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回到侯府那一日,风和日丽,然而听雨轩却不似这天色旷丽平和。
刚至倒座儿,就看见所有的小丫鬟都围在那里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声音最大的便是木槿。
“魏紫姐姐短短几天就被配了人,嫁了出去。世子明显是铁了心护着那个人了,芳芷姐姐都气哭了。”木槿一副心疼芳芷的模样。
“可不是,但世子既然喜欢那小丫头,为什么不直接收了房,这么躲躲藏藏的,该不是那小丫头根本不是咱们听雨轩的人吧?”
“想什么呢?就算是别人院子里的,以世子的身份地位,还不是想要就要了。”
“如果是七小姐房的呢?世子是兄长,自不好开口。七小姐的贴身丫鬟宝薰那可是个漂亮的,又知书达理,世子肯定喜欢。”
木槿尖锐道:“世子不是这样的人。”
柳绵心虚地在一旁收拾完自己的床铺,她又听得木槿道:“你们几时见世子对漂亮丫鬟另眼相待?再说了,整个侯府都是世子的,区区的庶女,世子哪里放在眼里。这件事肯定大有蹊跷。”
“木槿说的也是,世子平日连听雨轩都少回。回来时不是去上房请安,就是在书房,有时都宿在前院压根不回来。夫人还没进门呢,世子都说了夫人不进门,他不会纳妾。”
“那肯定是那个小丫头有问题。魏紫姐姐只看见那小丫鬟插花,没见着世子对她做过什么,一厢情愿猜测是世子喜欢的人。”才几天,木槿已经改口了。
木槿这时才发现柳绵回来了,“柳绵,快过来,你说说我说得对不对?”
当事人柳绵有点慌,小声道:“木槿说的有道理。”
木槿洋洋得意道:“就说你们想的太少,一切都往内宅上想。世子是什么人?保家卫国,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他的想法岂是你们能猜到的。”
柳绵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依旧背着花锄走到园子里。
几日未回,小花园里都花都有些萎靡了。柳绵最是爱花,心疼极了,仔细侍弄花草。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池水边,这里也与茅屋那儿一样,种着一树梨花。
老侯爷似乎特别偏爱梨花,所以在这小花园,种了两树梨花。梨花白胜雪,香气宜人,可以做香料,也可以做吃食,到了金秋时节,这满树的梨子又香又脆,酿酒或者做果脯极好。
柳绵呆在梨花树下,花瓣落下,落在她的发髻间,双环髻的飘带被风吹得徐徐飘飞。
那一日,就在这梨树下。
素日她最喜薄雾弥漫的小花园,所有的花都被笼罩在如梦似幻的雾色中,朦胧美丽。
她转过假山,正至这处,就见一仅仅穿着一层单薄亵衣的世子立在池水中。黑发散披,静静望着远方,脸颊上残留泪痕,眼神阴郁,恨意惊人。
柳绵吓了一跳,不小心后退碰到梨树,脚踩着清晨滑溜溜的苔藓,跌坐在梨花树下。满树梨花花瓣摇晃,片片梨花似雨落下。
世子的目光忽地穿透梨花看了过来,杀意彻骨,柳绵吓得连哭都不会了,苍白着小脸惊恐地看着世子。
看他从水中走出,池水底的湿泥将他的靴子和裤腿弄得污秽不堪,走在地上,一片黑漆漆的湿泥,好似从地狱里一步步走上来的恶鬼。
柳绵睁大眼睛,单纯的眼眸无助地积聚泪水,话都说不出来,唇已经被堵上了。
他的手指被雾气冻得冰凉,撕开她的领口,伸了进去。他的唇,咬破她的唇染上鲜血,可他的眼泪却浸透了她的脸颊。
疯狂地亲吻不过一会儿,世子却突然停止了动作,抱着她,脸埋在她的肩头,肩头被温热的泪水打湿。柳绵被吓坏了,一直在发抖。
“柳绵?”温柔的声音疑惑问道。
柳绵回过神来,身旁立着一温柔可亲的绿衣姑娘。她眉眼弯弯,杏眼樱唇,梳着随云髻,行动似弱柳扶风。柳绵笑道:“汀州姐姐,你怎么来小花园了?”
