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一杯茶, 左手一块糕点, 就差罗钦的故事了。
看着突然失去说话欲望而陷入沉默的罗钦,不明所以的霍淩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要讲故事吗”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什么还不开始。
罗钦“”再次发现霍淩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太子殿下, 他缓了缓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我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
“没事, 你先讲。”霍淩摆摆手,“大不了孤自己脑补, 实在不行叶晓还会给孤做补充。”
被点名的叶晓轻抬起眼,展示了属于自己的存在感。
罗钦有些茫然, “脑补”
思考着该如何解释他这突然冒出来的词, 霍淩抿抿唇,不太确定的说道, “应该就是根据你的说辞, 我在自己的想象中对其添砖加瓦。”话说到后面的时候已经不见半点犹豫, 莫名自信的霍淩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对, 就是这个意思。”
完全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然而罗钦却受到霍淩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轻松情绪的感染, 背负了血海深仇的他心下无比复杂之余, 也忽然觉得那些混杂了鲜血与痛苦的记忆,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切齿。
思绪渐渐飘远, 罗钦发现如今居然能够无比平静的揭开自己的伤疤,将下面血淋淋带着脓的肉暴露在日光之下。
罗家的灭门,完全可以用“无妄之灾”这四个字来总结。
在江都书院就读的罗钦放假回家的时候,罗家的船行过流月坞这个码头。
正逢十五月圆日,罗钦为了见到水中月与天上月被盈盈秋水分开的景象,想看看以“水天一色”得名的流月坞的美景,他在流月坞逗留了一段时间。
结果,月圆日不见皓月,只有涛涛的水声和幽深的夜色,水天一色的景象没有见到,他反而顺手救了一个人。
一个从芦苇荡中漂过来的男子,随着跟着月光流动的水波,撞到了他的船。
顺手救下对方,这个连头发都在滴血水的男子醒来以后,一言不发的朝他拱了拱手,随后直接跳入水中,溅了猝不及防的他一脸水。
夜色深沉,水花四溅。
待得水面恢复到最初的平静,哪见那个他顺手救下来的男子身影
如果不是发现了对方遗留在船上的包裹,罗钦说不定都要以为月下发生的那一切,其实只是他的一个梦。
罗钦并未将这夜发生的事当回事,也并没有对家里人提及,直到罗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被灭了门,而他也成为了见不得光的老鼠,在东躲西藏的这段时间,他才明白一切的开端,源于那个连头发都在滴血水的男人,也始于他当时出门时随手揣到袖中准备找人问问情况的东西。
故事很简单,只是里面夹杂的生与死,让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拿出昨夜叶晓没有接的东西,罗钦将之递给了霍淩,“殿下,这就是害得我罗家满门被灭的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攥紧了这不过半指厚的书册,手背上的疤痕纵横交错,和他的脸一样狰狞可怖。
罗钦讲述的故事,霍淩总觉得靠脑补都脑补不出精彩的“恩怨情仇”,然而对上罗钦那平静到近乎淡漠的视线,忘记自己该说什么的霍淩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交出这本他无数次想要毁掉的造成他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罗钦意外的感到有些轻松,就连原本紧皱眉头而夹出来的痕迹都淡了不少,“一本账本,一本能够轻易动摇江南官场的账本。”
一字一顿的说完,罗钦讲完自己的故事并交出了东西后,他垂了下头,就连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来,罗钦再次藏住了自己的脸。
霍淩的手颤了下,突然觉得手中的东西有点重,然而那种“我好像又可以搞事了”的情绪却先冒了出来,以至于他随手翻看手中东西的时候,显得有些饶有兴致。
在霍淩翻看着他有看没有看懂的账本之时,一边的叶晓端起茶轻抿一口后,不等霍淩扭头就自己没看懂的内容问他,叶晓先一步温声对霍淩开口,“这应该是某些人收受贿赂,以及买官卖官的证据。”
当罗钦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叶晓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也许还有做了朝廷禁止私人经营的买卖的相关记录。”
罗钦眉头一动,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盐”从罗钦的表情变化中得到答案,叶晓将茶盏放回桌上,神色骤然一冷,“不是盐,那就是矿了呵,江南的这些人,胆子还真大。”
霍淩偏头看了看又将头垂下去的罗钦,“故事讲不好就算了,”他又偏头看了看一边半垂着眼帘的叶晓,满脸不满的霍淩将手中的账册随手一合,扭头质问罗钦,,“为什么你还要跟叶晓进行一些我看不懂的交流”
“明明孤才是做主的那个,为什么就不能明明白白的跟孤说清楚,搞些暗地里的交流很有意思吗最后还不是要跟孤解释一遍。”故事没听好,整个人感到云里雾里的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将他排除在外霍淩很不满,视线扫向叶晓,满脸控诉,“有意思吗”
