?”
小公子怔了一下,双颊浮上一层红晕,兴高采烈的点头道:“能。”
她的双眸亮晶晶的,一副满怀期待,跃跃欲试的模样。
系统道:“且慢,宿主大人。”
连二少刚翻转了一下手腕,疑惑的在心中道:“哦。”
系统道:“人肉的营养并不均衡,而且携带着一些对人体有害的成分,不建议您食用。卑下申请购入营养液。”
连二少道:“哦。”
直接被灌进胃里的营养液带来了奇异的饱胀感,连二少懒洋洋的眯起眼睛,不再吱声。
小公子委屈的瘪了瘪嘴。不吃问什么问?问了还不负责,负心汉!
萧十一郎在一张柔软的,接着流苏锦帐的床榻上醒来,觉得腰背有点疼。
他不习惯睡这种软的像朵云,身体都会陷进去的床铺。
他浑浑噩噩的看向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沈璧君线条完美的姣好侧脸。
沈璧君的睫毛若有所感的颤动了两下,蓦地睁开眼。
萧十一郎趁着她还没回过神,一个懒驴打滚翻下床,光着脚,悄无声息的向门口跑去。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毡,屋子里的陈设华贵而精致,连插烛的灯台,上面都缀满了晶莹的明珠,七色的宝石。
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更别提考虑什么了,他满脑子都回荡着……断腿、断手、断头、八块、十段、一千片。
沈璧君默默的坐起身,恰好看到半掩着的镶金嵌玉的雕花门中飘走的一片衣角。
夺命狂奔的萧十一郎跑出了那间屋子,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剜心刺骨般的痛楚。
他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到手中捏着一块兔子形状的糕点,站在桌上肆意踩踏的连二少。
这间屋子比方才那间还大,屋里却只有一张桌子。仅仅一张桌子几乎就占据了整个屋子。
桌上摆着一栋屋子,是栋用真实的木材砖瓦建筑而成的玩偶房屋。
它本该是鬼斧神工,宛如梦境般美好的艺术品,此时却大多部分都已被暴虐的巨人踩踏成了断壁残垣。
连二少咬掉手中点心的兔子耳朵,满不在乎的走来走去。
这种毫无技术含量,做工粗糙的娃娃屋,他两个时辰就能搭一个,包括里面的木偶和装饰,会珍惜才怪。
他现在有些生气,毁掉让他生气的人视若珍宝的玩具完全合乎常理。
连城璧双手端着一碟点心,侧过身,直视着萧十一郎,没话找话道:“你醒了,要吃吗?”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平息了繁杂的情绪,无数念头滑过他的脑海,总成直截了当的询问:“哪来的?”
刚才那间屋里富丽堂皇的摆设,显然不是连城璧的喜好,他偏爱的是那些秀致、风雅、内敛、有底蕴的器物,金银宝石实在有损格调。
既然这不是连城璧的地方,那是谁的?谁把他们捡了回来?恐怕来者不善。
连城璧瞟了一眼连二少,笑而不语。
萧十一郎接受了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不管在什么样地方,谁的地方,只要有人在,连二少都可以得到几乎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沈璧君婀娜的推开门,仪态端庄的步入这间房内,面色如常的打着招呼:“城璧,二郎君,萧公子。”
她一点都不忧心此时的状况,人这么多,有什么可怕的?
她更不会为之前一连串的变故而仓皇失措,人一旦被逼入绝境,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连城璧早就知道她并不聪明,时常犯傻,还被吃里扒外的管事哄骗过。
他一直极有度量,不会因为任何事去责难她。
至于萧十一郎……她在他面前出过的丑多到数不胜数,多添上几次也没什么。
萧十一郎的表情僵了一瞬,眼神复杂的盯着连城璧。
连城璧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碟子向前送了送,柔声道:“璧君,要吃吗?”
沈璧君镇定的道:“好。”
她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一块兔子点心抵在嘴边,朱唇微启,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萧十一郎:“……”
彻底毁坏了玩偶屋的连二少心满意足的飘下了桌子,飞到连城璧身边。
幽幽的兰花香气传了过来,一名白衣女子走了进来。
她端着一个嵌着宝石的托盘,托盘上放着茶壶和茶杯。
她痴痴地望着连二少,眼角都不扫旁人一下,扭扭捏捏的行了个礼,又羞涩又忐忑的软声道:“郎君请用茶。”
连二少抽了抽鼻子,疑惑的问道:“你好香,埋的吗?”
这种浓郁的香气显然不是涂抹香料可以造成了,要切开腋下进行体内植入才可以。
女子怔了一下,发自内心的赞许道:“郎君好眼色。”
连二少问道:“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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