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梧桐苑里安静如斯。
大丫鬟红珠步履轻盈的带着一个着深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穿过一二进的回廊,停在了梧桐苑二进的书房前面。
伺立在书房门口的小丫鬟对红珠福了福身,垂首恭声,“郡主吩咐,红珠姐姐到了便直接进去。”
红珠微微颔首,扭头对男人含笑道,“徐先生,我们进去吧。”
“姑娘先请。”
徐先生面上带着儒雅淡定的微笑,心里不安的打着鼓。他想不通郡主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让他去调查长公主府有没有仇人。
徐先生姓徐名文,是临安长公主府里的一名家臣,有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都是他在处理。
半个月前,临安长公主的独女宋长宁郡主突然将徐文传到了梧桐苑,开口就是让他调查长公主府是否有仇人。
当时一听这话,徐文差点没维持得了他素来儒雅的表情,郡主是不是对长公主府有什么误解。
长公主府怎么可能没有仇人!
已逝的宋驸马温文尔雅受人称赞,基本上不存在与他有仇的人,但长公主殿下的脾性和风光霁月的宋驸马南辕北辙,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小到丫鬟奴才,大至王公贵族,仔细排起来怕是要绕长公主府好几圈。
他试探性的问了下宋长宁为什么突然要调查这件事,然后徐文看见宋长宁露出了一丝悲伤,更多的则是愤恨。
徐文是长公主府的家臣,能这么近的见到宋长宁的机会并不多,在他印象里宋长宁一直是一个容貌娇美性子鲜活没有什么烦恼的贵族小姐,乍然一见宋长宁这样的表情,他就愣住了,后来再仔细一看,宋长宁垂着眼睑,嘴角挂着一抹散漫的笑容。
她嘴唇一咧,半笑不笑,声音微凉,“世事无常,说不定就有人暗梭梭的想对付我们一家子呢。”
跟着红珠进书房,徐文低眉敛目,直到请完安,听到宋长宁让他坐下他才抬头飞快的看了宋长宁一眼,只见一个着描金曳地百花裙的女子坐在太师椅上,云鬓花颜金步摇,让人不敢直视。
宋长宁向来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半个月已经是她的极限,直截了当的问徐文,“事情可有结果了?”
徐文坐着三分之一的椅子,抿了抿唇,委婉道,“长公主性子比较直,眼里揉不得沙子……”
宋长宁拧眉,打断徐文的话,“你的意思是可能会算计长公主府的人会很多?”
徐文顿了顿,没直接回答宋长宁,只道,“属下调查了一番,以为以长公主的身份,即便有人想要对付长公主府,也没那么容易。”
宋长宁:“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徐文心念微动,抬眸看宋长宁,迟疑着问,“敢问郡主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宋长宁看了徐文一眼,揉了揉眉心,疲惫的吐出一口浊气。
她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是亲生经历过。
半个月前的一天早上,醒来的宋长宁就不再是以前的宋长宁,而是重生归来的宋长宁。
前一世宋长宁在这年下半年的回京途中被一群武功高强的山贼逼下悬崖而亡,可不知为何,死后她的灵魂没有消散反而意外附身在了太子顾长樾的贴身玉佩上。
太子顾长樾是当今圣上――也就是宋长宁嫡亲舅舅的二儿子,也是皇帝与皇后唯一一个嫡子。
顾长樾从小便被封为太子,容貌迤逦,文武双全,这样能干的太子和该受到皇帝宠爱,百官拥护,但事实却相反,皇帝一点不看重这个嫡子,甚至很多人觉得皇帝可能会废掉顾长樾另立一个太子。
诡异的是,宋长宁的母亲临安长公主待这个样样出色侄子也不怎么亲近。
因皇帝与临安对太子的态度,宋长宁和太子之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一块玉佩,还是太子的贴身玉佩,宋长宁的心情很复杂,但是她没有办法,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甚至连清醒的时间都很少。
一开始宋长宁还不清楚,后来时间一长才慢慢发现,只有当太子把玩玉佩的时候她才会短暂的恢复意识,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即便是太子把玩玉佩,她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时睡时醒间,她从太子的谈话中知道她那个和她父亲一般温文尔雅的嫡亲大哥意外断腿,曾经的京城第一公子成为了一个跛子,心爱的姑娘也意外而亡。
母亲因为儿女接连出事抑郁而亡,盛极一时的临安长公主府在短短几年间便消散了。
得知临安长公主的死讯,宋长宁心中太过悲伤,瞬间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她以为她还是一块玉佩,谁知竟然是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重生的激动冷静下来后,宋长宁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揪出那个在背后对付他们一家的人,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前世宋长宁和宋长宁的哥哥宋清远接连出事让皇帝有了怀疑,并把这件事交给了已经登基为帝的太子调查,太子也调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但那个时候宋长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只能从偶尔听见的话中知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背后算计他们一家,但这个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对付他们一家,她却是不知道的。
所以宋长宁找到了徐文,希望徐文能查出背后之人,可显然她是想多了。虽然失望但宋长宁早有心理准备,这人若这么容易就被查出来,上一世他们一家就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结果。
她既能重生,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把背后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握紧拳头,宋长宁脸上掠过一抹狠厉。
徐文调查的半个月,结果自然不仅仅是那么一句话,他呈上一份名贴,是他记录在册有可能想要谋算长公主府的人。
宋长宁接过看了看,挑眉笑了,实在是这帖子上的人,不是和她母亲有仇的人,就是和她有仇的人。
虽然心情不太好,但宋长宁还是忍不住的感慨――她们母女这么厉害的吗?
