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亡鈇者,意者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
刘蓁蓁此时便是如此。
她见白景烁与人交谈,觉得他姿态虽温和有礼,语调却干脆爽利,不带寻常女儿家的娇态。
她见白景烁行走,觉得他既不扭腰也不摆臀,虽算不得大步流星,却也称得上英姿飒飒。
最重要的是,白景烁的耳垂上并无孔洞。这年代的女孩子大多幼年就穿了孔,哪有这么大了还没有耳洞的?
明明算不上特异的细枝末节,却成了不容否认的铁证。
刘蓁蓁对自己的慧眼如炬甚是满意,忍不住蹦跳着转了个圈。层叠的宽大裙摆扬起,如同怒发的山茶花。
“小心。”白景烁扶住一刻都不肯安生的少女,叮嘱道:“走山路时不可乱来,当心崴了脚。”
“晓得了啦,不是有你在嘛。”刘蓁蓁笑嘻嘻的瞥了一眼白景烁收回的,四指弯在掌心处的手:“你好啰嗦哦,不如以后就叫你白先生好咯。白先生!”
时人称卜者、乐者、医者、读书人皆可为先生。白景烁便没有多加抗拒:“随你。”
“白先生,还有走多久?”
“可是累了?”
“没有,问问而已嘛。”
“快了,打柴的老丈说就在这附近。”
“你在找什么呀?”
“找这个。”白景烁停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旁。青翠的叶片下,点点朱红宛如玛瑙。
“唉。”刘蓁蓁歪头:“这果子又酸又涩,不好吃的。”
“我知。”白景烁并没有去摘浆果,而是拽下一片叶子,掏出帕子擦了擦叶片,咬了一口。
“……”为什么要吃叶子?
“是这个。”白景烁丢下缺了一角的叶片,又摘了几片包在绢帕里,塞回袖中,转头问:“有匕首吗?”
“没带。”刘蓁蓁摇头,抬手拔下一根杆身宽扁的铜簪递上:“这个可以吗?”
“可以,多谢。”白景烁接过簪子,蹲下挖土。
“你这是在采药吗?”刘蓁蓁跟着蹲下,拖着下巴看他。
“嗯。”
“干什么用的?”
“你猜。”
“讨厌,人家又不懂药理。”
“那就去学,多学一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免得被人害了,都无法察觉。”
“那你教我嘛,白先生。”
“可以,先去把《内经》《伤寒论》背了。”
“……还是算了。”
少顷,翻开的泥土里露出繁复纠缠的褐色。白景烁以簪为刀用力一划,从袖中掏出另一张白绢将断裂开的一截根茎裹起。
“好了。”白景烁拍了拍并未沾上泥土的手,起身道:“回去吧。”
“哎,不用找别的吗?”
白景烁以手背遮唇,轻咳了几声,道:“不用。”
“哦,那走吧。”
“……”
“哎呀!”
“怎么了?”
“……脚崴了。”
“哪只?”
“右脚。”
“唉。”白景烁叹了一口气,提着少女上了树,将她置放在大腿粗的树梢上,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可以让我看看吗?”
“唔。”刘蓁蓁羞答答的拧了拧衣角:“那你看吧。”
得到准许的白景烁这才伸手捞起少女套了布袜绣鞋的纤足,在脚腕处揉按了几下:“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挫伤。回去之后热敷半刻,再用跌打药酒揉了揉,明日就能见好。”说完便撒了手,揽着她跳下树。
刘蓁蓁单脚站着,右脚点了点地面又翘起,娇气的皱了皱鼻子:“怪疼的,现在怎么办?
白景烁背过身,微微屈膝:“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刘蓁蓁毫不犹豫的窜了上去,双腿夹住对方劲瘦的腰身,趾高气昂的大喊:“驾,驾。”
清脆高昂的女声惊动了山林中鸟雀。
“……”白景烁一时有些无语,颠了颠背上并不沉的重物,迈开步子。
刘蓁蓁的双手搭在看起纤弱,摸着却只觉硬朗的肩上,心中满是复杂。或许是初见时的惊艳或许是发现隐秘时的喜悦。一种似酸似甜的滋味在心中油然而生。
她想探究询问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与这人不过初识。再怎么生性开阔的人都不会与一个刚认识的掏心掏肺。何况对方看着就是那种貌似柔顺,实则不太容易接近的人。
“对了,我的簪子呢?被你扔了吗?”刘蓁蓁忽然想到。
“抱歉,那只簪子脏了。等回去再赔你一只新的可好?”
“不用。”刘蓁蓁随手抽下对方鬓发中的黑檀木簪,插到自己头上:“这个就可以。”
白景烁既没有赞同也没有拒绝,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刘蓁蓁却感受到,在自己探手到收手的过程中,对方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
他不信任我。他在防着我。平素并不聪慧敏锐的少女在此时却格外敏感。
蓦然的心中生出一股怒气来。如果我现在拆穿他会怎样?如果我现在俯下身贴在他背上会怎样?
刘蓁蓁咬了咬唇,打消自己心中的恶念,娇蛮的哼声:“都是你没看好我,才害我崴了脚。”
白景烁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的姑娘,喉头不禁滚了滚。
他不愿与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只能柔声道:“抱歉,是在下疏忽了。”
“那你补偿我。”
“怎么补偿?”
“嗯,让我想想。”刘蓁蓁撒了气,才觉得自己刚才太过蛮不讲理,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得硬着头皮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好。”白景烁应了一声,说:“抓稳了。”
未等刘蓁蓁做出回应,便提气窜了出去。
轻纱袅袅的房间里,暗香浮动。
“你喜欢银子吗?”男人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
他的皮肤是盈润的蜜色,他的眼睛是甘甜的栗色,他的嘴唇是饱满的枫叶色。
然而他身上的衣服是乌云般的灰黑色,脸上的表情更是冷硬的,硬到像块打不穿的石头。
几步外的纱帐后有人在抚琴,有人在吹笛,靡靡之音不绝耳。
衣着完好的男人和衣着整齐的女人静静坐着连壶酒的都没有摆的圆桌边,仿佛这里不是花楼而是茶馆。
“喜欢。”女人说,脸上的表情却是寡淡的。
她向来如此,既清高又冷淡。然而她越是清高冷淡,人们越是为她着迷。
“你会为了它做到什么程度?”他问她。
“什么都不做。”
“很好,果然是你。”他说:“你不问问我吗?”
“我为什么要问你?”她用冷淡中带着鄙薄的眼神看他:“你不会自己说吗?”
“……”
“什么臭毛病?”她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那我问你,你会为它做到什么程度?”
“自然是不择手段。”男人心满意足的回道。
语罢,便起身走了。
女人冷冷的嗤笑道:“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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