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风话出口的时候一阵阴风将虞雨吹得浑身一个激灵。虞雨瞪着他,捏得莫白风手都疼了。
“这地方……哪来那么多死……人……”虞雨的的“人”字几乎吞了下去,因为莫白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放在嘴唇边比了个“嘘”。
“当年很多在文|革中丧生的人因执念过强成了冤魂,改|革开|放之后,陆续从执念中解放,叶落归根,百废待兴时新生的阳气多,其实也是死气强盛的时候。只是没什么人注意到罢了,”莫白风低声说,“没有及时离开阳世的,有些魂飞魄散,有些和这个家伙一样——”莫白风指了指自己的口袋,虞雨立刻明白他指的是雷音,“成了地缚灵,还有一些,就日复一日在旅途中迁徙,一遍遍回到自己家乡。但因为他们停留在阳世的时日过长,已无□□回,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便是大彻大悟,结果即是魂魄消散。”
“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虞雨一下子愣住了,他抓紧莫白风的手说,“他们回不去!?”
莫白风轻微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定律,要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自己死了,铁定会想方设法进入轮回,为了不扰乱灵车的秩序,这些人大多想不起此事。城市里人气旺盛,好些魂魄因此被冲散,所以这种城郊处,往往更多些。”
尽管莫白风说得头头是道,很有学术意味,虞雨还是禁不住感到害怕,他往莫白风身上不动声色地蹭了蹭,问:“冤魂有那么容易冲散吗?”
他们先前碰到的雷音,因为怨气成了大楼的地缚灵,当年文|革时期留下的魂魄,持续到现在的恐怕都已非普通的魂魄,为何还会那样容易被城市的人气冲散?
“建设中的城市和已建设完毕的城市是不一样的,”莫白风低低地说,“我们国家建设的前几年在工程上事故的发生率是现在的几十倍,这些事故,大多是因为冲煞。煞哪儿来?就是先前这一批魂魄。魂魄散了,怨气不散,我们城市那么污浊,你就没有感觉出来?”
虞雨顶着一张懵逼脸,缓慢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不是汽车尾气嘛……”
莫白风朝他翻了两个白眼,干脆向后一靠,闭上了嘴巴。
“你知道得可真不少……谁教你的啊?”虞雨顿了顿,好奇地问,“你们这一行,有什么系统的学习教程吗?比如学校啊,培训班啊,训练室啊……什么的。”
“没有,”莫白风说,“学这个的人跟赶尸匠一样,都得拜师,没师父就没技能,但是这和赶尸匠不同的一点是,有些人出生就有强大的能力,无神论者也能生生剿灭不少恶鬼,有些人理解能力再强,没有一双阴阳眼也是白搭。”莫白风用一种可惜的眼神看着虞雨说:“你说你一个有阴阳眼的有鬼论者,怎么就这么胆小怕事呢?”
虞雨挺起胸膛说:“谁胆小怕事了,我那是对一切未知事物抱有充足的怀疑态度。”
莫白风说:“你就扯淡吧。”
小面包车在颠簸的路上行驶了二十分钟,虞雨渐渐习惯了这种颠簸。颠簸久了就仿佛坐船,尽管这车非常旧,各处都在嘎吱嘎吱地响,但始终没有散架,就好像城市里那些永远不遵守满员人数的公交车一样。
虞雨在昏昏欲睡中迷迷糊糊地想起些什么。他俩离开的时候整个车站只能看到对方,找不见其他人。停在那儿的公交车都非常破旧灰败,仿佛十几年没有开动过了。车里没有人。那些人如果都是莫白风所说的魂魄,那么他们来时所乘坐的车里同时下来的那一大帮乘客……
虞雨猛地被自己吓清醒了。
太阳几乎已经全部下去了,只剩下漫天的霞光,他们离开了那条石子路,走上了一条更加坚固却也更加坑坑洼洼的土路。虞雨都不知道,这样的面包车居然还能在这样的路上开。
他往前张望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说:“到哪儿了?”
莫白风只说:“还没到呢。”
“这窗能开吗?”虞雨说着越过莫白风去拽窗户上的把手,然而那扇窗非常紧,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打开。虞雨和它卯上劲了,从莫白风身上越过他,做到了三人座的里面,用力猛地将那窗户一把拉了开来——
一个惨白惨白,没有一丝颜色的人头,半是虚浮地挂在窗外,转向了虞雨……
“啊!!——”虞雨猛地大叫一声睁开双眼,一旁的莫白风将他用力一甩,没能甩开,怒吼着说:“你干嘛呢!”
虞雨气喘吁吁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天色还是一片霞光,但是那扇窗户既没有打开,他也没有做到那三人座的里面。收钱的女人坐进了副驾驶座里,头也不回。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已经被自己捏红的莫白风的手,这才惊魂未定地意识到自己先前只是睡着之后做了一个噩梦。
但是那个梦太真实也太玄幻了,让虞雨一时反应不过来。
莫白风掰开他的手说:“你他妈能不能轻点儿啊……我们快到了。”
虞雨楞了一下,一紧张又抓住了莫白风的手,莫白风正要发火,虞雨说:“你走之前,有没有跟梅小姐说过?”
