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冯允的身影从巨石后面一闪而过,徐皎皎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才刚转过巨石,立刻感觉到有人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冯世叔!”
她立刻举起手来:“我刚刚在那边看见你,所以过来打个招呼啦,我今天出来叫人做了炙子,你要不要一起尝一尝?”
古代称呼烤肉为炙,玉京里头有一家很有名的旋炙猪皮肉,就相当于今天的碳烤五花肉。
“你怎地就知道是我?”冯允松手,顺便在把她头上的簪花戴正,“这不是徐兄心爱的那盆月季么?就这么被你祸害了?”
徐皎皎捂住头发,转身不服气道:“哪里是糟蹋了?像我这么貌美的小娘子,这朵月季叫我戴了才算是物尽其用。爹爹镇日里把花盆放在书房不闻不问地,岂不是辜负了这月季的花期?花开堪折直须折呀。”
“这句倒好……可是你爹爹的新作?”
冯允把句子在喉舌间玩味一二,追问下句:“下半句呢?”
徐皎皎慌了一下,这句子是她前世所知道的诗词,说出来怎么交代出处?她赶紧岔开话题:“冯世叔问我怎么知道是你,我当然知道呀,官家都夸过你美姿仪,光看背影就知道必然是冯世叔,所以才能有这么器宇轩昂、风姿卓然的背影!”
换做是别人,这么狗腿定然叫冯允嗤之以鼻,偏徐家的这小娘子生得一副好皮相,说话的语气又软又嗲叫人认真不得。
自从他从冯家出来,对他真心的朋友也没几个,断了仕途的徐五倒是镇日里嘘寒问暖,卫氏置办的年节礼品中,也有一多半是正当用的东西。只是不知这两人怎地生出来个这么狡黠的小东西?五娘十六郎都是稳稳妥妥温温柔柔的,只徐皎皎一个,聪明透了不说,性子也完全与稳妥二字沾不上边。
“看来刘思远下的力度还是不够,”冯允的个子比徐皎皎高了许多,偏挑了眼睛看她,“拍马屁就好好拍,用的都是什么词?回去好好想想,下次拍出点花样新意来。再这么不走心的话,就叫刘思远给你多开一个时辰的课好了。”
徐皎皎苦着脸应下了,又伸头去看姐姐和苏七的动静,可她才伸出去头,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地冒出来一名盛装少女。
这人她不认识,可看装束,应当是家里非富即贵。少女双颊绯红,开口就唤道:“冯郎……”
有情况!
徐皎皎现在的位置正好在巨石的侧面,冯允那头的人看不见她,姐姐和苏七也看不见她。她美滋滋地靠紧了巨石,准备听八卦。
“小娘子自重,现在我和冯家已经没什么瓜葛了,大可不必这样。”
徐皎皎从来没听过冯允的声音这般冷淡,听他的话,这少女和他应当以前是熟识才对。
“表哥!”少女的声音焦急了些,“姑姑姑父那样对你,可是我心里头从来没想过悔婚的……”
“三娘慎言!”冯允连表妹都不叫了,冷眼看过去,“悔婚?什么婚约?当初也不过就是嫡母说过几句要讲娘家外甥女嫁给我,具体是谁,到底要不要嫁,可都没定下来过。我与你也并无什么私相授受,还请三娘自重。”
“表哥,我真的不在乎你还是不是冯家公子的!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财产,我只在乎你这个人!”
喔……
徐皎皎没忍住伸头出去看了看,却被冯允一只手按住头按了回去,不过反正对方也没说让她走,她忍不住又靠了靠,竖起耳朵听着不常见的大八卦。
“哦?在乎我这个人?”冯允一手把徐皎皎不老实的小脑袋按了回去,感觉对方额头上毛绒绒的碎头发搔着手心,倒像是摸着什么小动物,“在乎我这个人的什么?”
少女愣了愣,连眼泪一时间都忘记从眼眶里头涌出似的。她父母新近开始重新给她相看,可相看的哪有几个能比得上冯允这样的条件?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十六岁的进士,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她哪里还看得上别人?
“表哥这样的人品才学……”
冯允笑得越发温柔,声音也放低沉些:“表妹此说正对我心,不瞒表妹,自从离开冯家、又被冯阁老针对,逼我离开京城谋求外任,我这心里头对仕途越发放得淡了。表妹不喜财货,正是我心中趁意的妻子人选。可愿与我一同就此终老园田?”
“表……表哥?”少女惊愕,连带说话都结巴了些,“姑父不过就是生气你的态度太坚决,你去求求情……定然可以的,怎么说也有养育之恩……”
徐皎皎快憋不住了,忍不住想去看看少女的表情。可头还不等伸出去,就被冯允挡住了,对方的手还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疼得她撅了噘嘴。
“唉。”
冯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本就斩截如玉碎声,这样叹气的时候叫人觉得心都碎了:“当年姑父定了我做嗣子,就是看我八岁中了童子试,到现在在姑父身边侍奉也就不过七年。如今姑父已经入阁,我在京为官的话恐怕多有掣肘,放出去又没有治政经验……”
徐皎皎听见衣角窸窣做声,感觉是冯允上前了一步:“表妹可愿意与我从此归田园居?”
“表哥……”
少女的声音越发勉强:“三娘父母都在京城,家中只有幼弟……”
她说了半句,似乎说不下去,急促道:“表哥,我听见阿姐喊我了,我先去了!”
听见少女沿着来时的路途急匆匆跑了,徐皎皎这才忍不住从巨石后头跳出来,她忍笑忍得腮都酸痛了。
“冯世叔,你这样不太好吧?人家看重你的人品才学,许是真的呢?”
“真的?”
冯允头都没偏,只是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前几日她还欢天喜地地备嫁,只是听说提亲的许公子面上生了许多疥疮,这才今日来了这么一出戏罢了。”
“再说,”冯允冷笑一声,“权势财富,便是我也爱的。冯家弃我如敝履,我将来必定要入朝入阁位高权重,我全心想要尚且还没得到的东西,她有什么资格开口就说不在乎?”
他这才扭头看了徐皎皎:“八娘可是觉得我说得过分了?”
徐皎皎笑得双眼眯起来,甜甜软软地开口道:“不呀,喜欢一个人的权势地位和喜欢一个人的人品才学,有什么高下呢?这么想的人,不过就是担心自己不复权贵之后遭人抛弃罢了。天子地位最为尊崇,难道他会担心别人因为他是天子才尊敬他么?”
觉得自己说得好像太严肃了,不符合小娘子的年纪,徐皎皎吐了吐舌头:“我就从来不在乎别人因为我长得好看喜欢我,因为我一直都这么好看呀。”
听见前一句的时候,冯允转过身来,正待要说什么,听得这句,却突地笑了。
他少有笑得这么开怀的时候,明朗如艳阳融雪,清澈如林间幽泉。
“对。”
徐皎皎感受到冯允整理了一下她额前的乱发,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分,却不是刚刚那样哄骗,而是多了几分磁性。
“你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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