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沈璧君哭了很久,哭到双眼红肿、鼻塞耳鸣,哭到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原本她只觉得对萧十一郎有些亏欠,他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却一直在怀疑他,伤害他。此时却发觉她亏欠连城璧的更多,他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一直悉心照料她,处处关心她,时时忍让她,就连诀别时都不曾对她恶语相加,依旧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到遥不可及。
她从未懂过他,她与他的距离永远都是遥远的,远到令人灰了心。
沈璧君哭够了,也哭累了,抽出帕子擦了擦脸,边角的绣花蹭过浸泪后格外娇嫩的面庞,带来无法忽略的痛意。
她抚了抚鬓发,理了理裙摆,端庄的踩着小碎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缓步而行。
静谧的夜晚,鸦雀无声。
东面的那一排厢房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宛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意图去寻小二哥要热水的沈璧君止住了步伐,转移了方向,一步一顿的走了过去。
她一间一间的敲着门,从慢到快,从平静到焦急,从叩门到踹门。
没有人回应她,没有人留在屋里,踢开的房门里漆黑一片,所有的人都不知所踪。
已是秋末,冬日将至。长夜漫漫,冷风萧萧。
一股无可抵挡的寒意淹没了沈璧君的身心。
天很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却黑不过人心。
小孩子才分善恶,成年人只讲利弊。
萧十一郎是怎样的人真的重要吗?
这世上死于冤屈的人比比皆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沈璧君怔了一瞬,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烈风刮起了她的衣衫,身段纤柔的青鸟化作猎鹰,在月下展翅高飞。
寻不到马卒也没有关系,她还有腿。
前面有墙,她就翻过墙,前面有屋,她就踩着屋脊而过,也不管是谁家的墙院,谁家的屋子。
这种事她以前别说去做,连想都不敢想,但现在她已不在乎。
只要能救得了萧十一郎,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不在乎。
她绝不会让萧十一郎死,因为她的过失而死,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他,哪怕挡在她面前的人是连城璧。
开酒馆和饭馆的人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动不动就要被人砸了店铺,还经常会被危及小命。
呼啸的寒风穿过打破的门窗,带来一室冷肃。
连二少轻巧的站在柜台上,垂眸看着蹲在柜台里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掌柜的。
掌柜的战战兢兢的抬眸瞄了一眼连二少,瞳仁蓦地一缩,竟然不再抖了。
他痴痴地仰望着连二少,忘却了今夕何夕。
四目相对,连二少原本黯淡无光的茶褐色眸子中流转着奇异的光芒。
掌柜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系统道:“禀报宿主大人,记忆已消除。”
连二少道:“哦。”
司空中平木头桩子似的僵坐在距离柜台最近的那张桌边,面如死灰。
他不想来,他不想沾一身腥,但他做不了主。
他没有那个骨气拼死挣扎,也只能受着。
连城璧泰然自若的坐在司空中平对面,手里提着酒壶自斟自饮。
他不时的抬眸扫一眼立在柜台上的连二少,对不远处的厮杀声和交谈声恍若无闻。
萧十一郎倒在墙角下,吃力的喘息着。
他半眯着眼,透过围攻自己的四个人之间的缝隙遥望着连城璧和连二少,眸中饱含着哀痛,隐隐中还带着一丝委屈。
若是没有旁人在场,他本来可以好好的向他们两个解释的。他真的不是故意把沈璧君留在自己身边的,之前他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一个月,最近才转醒过来。
他可以指天发誓,他对沈璧君毫无觊觎之心。他虽然从未将世俗礼教放在过心上,却不至于下作到一定要抢朋友的女人。
他的朋友很少,少到屈指可数,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毁掉多年的情谊?为什么他们却不肯稍微信任他一些?
