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佳时倍惜风光别

    “万缕横陈银□□,一尘不入水晶宫。”

    两个御前内监拉开一幅银琉璃制成的珠帘,明亮如银,澄澈如水晶,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尘。

    乾隆替人夹了一箸子五香鳜鱼片,眼里满含笑意:“琼枝瞧着这帘子如何?”

    婉秋怔怔看着眼前的水晶帘,如铺开的银雪,荧光不定的映出细碎朦胧的帘影。

    她何时见过这样奢靡的东西,饶是自问见过了不少大风大浪,但却勾起了女子骨子里的喜好饰物奢华。

    “好看,好看极了。”

    乾隆用玉箸敲了敲碗边,道:“别盯着它看了,朕要把这帘子挂在乐寿堂的正间,银光洒下,定是美景如画。”

    两声清脆的敲碗声将婉秋的目光拉了回来,但她仍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上几眼,听人说要挂在正间,婉秋想也没想,直接道:“不可!”

    乾隆似是被她这么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又夹了一箸子江米酿鸭子,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在炫耀宠爱呢!

    但这话婉秋到底还是不敢说出来,话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变成了:“自然是不妥,这么精贵的东西,挂在正间可不好,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金屋藏娇,越是精贵的东西,越是该放在里头,来往人多,碰坏了这御赐之物,嫔妾可是拿脑袋都不够赎罪的呢!”

    乾隆一听,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他更是被那句‘金屋藏娇’给吸引过去了,揶揄笑道:“琼枝近来功课学得不错,还知道金屋藏娇了,朕是不是也该建个金屋,好藏住琼枝?”

    婉秋被他说得脸红,心里腹诽一句老不正经的,手里却飞快的扒拉着饭进嘴,不愿再同他搭话。

    有许多次婉秋都有一种,万岁爷是以调戏她为乐的念头。

    乾隆爱极了她这副小女儿家的娇羞情态,想起那日同李玉闲谈时,李玉道:“万岁爷待林常在真是打心底里疼爱。”

    彼时他道:“林氏不如令妃、舒嫔那样惯会邀宠,也没有皇贵妃、嘉贵妃那般自恃身份,更不像愉妃、婉嫔、怡嫔一般见着朕就像个木头人样,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后宫美人如花,她是很特别的那一支。”

    乾隆的温柔直达眼底,将一只榆钱饽饽一分为二,分了一半给到婉秋碗中,婉秋正在细细嚼着江米酿鸭子,暂且不动,倒是乾隆,才咬了一口就轻轻皱眉。

    “这个榆钱饽饽怎么有点苦?”

    婉秋不疑有他,兀自咬着鸭子道:“啊?榆钱饽饽不是一直是有些苦的吗?”

    同皇帝进膳时,即便是在嫔妃处,满桌菜肴多是由御前的人端过来的,再添上陪膳嫔妃的份例膳食,只是这道榆钱饽饽不是什么专门的御菜,万岁爷却是每顿都要吃,榆钱饽饽嫔妃处也有,索性御前的人也不准备这道了。

    这碟榆钱饽饽是婉秋份例之中的。

    乾隆吃了这么多年的榆钱饽饽,何时吃过苦的?当下深觉不对,问道:“琼枝的意思是,每顿这榆钱饽饽,都是有些苦的?”

    婉秋睁着一双无辜水灵的大眼道:“是的呀,嫔妾从前没吃过这个,也是从这个月才开始吃的,起先嫔妾还吃不大惯呢,差了丹桂去问,那御膳房的孙御厨和小德子都说榆钱饽饽是有些苦的,吃惯了也就好了。”

    说着婉秋还撒起娇来:“万岁爷,琼枝可不可以少吃些呀,苦饽饽不好吃。”

    乾隆的脸彻底黑成一片,叫了李玉进来,把这碟榆钱饽饽拿出来:“去太医院把张太医给朕叫过来,再把御膳房的孙御厨和小德子都给朕抓到这里来,尽快!”

    婉秋像是被吓到了,扑闪了几下眼,怯怯道:“万岁爷,这是怎么了,这榆钱饽饽,有什么不对吗?”

    乾隆的脑海中又闪过那次太后千秋宴上,令妃流下的那一滩鲜红,眼过婉秋微微隆起的小腹,着实是心惊肉跳。

    竟敢,竟敢有人在他的御赐之物上动手脚!

    乾隆深吸一口气,压住额头暴起的青筋,极轻柔道:“琼枝,没事的,这里交给朕。”

    李玉很快的将张太医,孙御厨,小德子都一并带了过来,乾隆将那碟榆钱饽饽扔给张太医,道:“给朕看看,这榆钱饽饽为何含有苦味?朕让你照料恭贵人的饮食,千万谨慎,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张太医一把白胡,已是个经年的老太医了,正因如此乾隆才放心将此事差遣给他。

    张太医撕下一块饽饽,入嘴轻尝两下,大惊道:“陛下,这里头被掺杂了牡丹皮的粉末呀!牡丹皮乃是活血之物,小主若是多食,腹中胎儿难保!”

