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徐红利犹豫了半天, 说道，“妈，这事儿还是不急吧，我再考虑考虑, 不过我来了两天了, 大姐和姐夫指不定忙成什么样呢, 我还是赶紧回去吧”

    刘凤仙从昨天到现在都憋着一股火，她一把扯过儿子的胳膊, 说道，“红利, 你这是咋了春花你都看不上怎么，还想找个仙女来家吗”

    徐红利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什么也没说出口。

    徐忠民心里也恼羞，要不是顾虑着大儿子腿脚不好, 他这会儿只怕上去就是一脚了

    那张翠翠的底细徐桂红已经说过了，但徐忠民还是不放心, 那天特意去了云正街去找赵子涛，为了张翠翠的事儿，马焕巧特意多打听了几个人, 知道的更详细些, 都说给徐忠民听了。

    徐忠民越听越皱眉，张翠翠无父无母，上头一个哥哥同样是逛鬼，她本人又懒又馋, 也并没有工作，而且不到二十的女娃娃，竟然和五十岁的镇长有了首尾，真是辱没祖先呢

    这样的儿媳妇可不敢要

    徐红利十分为难，他从母亲手里抽回胳膊，喏喏的说道，“才见了一次面，就非得订亲”

    刘凤仙闻言眼一瞪，说道，“村里谁不是这样还能像城里人搞对象一搞好几年最后要是散了那不是白耽误功夫吗再说了，春花哪里不好“

    徐红利被逼的哑口无言。

    吃过午饭，徐红利不顾唉声叹气的母亲，还是收拾了东西回镇上了。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是归徐忠民用的，因此徐红利是步行回去的，他心里装着事儿，走得格外满，走到镇子口，已经日落西山了。

    张翠翠穿了一身儿新做的衣服，脖子间围着鲜艳的红丝巾，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他。

    徐红利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上涌，他大踏步走过去，问道，“翠翠，你怎么在这儿”  张翠翠一撇嘴，说道，“我都巴巴等了你两天了你回家也不告诉我一声儿”

    徐红利歉意的冲她笑了笑，说道，“家里盖房子呢实在是忙不开”

    张翠翠莞尔一笑，说道，“那我原谅你了今天晚上电影院有新电影，咱们去看好不好”

    徐红利有点犹豫，倒不是不想去，但他想先去店里看一看。

    张翠翠掏出两张电影票，说道，“你看，我票都买好了咱们快去吧”

    徐红利没再犹豫和她去了。

    电影散场后，张翠翠又嚷嚷着饿了，徐红利想带她回店吃，张翠翠不肯，她昨天去了早点铺，被徐桂红骂出来了，那地方她暂时是不会去的了。

    国营饭店还开着门，张翠翠拉着他进去，从兜里掏出钱和粮票，要了两碗打卤面，卤子加了肉，还有切碎的蘑菇，味道很不错。

    吃过饭张翠翠又提议，“红利前两天我哥来找我了，他们就在往西一个巷子里，听说今天有牌局呢，咱们去不去”

    徐红利握着她的手，也有点舍不得跟她分开，就点了点头。

    张大山和张翠翠一看就是亲兄妹，俩人都有一副好相貌，他个子长得也很高，这样的三月天，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外衫系在腰间，耳后夹着烟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见到徐红利，他随便打了个招呼，仍旧吆喝着打牌去了。

    徐红利不会玩牌，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

    他们打牌是四个人，张大山和王占友一组，马国明和吴天力一组，吴天力很显然和他们这些小混混不一样。

    他大约三十岁上下，长相还算斯文，身上穿着洋气的风衣，手腕上的手表一看就很贵，脚下的皮鞋也是锃亮。

    张大山和王占友一直在暗中搞小动作，马国明也是故意出错牌，一连三次都是张大山他们赢了。

    赢一局是十块钱，很快马国明就输的骂人了。

    吴天力倒是不恼，很不在意的把钱推过去。

    短短两个小时，吴天力和马国明都输了三百块。

    大概是觉察出来徐红利一直在不停的打量，而且似乎发现了什么，张大山就开始往外撵人了，他从赢的一堆钱里面拿了十几块递给妹妹，说道，“快走吧，回去晚了舅舅又要说你了”

    张翠翠没接钱，拉着徐红利一块出来了。

    此刻差不多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街面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徐红利一只胳膊扶着张翠翠，他一个男人不要紧的，要先送她回家。