徐文不知道宋长宁的想法,若是知道他一定会点头说一声:就是这么厉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徐文并不知道,他道,“这些人虽然可能对长公主府怀恨在心,但要说想要谋算长公主府可能性不大。”
宋长宁淡淡的嗯了一声,对徐文的话不置可否。她和她母亲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和人交恶很正常,可要说有很多深仇大恨却是不大可能的。
再看看帖子上的人名,有几户人家和临安长公主府说得上深仇大恨,但这些人不是自己犯了事就是家族犯了事,总之,要想谋害他们,很难。
心里叹息了口,让徐文多注意着这件事,宋长宁吩咐红珠送徐文出去。
徐文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后停下,转身问,“要是长公主和大公子问起来?”
宋长宁不是长公主府的当家人,徐文是临安长公主的下属。之前宋长宁没有提及这个问题,徐文顾忌着宋长宁备受宠爱,一时没有告知临安长公主,而宋清远则不在京城。
宋长宁没让徐文为难,“实话实说就行了。”
徐文暗松口气,跟在红珠身后离开梧桐苑。
出了梧桐苑院门,徐文让红珠留步,寒暄几句他信步离开,走至转角,不经意间的回头看去,梧桐苑三个烫金大字在春日下熠熠生辉。
凤栖梧桐。
宋长宁是长公主之女,不是皇帝之女,原本称不得凤,但梧桐苑三个字是皇帝亲笔所题,谁敢说她是假凤凰。
宋家无论儿女名字中间都是清字,比如宋清远。宋长宁则不然,她的名字是皇帝取的,中间一个字是长,皇帝的几个儿子的名字中间一个字也是长,比如太子顾长樾。
徐文收回目光,想起适才宋长宁脸上一闪而逝的狠厉,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这位冠绝京城的长宁郡主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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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珠回到书房,宋长宁还维持着她刚才离开时的姿势:左手支颐,右手戴着金戒指的食指在暗色的高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眼睑垂下,有一种神秘莫的味道。
这半个月来,郡主经常是这样的表情,红珠问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宋长宁没有告诉她。
红珠替宋长宁倒了杯茶,“刚才徐先生忘了同您说,护卫已经接上大少爷了,不日便可归来。”
宋清远不在京城,一个月前受邀去江南参加一个诗会。
宋长宁重生回来后不放心宋清远――即便距离宋清远出事还有两年的时间,宋长宁依旧派了护卫去江南接宋清远。
“那便好,”宋长宁起身,将徐文给她的名贴放在书案的抽屉里,然后往外走去,“我记得去年皇舅舅赏了我一棵珊瑚宝石树是不是?”
“是!”有这么一棵树,是贡品,可郡主不是不喜欢,嫌它太过珠光宝气了吗?
没将疑惑问出口,红珠又听得宋长宁漫不经心的说,“放着也是放着,马上就是太子的二十二岁生辰了,你把它找出来,放到送至东宫的贺礼里。”
珊瑚宝石树价值连城,居然要送给和长公主府关系淡淡的东宫,还只是一个散生,她们郡主脑袋没出问题吧。
便是前年太子及冠满二十,长公主府送的贺礼都没有珊瑚树来得贵重。
红珠咽下惊讶,清清嗓子,婉转道,“后日便是太子生辰,想必长公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贺礼。”
所以不用送出这么贵重的礼物。
“加进去就好了,”宋长宁漫不经心的说,“送给太子的生辰贺礼又不嫌多。”
不嫌多,您以前怎么不多送一点,红珠努努嘴。
转过走廊还没听到红珠的声音,扭头,看见红珠撇嘴不信的模样,宋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知道红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可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再有三年,她的皇舅舅就会突然主动禅位给这个不受宠的太子,惊掉了京城一众人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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