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马。莫白风远远指着都没有看见什么村子,走进去的路更是无比漫长。虞雨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双手支在腿上,抹了一把汗。“怎么……还没到?”
莫白风斜了他一眼:“真没用,你那一身肌肉都是白长的啊。”
虞雨薄薄的几块腹肌都是从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讲究好看不讲究实用,现在爬山反倒没有莫白风厉害了。
“你那白板身材……他妈的……怎么这么能跑啊……”虞雨气喘吁吁地在后面直伸手。
莫白风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从小就喜欢旅游,跟着我姐到处跑惯了,对长途早见怪不怪了。”莫白风说着停了下来,转过身等虞雨追上他。
虞雨来到他面前,摇摇晃晃地抹了一把汗,顺着莫白风的手指着的方向看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渐渐沉寂,黑暗终于笼罩了大地。他说:“辛亏我带了手电,不然怎么走……不知道之前下的导航管不管用。”
莫白风没说话,他看着远方,仿佛在思索什么。虞雨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地图,将之前下载的地图也打开了。“……怎么回事,定位不了啊。”虞雨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哎哟我草,这儿没信号啊!”
“走了。”莫白风说。
“走?等等我还没缓过气呢……等等我……”虞雨上前两步抓住了莫白风的手。莫白风莫名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虞雨。虞雨觉得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莫白风的脸,忽然之间神情一怔,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却摸了个空。虞雨回过神来,在莫白风疑惑的眼神下喃喃地说道:“我眼花了……以为你头发变长了……”
莫白风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将背包提了提,说道:“走吧。”
虞雨将电筒往前一送,和莫白风并肩跨过了草丛。
天色已经落入了最后的漆黑,半空没有月亮,陆陆续续的星子开始隐现出来。虞雨跌跌拌拌地跟着莫白风又走了四五十分钟,走得腿酸腰软。他抱怨道:“你怎么认得路的?这儿没路啊……”
莫白风的手紧了紧,他说:“摇光指南,贪狼向北……”
“你说什么?”虞雨掏了掏耳朵。
莫白风楞了一下:“我说什么了?”
虞雨狐疑地看着他:“我问你怎么认得路呢。”
“……我记得。”莫白风说着向前加快了脚步。
虞雨再又经历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步行之后,才终于豁然开朗。和莫白风之前所说的不错,在一片环形的连绵山脉中间,竟然有一片小小的平地。而更让虞雨震惊的是,这片广大的平地上铺满了田野,在星光的笼罩下,田野里的作物几乎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水银。虞雨忍不住张口惊叹了一声:“老天,世外桃源啊这是!”
莫白风远远看着大片的田野,视线穿过了田野和笼罩在作物上空的薄薄的雾气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拽了拽虞雨,一边走一边有些怀念地说:“以前每到收获的时候,我就从田的这头跑到那头。我们的田地是公用的,每家负责一两种作物,等到长成熟了,就一起吃。”
虞雨看了一眼莫白风,只见他脸上露出了一种浅淡的微笑,顿时也笑了起来:“你小时候一定很皮。”
莫白风一下子笑了:“我外公老说我一天不管就上房揭瓦,我捣蛋的时候没把村子从东头拆到西,就这样他也没打过我。”
虞雨说:“你先前对你老家半句不提,我以为你当真什么都忘了呢。”
莫白风的脸色忽然僵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一种茫然和困惑。他说:“……现在想起来了。”
“触景生情啊。”虞雨拍了拍的肩膀。星光很亮,也许是乡村的缘故,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所有的星子都亮得像一盏盏小灯。下方的田野和依稀的村落像是梦境一样在他们眼前铺开。虞雨远远张望了一下,说道:“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一户人家都没亮灯。”
莫白风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也不说话,抬步就走上了田埂。最大的那条田埂算是主干道,非常宽阔,地面凝实。虞雨的手臂已经很酸了,但见莫白风仿佛毫无感觉一般向前走着,也不好意思再说累。他总不能比莫白风还弱不是?