    走着走着，张翠翠却不动了，徐红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昏黄的路灯下，其他建筑物都是一片黑暗，唯有对面的旅馆亮着灯，像是无声地邀请。

    徐红利有片刻的不自在，他总觉得张翠翠今天有点不以言，热情地过了头。

    张翠翠冲他娇笑，说道，“累了一天脚疼死了，估计我舅舅家也锁门了，要是这么晚叫门我舅妈骂人可难听了，不如咱们去旅馆歇一歇吧”

    她这么一说，徐红利就愿意了，不过，有点尴尬的是，他从家里来，衣兜里就装了五毛钱，住宿费肯定是不够的

    张翠翠见他点了头，拉着他就往对面走。

    旅馆的人认识张翠翠，她出示了身份证后，徐红利没有身份证也不管了，开了两间房给他们，递上钥匙又继续睡觉去了。

    镇上的旅馆条件很简陋，张翠翠进了房间倒不累了，张罗着打水洗了脸，又要了一壶热水，自己从挎包里掏出两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十分得意的说道，“刚才从我哥他们那里拿的”

    徐红利很少喝酒，他的酒量不行，喝了两杯啤酒就觉得晕晕乎乎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睁开眼，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张翠翠，差点吓得从床上跳下来。

    张翠翠早就醒了，她身上只穿着背心短裤，笑着就往徐红利怀里钻。

    徐红利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回事儿，扑通一声跳下床，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一边系扣子一边就往外跑。

    张翠翠撇了撇嘴，在被窝里躺好了闭上眼，这旅社烧了火炕，比舅舅家的床暖和多了，她决定睡到中午再走。

    徐红利一口气跑到大街上，此时大概是上午七点多钟，街面上已经有不少人走动，大多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五月的晨风带着清爽的凉意，他乱糟糟的脑子被风一吹，有了几分清醒。

    其实，张翠翠很多事都在撒谎，不用打听别人，徐红利也能推断出来，她那么漂亮，若还是纺织厂的会计，这样的姑娘恐怕是众人争夺的对象，好小伙子都要排队，怎么可能轮到他

    即便如此，徐红利也不想计较这些，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而是认认真真的思考起来，若是真娶了张翠翠，首先当然父母会不高兴，大姐也会反对，至于二妹和小弟小妹，他们还小，暂时可以不考虑。

    结了婚后，他肯定仍旧在镇上卖早点，张翠翠也就头一次刻意表现，帮着大姐做包子来着，后来再去了就不动手了，甚至一起吃了饭放下筷子就下桌，也不管其他人忙不忙，她是想不到帮着刷一下碗的。

    徐红利观察过了，张翠翠的确是又懒又馋。

    这样的媳妇娶回家，的确不旺家。

    不知为啥，这一瞬间他竟想到了白春花。

    人和人不能比，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白春花无论是哪一点都比张翠翠强。

    因为被徐桂红狠狠骂了一顿，张翠翠不敢来铺子里找徐红利，徐红利忙得很，自然也不会去找她。

    就这么平静的过了七八天，徐红利竟然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他突然觉得，就这么生活也挺好的，无论是张翠翠也好，白春花也好，暂时，他都没有太大兴趣。

    就现在这日子过得就很好，习惯了卖早点并不觉得累了，相反，这样的日子很充实。当然，偶尔他还是会出去闲逛的，但电影院肯定是不去了。

    徐红利经常去的是书店，他迷恋上了各种，但不舍得买，每次都是匆匆看上几十页就走。

    教室后面的数字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变成了鲜红的49。

    也就是说，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

    为了摸清全县高三毕业班的成绩，县上又组织了一次统一的模拟考试，这一次徐桂芳发挥的尤其好，数学，化学还有生物都是满分，剩下的几门也都考了一百一十分以上，她的总成绩是全县第五名。

    这个成绩让千山镇高中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因为徐梦倩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她为此也很自豪，但同时，一想到孙卫华给她的任务，又觉得徐桂芳这女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虽然当年她的丑事被闹得很大，但人们总是最健忘的，如今她年轻漂亮，又有体面地工作，学校好几个老师争着给她介绍对象。

