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垂眸看着支在桌边并排着的三把油纸伞,嘴唇蠕动了几下,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先看戏。”
掌柜的依旧在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头也不抬一下,不时的颦眉叹息,似乎在忧心生意。
小二哥来回跑动着,端上一壶又一壶的茶水,一碟又一碟的点心干果。
他的年纪并不算大,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长得有些其貌不扬,一双眸子却生的浟湙潋滟,在那张平凡的脸上太过不合时宜。
书生装扮的三个青年男人眉飞色舞,夸夸其谈。从国策到民生无一不提,仿佛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他们就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一样。
白愁飞轻蔑的扫了他们一眼,暗自冷笑。不过是些不知世事,自以为才高八斗的庸碌之辈。
王小石左顾右盼,这边瞅一眼,那边瞄一下,满脸好奇。听到那三个书生胡言乱语,睁大了眼睛,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艰难的收回黏在看台上少女身上的眼珠子,斜眼看向坐在他身侧的老丈,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圆盘似的大脸上挤出一个油腻猥琐的笑容,用施舍般的语气道:“既然你还不起欠银,就用你这孙女抵债吧。”
“使不得,使不得。”蜡黄脸的老丈霍然起身,连连摇头。
他皱着布满沟壑的脸,搓着开裂粗糙的大手,哀声道:“恳请郑老板再容老朽十日……”
郑老板冷哼了一声,拍桌而起,指着老丈的鼻子道:“十日复十日,你这是把我当成冤大头了……”
他懒得再搭理这个不识相的老头,迈步朝看台的方向走去,老丈心急火燎的去拦。
老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的脸红脖子粗,大声哭喊哀求着,赌咒发誓这次绝对会还上银子。
郑老板抬腿便是一记窝心脚,踹在老丈的胸口上,不耐烦的叫道:“滚开。”
老丈一头栽倒,恰好额角嗑在椅子上,鲜血四溢,瞬间糊满了半张脸。他捂着胸口,仍然挣扎着去捞郑老板的腿,试图拦住对方。
高谈阔论中的三个青年男人不再吱声,满脸震惊的看着他们。
王小石有些坐不住了,白愁飞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爷爷!”看台上的少女尖叫了一声,抱起刚才正在弹奏的琴,快步跑了过来。
她抄起那把琴砸向郑老板的脑袋,怒吼道:“去死吧!老色鬼!敢打老娘的主意,还敢打我的爷爷,看我打不死你个下贱胚子!”
郑老板被大型武器连砸了好几下,怎么躲都躲不开,痛苦的嚎叫了起来。
少女把琴竖立着,用手按住,一只脚踩在被打倒的郑老板的大肚子上,用拇指擦了一下鼻尖,趾高气扬的道:“说吧,要钱还是要人?”
郑老板的脸上血泪交杂,哭唧唧的道:“都不要了,姑奶奶饶命啊!”
少女挪开了套着绣鞋的纤足,一本正经的道:“那倒不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等着吧,过阵子就会把银子还给你的,连本带利,一个子都不会少。”
王小石怔了一下,眸中蓦地放出精光,失声赞道:“好!”
白愁飞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再次深切的意识到王小石是个天生的傻子,无药可救。
那三个被吓懵了书生也回过神,他们朗声大笑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回荡在茶馆里。
其中一个容貌俊朗的书生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姑娘,还是先送你爷爷去看大夫吧。”
白愁飞上下打量了书生一圈,发觉到那位书生身上看似朴素不起眼的袍子针脚细密,用的料子也是极好的。
“哦,多谢大哥。”少女把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扶起老丈,掏出帕子按在他的额上,窘迫的小脸通红。
书生的眼珠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提议道:“小生有一位相熟的大夫,不知姑娘……”
那三个书生搀扶着老丈,簇拥着女英雄走了,躺在地上装死的郑老板一个跟头翻身而起,随手抹了一把脸,向柜台的方向行了一礼,调整了一下姿态,一瘸一拐的迈出了茶馆的大门。
掌柜的终于抬起了头,看向站在柜台外有些神思不属的小二哥,含笑道:“虽然大多数男人都会偏爱柔弱的女人。但也会有一些特殊情况。他爹素来宠妾灭妻。他自小深受其苦,又怎么可能会对那种女人有好感呢?对待每个人都应该使用特定的手段,投其所好,对症下药,才能令其心甘情愿的走上你希望他走的道路上。记住了吗?”
他的嗓音清朗,语气柔和。即使说着这种冷酷的话,隐隐中也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天真。
刚才一直都佝偻着腰背,卑微到几乎要滚进泥地的小二哥挺直了脊背。一种器宇轩昂,清高自傲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
掌柜的,既方一笑未等他回话,抢先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去温书吧。明个我去检查你的功课。”
小二哥应了一声,扯下搭在肩上的白布,漫不经心似的瞟了苏梦枕他们三个一眼,从后门走了。
一个和小二哥顶着同一张脸的,相同装扮的人从后面绕了出来。
方一笑看向苏梦枕,敲了敲柜台,道:“这么闲,还有空跑来找我?”
苏梦枕捧着茶盏,淡淡道:“这么闲,这种小事也要你来盯?”
方一笑佯装惊讶道:“堂堂尚书公子……”
他的话被打断了,王小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座位上闪到了柜台边,趴在柜台上,眼巴巴的望着他,试探着叫道:“笑笑?”
方一笑咽下卡在喉头的话,看向王小石,无辜的歪头道:“嗯?怎么了?”
“笑笑!”王小石又叫了一声,向柜台里伸出手。
方一笑把手搭在他的掌心里,笑吟吟的颔首道:“嗯,是我。”
王小石拉着他的手,从柜台上翻了过去,兴高采烈的看着他笑。
梳着八字胡的瘦削男人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爽朗青年站在柜台里,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彼此。
白愁飞不忍直视的扭过脸,看向正在小口吃着点心,面不改色的苏梦枕。
苏梦枕咽下嘴里的点心,将面前的碟子推向他,心平气和的道:“吃吗?”
白愁飞:“……”
指望方一笑会收拾烂摊子毫无疑问是痴人说梦,他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他察觉到王小石和白愁飞似乎误解了什么,索性顺势默认了。
苏梦枕看着肩并肩,手拉手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看着王小石脸上幸福的表情,看着方一笑眸中引而不发的渴求,心口发闷,嗓子眼痒的厉害。
他痛苦的捂住胸口,含胸垂首,咳的天崩地裂。
身子有病没法治和脑子有病没法治,哪个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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