莫白风的脚一踏上那条宽阔的土路,神情就有些恍惚,隐约想起了梦里的场景。那也是一条土路。在那个时代,这样大的一条路在小地方就被称作官道,是能行兵的。
“怎么了?”虞雨推了推一动不动的莫白风。莫白风回过神来说:“没什么。”
他向前走去。越走,他的神情越恍惚。眼前的路开始渐渐和梦里所见重合……
他在官道上轻轻喘息,用手捂着胸口,背上背着一个半身是血的男人……
天空中是明亮的星子,所有的星都按照它们既有的轨道运行,天灾人祸,无不出于其中……
他向前一步步走着,脚尖点地,向下一沉,再微微弹起,每弹起一次,便向前跃出三四米。他犹如一阵风一般向前轻盈地点踏,周身环佩无一相击。
背上的人全身覆盖盔甲,少说有二百斤,却仿佛轻若无物。他抬头看了看天幕,黑漆漆的天穹里,几颗稍稍鲜明的星在隐约闪烁着。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奔行声……
“……小白?小白?”虞雨又推了莫白风一把。莫白风猛地清醒过来,却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头。村子已经近在眼前了,再往前几步就是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潼乡”两个字。
莫白风楞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方才他还在远处刚刚进山的口子上,怎么现在就……
虞雨将手里的包放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说:“终于到了,这有没有招待所啊……”
莫白风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提起虞雨放下的包说:“没有吧,不过有公共住宿的地方,以前也有外地游客过来的。”
“哟,居然还有外地游客。”虞雨看到自己的包被拎走,一面觉得松了一口气,一面又觉得有些悲催,心里有点儿想将那包抢回来。
“嗯,我小时候都叫它客栈,所有人都那么叫。”他一面说着,一面一步跨进了那块石头所划分的地界,走上了那爿小桥。莫白风上去的时候,桥没有发出任何响声,然而虞雨一步踏上去,桥就开始“嘎吱”作响。
虞雨赶紧张开两臂稳住身体,看向了莫白风:“我没那么重吧?”他看了看莫白风手里的两个包。
莫白风楞了一下,说:“你把背包给我试试?”
虞雨把背包也给卸下来了。
莫白风将背包背在自己身上,站在桥的中央看虞雨。虞雨蓦然产生了一种心慌感。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莫白风,然而这一次连莫白风都感受到了桥的晃动。
“你别动!”莫白风赶紧说。
“我不动!你过来点儿!”虞雨有点儿慌,也不知慌什么。这桥下顶多一个一米不到的小水沟,就算掉下去了也不会出事。
莫白风到桥的对面卸下了包,在虞雨患得患失的眼神中又回来,拉了他一把。莫白风这一拉,仿佛先前的一切摇晃和危险都不存在了,虞雨脚下的桥稳如泰山,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接着愕然地跳了两下,那桥也没有半分摇晃。
“这……你们村桥还认人是吧?”虞雨瞪着莫白风,让莫白风有些发白的脸色微微缓和。莫白风抓紧虞雨,将他带过了桥,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虞雨的手。两人傻愣愣地静止了一会儿等待任何可能发生的事,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动静。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邪门。”虞雨低声嘀咕了一句。莫白风瞬间想起了那面放在梅潇潇阁子里的镜子。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邪门。
“哎,村里有人啊。”
莫白风拾起地上的包时听到虞雨说了一句。他抬起头来,只见村中央有一户亮着灯,那是一个比周围的房子都更大一些的房子,屋顶上插着面老旧的旗。
“那是祠堂,”莫白风一边走一边说,“逢年过节的时候,都要摆阵势,祠堂背面就是客栈。”
“这么说我们今晚歇那儿?”虞雨接口道。
莫白风点了点头,却忍不住说:“……我想先去看看外公。”
虞雨没反对,现在他身上的包几乎都在莫白风身上,只有手里一个小小的袋子,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了。莫白风举重若轻地扛着大包小包,顺着记忆中的路向他熟悉的方向走去,在看到那扇老旧的门扉时,他的神情又有些恍惚了。这到底……是梦里的那户人家,还是他外公的房子呢?
