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时不时还会转凉,尤其在这孚日山脉,摩泽尔河谷的水畔,风挟裹着水汽,拂在人面上,阵阵生凉。
托马斯摩挲着手心一段小小的木雕,他的手指眷恋地抚摸着它,手指顺着上面的线条一遍遍划过。
许久,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清浅地勾起唇角,只是冰蓝的眼睛里无一丝笑意。
来人在他身旁蹲下,将一捧蓝紫色的鸢尾花放在洁白的墓碑之上。
“你来了”,托马斯并未抬头,仿佛知道她是谁,他略顿了一顿,“你带来的人呢?”
伊莱恩愣了愣,将花束摆正,淡淡道:“我一个人来的。”
托马斯这才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木雕放在花束前,站起了身。
伊莱恩终于看清了那块木雕,刻成了一个男人肩上驮着一个男孩的模样。伊莱恩垂下头,掩去眼底瞬间涌起的湿意。她转头看去,看见托马斯的背影。
他仿佛老了十几岁,佝偻着身子,单薄的衣衫下清瘦的脊背微微弓着,仿佛忍受着某种痛苦,托马斯缓缓地走了几步,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了。
伊莱恩想了想,走到他身边坐下。
这段河谷的风景极好,潺潺的摩泽尔河对岸,是苍翠延绵的山脉,一座座洁白的中世纪风格城堡,矗立在爬满葡萄藤蔓的绿色山地之间。
“这儿真的很美……”,默了片刻,伊莱恩由衷赞道,将被风吹乱的金棕色长发别在耳后。
托马斯眯起眼睛,看着河对岸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城堡尖顶:“他最爱喝酒了,这里有最多,最好的葡萄酒庄,他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伊莱恩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许久低低道:“对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托马斯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默了片刻道:“我想你今天来,不只是来看看我的父亲,对吗?”
“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念头可以瞒过你”,伊莱恩勾起了唇角。
“那你是来逮捕我的吗?”,托马斯看着她。
伊莱恩按下心头一丝酸涩,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的老同学。”
托马斯垂下眼睛,随后把目光投向河面。河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河水潺潺流去,仿佛不知疲倦。
“每次我看着这样的水域,我都会想起黑湖”,伊莱恩轻轻道,“想起那一年我们渡湖的样子。”
她转头看着托马斯,黄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你还记得吗?托马斯?”
他当然记得。11岁那年,在满湖星火中,他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中,看着湖对岸被灯光点亮的城堡,心情就像要飞到天上一样。他以为,他终于可以永远逃离那个上锁的阁楼,逃离那个在母亲阴影下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家。就是这种喜悦与希冀,让他的胸脯被快乐填得鼓鼓的,当他发现身边的女孩子因为晕船怕水而吓得脸色发白的时候,他像个骑士一样拉住了她的手。那个女孩,就是伊莱恩。
“你现在已经不怕水了”,回忆起那段时光,托马斯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当然”,伊莱恩像是自嘲般笑了一下,“当一个傲罗,就要无所畏惧。你想不到他们为了让我们对自己的恐惧脱敏,用了多变态的训练手法。”
托马斯看了看她:“我还以为你最后会做个学者,不要忘记,分院帽可是建议你去拉文克劳。”
听到这里,伊莱恩的金色眼睛微微一黯。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能用漂亮花体字默写下整本魔咒典的手,已经多年没有碰过书本了,作为一个傲罗,沉醉书香的日子已经离她很远了。
“可是最终,我并没有去拉文克劳,不是吗?”,她看向托马斯,“就像你一样,为了某一个人,去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学院。”
托马斯的眼神撞上了她的,很快避开了,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若说谁更应该进入拉文克劳学院醉心书卷,托马斯是那个比自己适合千倍万倍的人。可是当年,他们两个人,一个追着露西尔,一个追着另一个,都去了斯莱特林。
托马斯低下头,神经质般看着自己的手掌,目光沉沉地落在白皙的掌心里,好像那里能开出一朵花一样。
再后来呢?托马斯猝然退学,伊莱恩在完全无法融入的斯莱特林度过了漫长的一整年。
“说到这里”,托马斯缓缓握起手掌,目光重新投向湖面,“我一直想谢谢你。”
托马斯看向她,目光含着沉甸甸的真诚:“在布斯巴顿的几年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伊莱恩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的意味。自己人生中做的第一件大胆的事,大概就是父母离异的那一年,选择和严厉的父亲一起移民法国吧。只不过个中的原因,她谁都没有说起过就是了。
托马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夹杂着青草气息的空气吸进身体里,面上露出一个恍然而满足的表情:“正因为我感激你,伊莱恩。所以如果今天你真的是来逮捕我的,我愿意跟你走。”
说着他真的站起身来,把双手握拳,递到了伊莱恩的面前。伊莱恩被他一脸赴死的认真逗地不知该哭还是笑,她摇了摇头:“我的确想逮捕你,但不是今天。今天我是来看望你,和你的父亲的。”
她眷恋地看着托马斯,随即又连忙垂下了眼睛,把眷恋藏起,换上一幅真正是傲罗般公事公办的神情道:“但是不会再有下次了。如果下次在遇见你,我一定会把你抓回去。”
“谢谢你”,托马斯点了点头,他的蓝眼睛里看起来格外哀伤,那哀伤久久停留在伊莱恩的眼睛里,过了许久,他轻轻的说道:“再见了,伊莱恩。”
伊莱恩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却又不舍他在自己视线中离开,她颓然地低下头,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为什么刚才,不觉得这河边竟然这么冷呢?
“你果然把他放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凉凉地响起。克里斯托弗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听到老上级的声音,伊莱恩吸了吸鼻子,一瞬间把脸上的脆弱和不舍藏得干干净净,抬起头来她还是那个一脸凛然的金牌傲罗。
“逮捕他也没用,死灵会一定会来劫狱的,你也别想着把死灵会一锅端,你知道那根本伤不到他们的元气”,伊莱恩说。
她回身看了看那座坟茔,仿佛托马斯还像刚才那样蹲在那里一样,她的眼中闪过一瞬的不忍:“让他回去,远远比把他关进牢房更管用。”
克里斯托弗冷冷地看着她,抱着双臂眯缝起眼睛:“我希望你这次的判断一如既往的准确。”
他会的。伊莱恩心底无声地说道。父亲是他的英雄。他一定会的。
伊莱恩没有说更多:“他会的,他会做有益的事情。我向你保证。”
克里斯托弗看着她一脸贞烈,直撮牙花子:“你说你这样算计他,他知道吗?”
伊莱恩轻轻摇了摇头,掩去眼神中的歉疚:“任何念头都瞒不过他的。”
克里斯托弗依然对摄念师这种生物颇有些啧啧称奇的意思,意犹未尽地看着托马斯消失的方向:“我觉得他这个才能真心不错啊……令人羡慕。”
“那可不是一种才能”,伊莱恩道,“那是一种诅咒。一种与生俱来的诅咒。对于一名摄念师来说,世界在他们眼中过于真实,过分的真实,是一种残忍。”
克里斯托弗打量着下属一脸慈母般的怜悯,颇有些不忿:“哎我说,你们这些漂亮姑娘,是不是都喜欢他这种调调啊,对,白是白,可这也太瘦不伶仃了不是,一说话眼睛还泛泪花,太……”
看着伊莱恩朝他飞来想要吃人的眼神,克里斯托弗的声音识趣地越来越小,还算自然地化为尬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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