    徐梦倩运气不错，挑了一个最优秀的，男青年长得高大英俊，是镇上五金厂行政办公室的，父母也都是五金厂的退休职工，家里条件很不错。

    她再水性杨花，终究是个普通的年轻女人，也对婚姻和家庭还有孩子充满了憧憬，因此，徐梦倩想和孙卫华彻底断绝关系。

    孙卫华答应过她，办好这件事儿就把她调到县上，但现在徐梦倩不想去县上了，她觉得在镇上挺好，离孙卫华远，慢慢也就断了。

    因此，徐桂芳这事儿，最好是办不成，若是办成了，她双脚也沾上了泥，那以后想洗白也难了

    徐梦倩翻来覆去的想，却没个好主意。

    然而徐桂芳却开始行动了。

    毕竟高考只有一个来月了。

    虽然冒名顶替的事情仍然没有任何进展，但她不可能像前世那样，坐以待毙。

    徐桂芳拿着自己的成绩单直接去找了县中的校长钱明武。

    诚然，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但是试想一下，哪个高中的校长看到她这样的成绩，能不心动呢

    的确，钱明武一开始听她要从镇高中转到县中，觉得这女学生胆子真不小，也真是异想天开，他们县中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训斥的话还没讲出口，徐桂芳就亮出了自己的成绩单。

    钱明武这下有点意外，虽然心里很愿意接受这个好学生，但出于谨慎，当场叫进来一个老师，让他去查了一遍档案，过了一会儿，那老师回来汇报，没错，上次高三全县考试第五名的确就是这个徐桂芳。

    不过，他还是有些顾虑，这样的学生都是学校的宝贝，想必千山镇高中也是如此，他倒是愿意接收，但那边能放吗

    当然了，不放他也可以单方面接收，只是那样弄得就不太好看了，传出去好像县中在挖其他学校的墙脚。

    钱明武脸色缓和了一些，亲自给徐桂芳倒了一杯水，亲切的问道，“桂芳同学，你先说一说为什么要转到县中来”

    成绩普通的同学还可以说县中教学质量高，想要提高一下学习成绩，但以她现在的分数，考上重点大学是简直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马上要高考了，县中是比千山镇高中各方面都要好一些，但是，转学意味着要重新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

    适应新的学习环境，新的住宿环境，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以及新的教学方法，若是适应的不好，成绩不升反降呢

    徐桂芳郑重其事的回答，“校长，本来我也是不想转学的，但是，最近这半年多了，我总是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高考落榜了，但同时有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女学生却去上了大学”

    这理由听起来似乎特别不靠谱，但钱明武却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心下一沉。

    他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见过

    的确有一些干部冒险为自己的子女操作，冒名顶替上大学。不过，这些人还算谨慎，一般顶替的都是刚过专科分数线的学生，分数太高的学生是不敢顶替的，像徐桂芳这样的，要是敢有人顶替，那真正是胆子不小。

    估计这个农村来的女学生太看重考大学的事儿，才会有这样的顾虑。

    校长冲她笑笑，说道，“你放心，你若是转到县中来，咱们学校的高考成绩都是从县教育局直接抄送的，若要是有差错，还可以直接去市里再查，断然不可能有冒名顶替的现象”

    就这样，徐桂芳很顺利的取得了去县中读书的资格。

    为了避免多生枝节，徐桂芳甚至都没告诉赵青青等人，次日晚上吃过饭，她推说身体不舒服没去上晚自习，一个人在寝室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悄悄就离开了校园。

    第二天一大早，徐桂芳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手里提着一只硕大的旅行袋坐上了开往县里的班车。

    她的学籍问题，自有县中出面来帮助解决。

    钱明武安排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崔广福带着徐桂芳办好了入学手续，徐桂芳多了一个心眼，填写学籍表格的时候，她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徐桂敏。

    崔广福早就从校长那里知道了她的情况，也了解到了这个女学生的顾虑，他扫了一眼学籍表，看到陌生的名字，立即说道，“徐桂敏同学，学籍的名字必须与户口上一致，你不要忘了也要改过来”

    徐桂芳感激的冲他笑了笑。

    办完手续后，崔广福领着她来到教室，此时恰好是上午第四节自习课，他叫来班里的生活委员赵萍芝，让她带着徐桂芳先去寝室放东西。

    县中比千山镇高中气派得多，不光教室和办公室都是崭新的红砖大瓦房，连女生寝室也很干净整洁，赵萍之帮她安排了一个床位，将被褥东西都收拾好后，上午放学铃也响了。

    赵萍芝很热心的掏出两张饭票，说道，“桂敏同学，你还没买饭票吧，先用我的吧，走，拿上饭盒咱们去打饭”