汀州与芳芷不同,她为人最是亲和大方,处事也公道,不随意责罚人,小丫鬟们都挺亲近她的。而且,汀州认识柳绵,还是因为柳绵娘的关系。
“怎么哭了?”汀州拿出帕子替柳绵擦了擦眼泪,“是谁欺负你了吗?”
柳绵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她低头,困惑道:“汀州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你说。”
柳绵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汀州手一顿,“怎么,小丫头思春了?”
柳绵连忙摇摇头,“不是,不是。”她抿了抿唇,“汀州姐姐,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会哭?”
“哭?”汀州疑惑不已,“刘骏在你面前哭了?”
柳绵连忙道,“不不,不是,骏哥哥没哭。”
汀州帕子遮着唇笑了起来,“傻丫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若他肯在你面前落泪,想必是极信任你了,”
柳绵有苦说不出,她是不小心看见的。
“汀州姐姐,出大事了!”
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过来,语气着急,“我姐姐竟然爬床,惹了世子发怒,要活活打死她。”
汀州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上,“你说什么?”
小丫鬟吓坏了,“世子要活活打死我姐姐,你快去看看呀,为我姐姐求求情吧。”
那小丫鬟柳绵认识,是芳芷的妹妹芳草。汀州已经跟着芳草过去了,柳绵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听雨轩正厅,一女子正惊慌失措地哭诉着,“爷,奴婢错了,奴婢错了!爷,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原本伶俐泼辣的芳芷此刻却苦苦哀求,她身上仅仅穿了个肚兜和纱裤,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正厅里,惊惧地看着那抬过来的长凳,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爷,芳芷是喜欢你,才做出这混账事!求您了,求您了,看在芳芷从小服侍您长大,饶了奴婢吧。”
汀州才踏入正厅,听到这话,楚楚眼眸看向正厅里坐在前面的世子裴明衍。他也衣衫不整,衣裳松松垮垮地敞开了一些,隐约可见里面的白皙胸膛。墨发也有些凌乱,手肘支着额角,斜倚着茶桌,漠然地看着求饶的芳芷。
汀州心下一个咯噔,不敢把预备好的求情话说出口了,反道:“芳芷,你做了这没皮没脸的事儿,怎么还有脸求爷原谅?”
芳芷听到这话,恨恨地盯了过来,然而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嘴巴已经被堵上了。
“拖到院子里去,把所有人叫过来,观刑。”裴明衍揉了一下额角,“以后有人再犯,依例行事。”
芳芷扭身想要挣脱婆子的手,然而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儿,怎么可能挣脱?直接被拖了出去,按在长凳上。
外面,柳绵跟一众小丫鬟们挤在一起,怔怔地看着芳芷被一下又一下按着打。
又长又厚的板子毫不留情地打在芳芷的臀上,第一下打下去,芳芷挣扎得越发厉害。可是随着板子一下下落在她的臀上,鲜血溢了出来,芳芷挣扎的手也垂落了下来。
院子里落针可闻,所有人噤若寒蝉。
那一下下,柳绵看得脸色惨白不已。仿佛那里趴着的人是自己,被打的人也是自己。
芳芷是生生被打咽了气的,漂亮的眼睛却怨恨地看着门口脸色苍白的汀州。汀州盯着那眼睛,唇抖了一下,低头转身离开了。
“好了,散了散了。你,你,把这里收拾干净。”婆子抬走人,被点中收拾这里血迹的人,恰恰是傻乎乎还呆在原地的柳绵。
她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握着被塞进手里的帕子,另一个丫鬟见人走了,忙不迭道:“我去打水,你先擦着。”
柳绵僵硬地转头,“啊?”那个小丫鬟已经走远了。
柳绵腿软,跪坐在地上,手正好碰到仍旧温热的血,吓得抽回了手,惊慌地看着满手的血。
她无助地抬起头,正看着坐在正厅里面的世子。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如那夜,她点灯是看见坐在床边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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