    婉秋闻言往后倒退几步,眼中含泪,轻咬下唇道:“你..什么!”

    乾隆心疼的揽住她,眼神如刀子般凌厉的划过他,语气中难压愤怒:“那你之前是怎么查的?,这活血之物是如何混进贵人膳食之中的?”

    张太医被吓得两股战战,当即跪下道:“回陛下,恭贵人每日膳食都是经了微臣的手查过,不曾有这牡丹皮呀!”

    李玉也被惊到了,万岁爷一直将恭贵人这一胎看的极重,若是出了什么纰漏...

    他连忙道:“万岁爷,快让张太医诊脉瞧瞧贵人是否已经中毒,对腹中龙嗣可有损害!”

    乾隆点头,婉秋被扶着进去,三步一回头,盈盈含泪看着乾隆,多少委屈和愤懑都包含其中。

    乾隆看的心一软,转头对着其余下跪二人,更是觉得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那孙御厨和小德子见了榆钱饽饽,就知道东窗事发,二人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乾隆坐回主座上,冷然道:“恭贵人品出榆钱饽饽味道不对,差人去询问,你二人却对她道,有些苦味是正常的事情,你们也不是头一天在宫里当差了,宫里头的规矩想来也明白,说吧,是谁指使的?”

    孙御厨和小德子原先还不明白为何自己都露了馅,如今听了乾隆的话更糊涂了,他们是收钱做了事不假,但从来没和恭贵人说过苦味是正常的呀!

    二人直呼冤枉:“奴才们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还请万岁爷明察!”

    乾隆哪里会信他们的话,料定了是他二人不肯供出幕后真凶,起身就是一人一脚,冲着心窝处踹过去。

    “说不说!再不说就拉去慎刑司!”

    乾隆自幼习武,这一脚又是下了十足十的力气,孙御厨和小德子挨了踹,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来,浑身都在发颤。

    他们这才知道自己既然被逮住,那万岁爷就觉得不会放过自己,慎刑司那地方总会有一百种让自己开口的办法。

    二人打了个寒颤,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全都倒了出来:“是..是鄂常在!她花了重金让奴才们在张太医检查恭贵人膳食后,将两份榆钱饽饽再调换一下,榆钱饽饽这东西各宫人人都有,不是什么单独特殊的,每日往各宫和阿哥公主所里就要送上百份,单看也瞧不出来,她说这事没有风险,就算出事了也绝查不到奴才们的身上,自有太医在前头顶着,到时再将两份榆钱饽饽调换回来便是,奴才..奴才是一时被钱财迷了心窍,还请万岁爷开恩呐!”

    乾隆沉着脸,俯视底下两个不住磕头的狗奴才,恨不得千刀万剐才解恨,他一偏头,见婉秋已经从内间出来,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的话。

    鄂常在?

    婉秋心中直摇头,那么一个做事张扬,头脑简单的女子,是绝不可能想的这么周密,要么就是她背后还有人指使,要么就是她是含冤的。

    乾隆上前拉住她的手,焦急道:“琼枝,如何了?可伤着孩子?”

    从后头出来的张太医俯身道:“小主体内毒性尚浅,想来食的不多,微臣只需开两副药,将小主体内的余毒逼出来即可。”

    听见腹中孩儿无事,乾隆终于安下心来,舒了一口气,将婉秋纳入怀中;“幸好,幸好无事。”

    婉秋轻轻偎在他身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萦绕在身边:“嫔妾畏苦,那榆钱饽饽每日便只吃一小口,这指使之人定是料到嫔妾头一回吃这个,又是万岁爷亲赏下的,不能不吃,才设计加害于嫔妾,幸而今日是万岁爷在陪嫔妾用膳,察觉出不对,要不然就这每日一小口,两个月下去,这孩子嫔妾料也是保不住了。”

    婉秋小声抽泣,像只无助的猫儿,畏缩在主人的怀中。

    乾隆目光一凛,朝后殿的延洪殿看去,鄂常在!

    等到将婉秋抱回床上,好生安置后,乾隆带着人直接朝延洪殿去了。

    人一走,只余松枝竹影在打扫着室内,婉秋望着幔帐上的团花锦绣,陷入了沉思。

    她与鄂常在有怨不假,鄂常在对她一直眼红也是真,可这一切,似乎还不足以成为她甘冒风险,设局害她的重要原因。

    这一切,在冥冥之中都像是有一只手在往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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