    徐桂芳笑笑，说道，“谢谢不用了”

    两个人走到食堂，徐桂芳先买了十块钱的饭票，然后和赵萍之来到窗口打菜。

    千山镇高中的食堂只供应白馍馍和菜汤，炒菜一概没有，县中的食堂好多了，不但有白馍馍，还有白生生的蒸米饭，炒菜种类也不少，有荤菜也有素菜，汤类有菜汤，鸡蛋汤，和小米粥。

    徐桂芳打了一份荤菜，其实就是白菜炒肉片，一份蒸米饭和鸡蛋汤。

    赵萍之也打了一份荤菜，两个白馍馍和菜汤，两个人端着饭盒往操场走去，是的，即便是县中，也没有专门能容纳几千人吃饭的饭厅，学生们都是去操场吃饭，因为县中不像千山镇学校面积不大，这边开水房紧挨着食堂，离教室挺远的，为了节省时间，大家都是匆忙吃完，刷干净饭盒再回教室。

    赵萍之人缘很好，一路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她领着徐桂芳找到一个空地，将饭盒放在地上，拿出筷子就开始半蹲着吃饭了。

    蹲着吃饭对胃肠不好，但徐桂芳入乡随俗也蹲下来开始吃饭。

    饭吃到一半，一个穿着军绿色罩衫，头发剪得很短的女生走过来，拍了拍赵萍之的肩膀，又冲徐桂芳笑了笑，说道，“你就是新来的同学啊，欢迎欢迎”

    赵萍之赶紧说道，“徐桂敏，这是咱们班的班长张海霞”

    徐桂芳冲张海霞笑笑，说道，“班长你好”

    张海霞很有派头的甩甩头发，说道，“快吃饭吧，吃完了回教室我给你安排座位”

    县中的高三毕业班是按照成绩分班的，高三一班和二班都属于快班，但一班的成绩又比二班强出不少，可以这么说，在一班想要做尖子生是很难的，因为从整个年级来看，班上一半多的学生都可以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尖子生了。

    这种前提下，人人都击破头想进一班，是不可能有什么空位的，不算小的教室里坐了五十多个学生，也是忙忙当当的了。

    张海霞指挥两个男生去校办领回来一张崭新的书桌，将最后一排的桌椅统一往里挪了挪，两侧的过道窄到仅容一个人侧身经过，才算把这张桌子放下了。

    也就是说，她这张桌子，是放在了教室后门的旁边，下课后要是有同学要从后门出入，都要经过她的座位，而且因为太窄，她必须站起来将凳子往里收一下才行。

    说实话有点不方便。

    徐桂芳将挎包里的课本文具掏出来放到桌洞里。

    刚收拾完，一个高个子男生背着书包走进来了，他看看自己的桌子，再看看新来的徐桂芳，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也没说，坐下就开始刷卷子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县中的物理老师比千山镇高中的老师水平高出不少，徐桂芳虽然物理成绩提高了不少，但很多知识点掌握的不牢固不透彻，她听得相当仔细，还不忘拿起钢笔快速记下来。

    邻桌的男生和她相反，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套卷子，整节课连头都没抬，专心致志的刷题。

    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资源

    不过徐桂芳最多也只是腹诽一下，别人的事儿她管不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快适应县中的节奏。

    比起千山镇高中，县中的确抓得很严，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跑操，六点半去教室晨读，七点吃早饭，本来八点才上课，但通常不到七点半班主任张庆贵就来了，他会背着手在教室巡视几圈，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自发的学习数学。

    上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一点半上课，唯有这个时间还算宽松些，很多高一高二的学生在操场吃完饭会去寝室睡个午觉，但这在高三毕业班是不可能的。

    除了走读的本县同学，住校的学生都自发的去教室学习了，根本没人回寝室。

    等到下午放学，吃完晚饭，六点半就开始上晚自习了，晚自习有三节课，九点半左右放学，但实际上，大家从教室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十点钟了。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回到寝室，大部分学生洗洗脸，还要挑灯夜战，不到十二点是不会睡觉的。

    如此一来，睡眠时间被一再压缩，满打满算也就五个小时多一点点。

    徐桂芳咋一来要赶进度，很多习题很多卷子都需要做，她第一次感觉到时间不够用，学习的时间不够用，休息的时间更不够用。

    很快，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瘦了一些，两只眼睛下还挂着大大的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