他将右手的东西放下,空出手来敲门,敲了七下,再四下。
莫白风敲完就愣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虞雨低声说:“老人家是不是已经睡了?”
虞雨的话刚说完,门板就被挪开了一块,一个老人的面孔出现在虞雨和莫白风的面前。让莫白风松一口气的是,老人的面孔还是他记忆中外公的面孔,而不是梦里的那个鹤发童颜的老头。
“……白风?”老人迟疑地叫起来,老迈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不敢确认的欢喜。莫白风立刻叫道:“阿公。这是我朋友。”
老人咧开嘴笑了起来:“哎哟……都多少年数没见了,纳罕老不回来啊!还带朋友回来……”他张开手臂用力拍了拍莫白风的肩膀,将人揽了进来,又为虞雨多打开了一块门板。虞雨连忙道谢,并赶紧将莫白风放下的行礼提在手里。
“不要忙的,我们去客栈住。”莫白风一面说着,却一面顺着老人的推搡进了屋,虞雨跟着两人一边走一边看四周。先是一个柴房,柴房里的柴火堆得老高,一直到了房顶,房顶有五米高,最上面的大梁上挂着一张红纸,纸上胡乱地画了点儿什么。柴房的地面就是坑坑洼洼的未经修饰的土地,一些小的坑里还有些积水,因为屋顶是漏的,透过屋顶都能看见外面的星子。有一条狗守在柴房和正屋之间的过道上。那是一条最普通的狗,农村里随处可见。它站了起来,冲着老人直摇尾巴,看见莫白风却又停止了摇动。它冲莫白风吠了两声,嗅了嗅他的衣角,被老人一声呵斥就后退了两步。虞雨都觉得这狗有点儿灵了,显得特别懂事,门神似的。
虞雨一走到他跟前,那狗就狂吠起来。莫白风连忙转头拉住了虞雨,那狗的吠声渐渐地小了,变成了“呜呜”的声音。
虞雨有些尴尬地看了老人一眼,却见到老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古怪,见虞雨看他,他换上了一张慈祥的脸,说道:“这狗好斗。”
莫白风回头对老人说:“伊怕狗。”虞雨刚想反驳,老人就说:“那就把伊拴起来。”
老人和莫白风说的都是土话,虞雨一个北方人只能听个半懂。见老人从一旁拿出条狗栓将狗系在了一旁,他想说“不用了”,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莫白风倒是敬业地将他给一路拉进屋内,屋里一张八仙桌摆在房间中央偏北的位置,再往北是一张大幅画像,供的是观世音。
主堂里摆件很少,除了桌凳就是几张竹椅。莫白风将东西放在角落里,随意挑了一张竹椅坐下,和老人说起话来。莫白风语速慢时虞雨还能听个大概,语速一快,虞雨就抓瞎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还有电,却依然是没有信号的模式。他看了一圈四周,整个屋里没有一个插座。他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个屋里没有电器。就连光,也是四周的蜡烛提供的。
屋子四角四个蜡烛,都是白的,只有供桌上的两个是红的。虞雨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了看屋子上方。就和柴房一样,屋顶的大梁上也有一张红色的纸包着,垂下来的部分写着些看不懂的东西。
虞雨再次看了一眼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他们从下车开始,走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走到了这里。虞雨禁不住舒了一口气。
莫白风和外公聊了十几分钟,一回头,见虞雨已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不禁放低了声音。老人看了看虞雨,对莫白风说道:“你这朋友……”
“我们今晚去客栈住。”莫白风和外公同时开口。老人说:“不行!”
莫白风楞了一下:“怎么了?”
“不能住客栈。”老人说着站了起来,“吾给你们收拾床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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