说好的无垢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呢?说好的无垢山庄的酒窖永远都属于他和风四娘呢?说好的等到了冬天四个人一起吃火锅呢?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消极的情绪缭绕在他的心底。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向那四个面目狰狞的伪君子,自暴自弃道:“别磨蹭了,我身上疼的厉害,要杀就快点杀。”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连二少从柜台上飘了下去,悄无声息的在酒肆内转了一圈,一手一个的接住险些被吹落到地上的烛台。
他满怀忐忑的凝视着烛芯上摇坠不定的火苗,直到它重新恢复竖立才松了一口气。
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巨响中暴雨倾盆。
连城璧放下了酒杯,缓缓地站起身,慢慢地向墙角处那五个人走了过去。
他的步履既平稳又安详,他的姿态既斯文又优雅,他的唇角半勾,面上挂着温文尔雅的浅笑。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混迹江湖,刀尖舔血的人,而像是出身于养出过无数文人骚客的千年世家的氏族公子。只不过他腰边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是漆黑色的,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令人心都会发冷的寒光。
他的仪态极其美好,气势极其惹眼,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多看他,他们齐齐的看向门口的方位。
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门口,披头散发,满身湿透,瞪大的双眼中充满了惊惶、悲愤、怨恨、恐惧。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即便如此她还是那么的美,甚至更美了。
紧贴在身上的衣物勾勒出沈璧君玲珑的曲线,被雨水冲刷过的俏脸白的几乎要泛出光,上好瓷器般温润却冰冷的光。
她恶狠狠的盯着连城璧,眉梢眼角满溢着杀意,怒喝道:“你敢!”
连城璧没有回望她,更没有回应她,他拔出了剑。
雪亮的剑锋抬高,折射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萧十一郎绝望到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
更没法解释了。沈璧君到底和他有多大的仇?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他。
连二少瞄了一眼萧十一郎,又瞟了一眼沈璧君,将手中端着的烛台放在桌上。
或许情爱只是一场无边的幻梦,只是自我陶醉的妄想。
那些深陷在泥潭当中的人们亲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蒙蔽了自己的心智,为自找而来的满身伤痕骄傲自豪。不停的自轻自贱,继而为了自己的情深义重感动到痛哭流涕。
越是遥不可及就越是美好,越是惨绝人寰就越是瑰丽。
爱上某个人,也不过是爱上了为爱付出的自己。
多么伟大的自我牺牲和自我奉献,既可以震撼他人的心灵,也可以满足自己的渴望。
寒光乍起,裂锦撕心。
连城璧的剑法如同他的外表般宛若暖月春风,却快到令人无法捕捉,无法躲闪。
厉刚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穿胸而过的那把剑,脑中一片空白。
他瞠目结舌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持剑之人:“为什么?”
连城璧温和的凝视着他,淡淡道:“我想杀你很久了。”
海灵子突然抬起手,一剑刺向站在他身边的屠啸天。
屠啸天大喝一声,用手中的烟斗挡下这一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明白。他想跑,不只他想跑,赵无极也想跑。敌众我寡,傻子才会留下。
但他们都跑不了,连二少之前在屋里转的那一圈又岂是白转的。
连二少勾着手中的细线,注视着怔住的沈璧君,心平气和的道:“你最好别进来,小心溅到血。”
他曲了一下小指,屠啸天顿了一下,拿着烟斗的那只手臂齐根断落,未等他表达出痛苦,就被海灵子的剑捅进了喉头,刺穿了喉咙。
连二少漫不经心的又曲了一下食指,赵无极扑倒在地,抱着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左腿,大声哀嚎。
连城璧拔出卡在厉刚胸口的剑,随手甩了一下,血点如花瓣散落。
他神态自若的还剑入鞘,微笑着看向沈璧君。
沈璧君捏着没来得及掷出的金针,无端的向后退了几步,豆大的雨点在砸在她的身上,也砸在她的心湖之中,掀起万丈波涛。
“咚。”厉刚的尸体倒了下去,死不瞑目的圆瞪着双眼。他到死都不明白连城璧究竟为何要杀他。
连城璧温柔的凝视着沈璧君,缓缓道:“小心着凉。”
海灵子撇下了剑,任由屠啸天栽倒与地。
他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连二少,目光混沌,语气飘忽的询问道:“我也要死吗?”
连二少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他不认识海灵子,不清楚对方为何临阵倒戈。
海灵子见他这幅神情,徒然间心疼难耐。
他高举起右手,运足内气一掌击在自己头顶。
连二少怔了一下,斜眼看向哀嚎不止的赵无极,轻声道:“闭嘴,再吵杀了你。”
赵无极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立刻噤了声,蜷缩着身体装死。
司空中平僵硬的坐在横凳上,面容和上身维持着不动如山,桌下的两条腿却在连连打颤。
连二少看向了他,缓缓地道:“萧十一郎杀了他们。”
司空中平瞬间认清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面如金纸,满脸是汗,磕磕巴巴的道:“是、是萧、萧十一郎杀的,我、我亲眼看到的。”
“……”萧十一郎依旧窝在墙角中,目光闪烁的望着连二少。
罢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嫌愁。
他捂住自己剧烈疼痛的胸口,嬉皮笑脸的道:“还有酒吗?”
连城璧轻笑了一声,俯下身,向他伸出手,柔声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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