莫白风卡壳了一下,有些回答不上来。
“你没跟梅姐说过?”虞雨楞了一下,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渐渐提了上来。
莫白风嚅嗫了两句,虞雨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从不让我回老家。”莫白风说。
“为什么?”虞雨皱起了眉。
莫白风没有答话,他抿紧了嘴唇,对了虞雨说:“到了。”
虞雨一怔,抬头一看,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经到了尽头。
面包车果然停下了。虞雨才发现路的尽头是一小片圆形的空地,地面上插了一个小小的满是锈迹的铁牌子,用红色的油漆描了几个字。收钱的中年妇女懒洋洋地用大嗓门叫了一声:“到站了。”虞雨被莫白风赶下车,站在下面仔细观察了一下,才看清那是“潼乡”两个字。
“这就到了?村子呢?”虞雨有些愕然。
莫白风说:“在山里,这是距离最近的车能通行的地方了。”
他将东西提在了手中,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向不远处的山林走去。虞雨满脸懵逼,没想到在度过了那小面包车之后,竟然还要步行通过一座山的距离。
“我们这……天黑之前能走进山吗?!”虞雨小跑了两步追上莫白风,又往后看了两眼,面包车依旧停在那儿,在一片霞光里还挺有点儿田园风光的味道。但是虞雨现在满身疲惫,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情。
“看情况呗。”莫白风非常不负责任地丢下一句话,健步沿着小路走进山,虞雨满脸晦气,只好像条大狼狗一样耷拉着耳朵跟上他。在上山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之间那车上走下来了一个人,从客座上走下来的,是个男人。虞雨回想了一下,有个人当时坐在最后面,大约是另一个乘客。虞雨想问问莫白风要不要和对方同行,然而再一扭头,莫白风已经走出了三十米远了。
“等等我……”虞雨转身追莫白风的同时,刚刚下车的人仿佛凝固一般望着这一头。黄昏的光线从他和车的背面照射过来,将它们的形体勾成一片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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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潇潇躺在自己的贵妃椅上用勺子挖西瓜吃,一旁摆着个收音机,播放着一则有关驴友的信息。两个外出结伴旅游的驴友掉进了“天坑”,失踪了三天才被发现,营救队花了一天的功夫将人救出来,其中一个的腿已经不能用了。
梅潇潇下意识地多听了一会儿,想到了莫白风。这臭小子说和虞雨出去旅游,软磨硬泡各般手段齐出,让梅潇潇最终点了头。没等梅潇潇反悔,他就买好了火车票一溜烟跑了。
自从他和虞雨混在一起之后,梅潇潇就觉得仿佛更心烦了。虽说平日里没有他来惹梅潇潇,但他跟虞雨一起住后,事情却没有减少,还变得越来越大胆,什么东西都敢招惹。
梅潇潇头疼的想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会儿,也没有等来莫白风的电话,顿时有些不放心。她刚将手机拿起来打算给那个恐怕已经玩疯了的表弟去一个跨省电话,就有一条短信进来了。梅潇潇是不用手机的,但是这一次却因为莫白风难得给这台很老的手机充了钱。
“姐,我已经到酒店宾馆了,明天就上山去玩!”
梅潇潇嘴上骂了一句“小混蛋”,嘴角却往上翘了翘。要不是照顾到莫白风还没学过什么正经招数,不会用他那一身法力,梅潇潇如何用得着手机。
她放下了手机,也不再理会,用纸巾仔仔细细擦拭了手指,接着径自走向书房里一旁的鸡翅木案几,从几旁的木奁里请出了一本厚厚的老旧的簿子。那本簿子是线装,纸张脆薄,仿佛随时都会碎成几瓣。梅潇潇凝视着这本老旧的泛黄的簿子,眉头蹙了起来。她打了个响指,手指上生生出现了一小簇蓝色的火苗,点着了梅潇潇捉着的一支香。她将香插入香座中,让一缕缕的白烟一点点弥漫开来。她捉着自己的袖子开始缓慢而有韵律地研墨,研红色的朱砂。当所有弥散在空中的的香气都开始渐渐沉淀,梅潇潇停止了手腕的划动。
她翻开那本簿子,簿子里一页一页全是人名,竖向书写。她翻到了有字的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第捌拾壹代、梅瀟瀟。
梅潇潇提起了一支笔,沾了乌黑的墨汁,深吸了一口气,运笔写下:第捌拾貳代——
接着她换了一支笔,沾了朱砂,用更大的力气深深吸气。她落笔用极其艰涩的笔触写道:莫白风。
笔尖提起的时候,梅潇潇猛地松了一口气。她看着那三个红艳艳的字,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然而就在下一刻,那三个赤红的字忽然之间变成了血红——
梅潇潇的脸色猛地大变,一把抓住了胸口的珠子,呼吸急促地看着那透明的珠子里现出的一丝浑浊。
“……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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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白风等了三分钟,不见有电话打进来,于是放了心,将手机揣进了兜里,对虞雨说:“我们走吧。”
“你这是干什么呢?”虞雨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
“给我姐报个平安,从这儿进去,就没信号了。”莫白风说。
虞雨有些不安:“梅小姐到底为啥不让你回老家啊?你这几年难道就没有回来过?……”
虞雨一路跟着莫白风一路问去,莫白风被问烦了才说:“你有完没完啊,就是嫌落后不让我来呗,怎么的……”
最后一丝阳光也渐渐收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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