伸手一拍桌面,霍淩紧紧的盯住叶晓,大有对方不解释他就要扑过去咬叶晓一口的意思。
在霍淩目光如炬的注视下,叶晓的手握成拳头,弟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殿下,是这样的”
随着叶晓细致的解释,霍淩终于不用靠脑补也补足了罗钦的故事。
罗钦无意间救了一个人,对方是江南总督的心腹,其在为江南总督做暗账的时候留了一手,总共做了两本账本。
借着手中留着的那份账本掌握的“秘密”,狐假虎威的江南总督心腹流连在江南各大势力之间,游刃有余的为自己牟利,直到因为一个江南总督的敌对势力送过来的美人,他失了心也翻了船,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知道心腹居然还留了一手的江南总督骤然翻脸,而他也成为了被江南各个势力追杀的对象,他们最后在流月坞发现了他的尸体,然而却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于是,各个势力将目光放在了江南总督前心腹死的那段时间,从流月坞经过的船只上。
秉承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理念,那段时间从流月坞经过的船只都遭了殃,罗家只是其中最富也最有名气的一家,那些不知什么时候销声匿迹的渔民和船夫,还有被众多势力瓜分后消失不少人手的商船,都是连罗钦都没注意到的存在。
不是只有罗家才倒霉,所有与江南总督前心腹接触过的人,所有那个心腹走过的地方,全都遭了殃。
江南总督的急迫,让很多人都意识到一件事那个心腹手中握着无比要命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谁也不知道那个东西还在不在,平静的水面下暗涌骤起。
有人想要这个东西,有人想毁掉这个东西,还有人想心思各异的情况下,江南原本隐隐维持的平衡渐渐失衡。皇帝陛下派来的人也在波涛汹涌的江南中,或或暴露或成为炮灰,损失了不少锦衣卫和青羽卫。
不幸出现在流月坞的罗家,成了各个势力互相试探与争锋的炮灰。江南总督最初对罗家是准备“先礼后兵”的,只可惜下头人执行的时候,因为白家的插手,江都一夜过后,再无罗家。
罗钦的舅舅白越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并与别人一同瓜分了罗家剩下的势力,还成为了后来搜寻罗钦的主力。
时运不济的罗钦,惨遭灭门,亲人插刀,好友背叛,原本的天之骄子成为了见不得光的老鼠。
“真惨。”
得到叶晓的补充,终于弄明白罗钦的故事是怎么一回事,霍淩忍不住同情他,“惨成这样,居然还没有成为魔头,你果然是个好孩子。”
被夸“是个好孩子”的罗钦睫羽微颤,他仍旧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抬头对霍淩扯出一个微笑。
至于一边的叶晓,垂眸翻看着账册的他头也未抬,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殿下,平时少看点江湖话本。”
半点不心虚的霍淩理直气壮的地反驳,“我没有话本。”话本都给阿玥了,他一本都没有。
“那就少听贵妃娘娘讲故事。”叶晓从善如流的改口。
“哦。”
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霍淩绝不承认小时候真的将叶贵妃讲的故事当了真,并且曾经有段时间真的以为男扮女装就是真的成了女人,女扮男装就是真的成了男人
回想起曾经扯着因为任务原因扮过美人的叶晓追问而被揍的经历,霍淩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江南的水果然很浑啊,不过说起来,要怎么买官卖官”第一次发现居然可以这样做,霍淩不免有些好奇,“难道还涉及到吏部尚书那个老头子”
哪怕跟吏部打了不少交道,霍淩至今也没记住对方的名字,对吏部尚书唯一的印象,就是对方那快垂到胸的长胡子。
“如果那个老头子也掺和了进来,那还真是嘿嘿。”叫那老头子在他轮到吏部学习期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待他,让他抓到把柄了吧。
没等霍淩问出什么暴露智商的问题,叶晓先打破了霍淩不切实际的妄想,“殿下,如果连吏部尚书都参与了买官卖官,那大周就真的要完了。”他进一步做了解释,“像县丞与县尉,以及衙役这些不是很重要的职位,一般只要直属上司提出人选,知府这边的人进行相关的审核和批准即可。”
“这种情况,甚至都不用劳烦吏部。”不知想到了什么,叶晓眯了眯眼,“不过吏部也并不一定清白。”
叶晓感到了棘手,但是想想鱼龙混杂的江南,再想想他损失在江南的手下,看看一边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罗钦,再看看他手中记载了见不得光的交易之余,还展现了江南盘根交错的势力情况的账册,叶晓在意识到皇帝陛下对霍淩拥有极高期待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事实
“殿下,您真的很幸运。”
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选择了江都作为第一站,遇到了当习惯“墙头草”而又一次准备选择的欧阳若,更遇到了手握江南各方势力都想要的账册的罗钦一天不到的时间,在他和宫嶷还在找切入点的时候,“切入点”就等都等不及的自动送上了门。
叶晓原本以为这趟江南之行会很艰难,他们甚至会无功而返,可是如今看着踏上江南土地一天时间都不到的霍淩,他却拥有了信心。
他轻勾起唇,再次对霍淩表示,“殿下,您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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