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二日殷旭才去翊秋宫,她站在翊秋宫门口等着通报,没想到赵美人传话说,她身子不适,不要裁衣了,叫殷旭直接回去。

    通报的小黄门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提醒殷旭说道:“姑娘既然是司制局里得力的,就往别处使劲儿,美人现在精神气都没有......”他压低了声音:“我在这儿熬着都没劲,巴不得调出去呢。”

    昨日殷旭向别人打听了些赵美人的事迹,说是金帐国早些年送过来的胡人,不是草原人,也不知是西边哪个小国的,皇帝前些年图个新鲜,宠幸过一段时间,但慢慢也就忘了。如今一连十年没来过赵美人这儿了。

    翊秋宫上上下下,跟着一个没有子嗣,没有宠爱,甚至不太通中原文化的妃嫔,就好比入了一座永远不可能得到升迁的冷宫,人人都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走。所以,这小黄门才十分奇怪,殷旭为何非要巴着赵美人,求着给她量衣。

    殷旭掏出一点碎银,递给小黄门。银子不多,但是这个在翊秋宫当差的小太监,平时哪里来的油水可以刮,就连内府那边儿置办东西都经常缺斤少两。他见了这银子,一脸困倦的脸上马上笑出了朵花来。

    “姑娘哎,你这是干什么,你对美人这么尽心,是咱们美人的福分嘞,这么见外做什么!”

    殷旭也笑得和蔼:“这几日办砸了不少事儿,前几天你也知道,莫名其妙就被横着抬了回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姑姑一顿好骂,这不想着法子讨点主子的欢心嘛。”

    这个小黄门前日并没有在这里值守,听到这番话他也好奇起来:“前几天在这里值守的几个兄弟,不知道为啥都被调到外府去了。姑娘那天你也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美人还亲自求了御府令大人,那个春桃,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啧啧。”

    殷旭还想向他们打听情况呢,但从这个小黄门的话语里可以判断出,他什么内情也不知晓,而那日翊秋宫里知情的太监们,都被调到了做苦力的外府。想不到御府令的手如此长,就连宫里人头调动也能干涉,殷旭有些头疼了起来。

    她同小黄门随便瞎扯了两下,又扯回了正题,她叫小黄门再去通报美人,就说自己任务在身,奉了命出来,若是今次又量不成衣就要被姑姑活活打死。早就听闻,翊秋宫的主子是心善的,不会坐视不管。

    过不出其然,那个小黄门笑嘻嘻地跑出来,“姑娘你还真有办法,美人叫你进去呢。你跟我走,美人在暖阁那头。”

    殷旭便跟在他后头,穿过几扇拱门,走上一道回廊。这翊秋宫也有个小院,只是少些打理,乱草丛生。好在园中造景精致,曲径通幽,布景的人十分用心,看得出十几年前,这个美人也是受过皇帝恩宠的。

    几步走下来,便到了暖阁,暖阁偏僻,阳光也照射不到,显得有些阴森幽暗。殷旭立在门外石阶上等候,没过多久,就有个十三四岁的宫女推门出来,叫殷旭进去。

    殷旭走进了暖阁内,屋里暖暖的,烧着檀林一带产的铜丝炭,这种炭烧得极暖,但是烟大,本不该是美人这样身份的人烧的,但内府欺负赵美人不得宠,性子又软,便常年拿这种货色搪塞翊秋宫。

    屋里除了美人和她,便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先前那个脸蛋圆圆的年幼宫女,也去了门外侯着。

    美人斜倚在美人榻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毯子,似乎在看书。

    殷旭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不得宠的胡人妃嫔,咋一看去,和中原人也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若是再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赵美人鼻高眼深,头发也不同于中原人的乌黑,呈现出一种偏褐的光泽,面色也比寻常人白上许多,按照中原的眼光,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绝色佳人。只是手执书卷时,带了种旁人都难有的气质,温和却又疏离。

    殷旭向美人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可要下榻来?”

    赵美人轻轻“嗯”了一声,便放下书,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殷旭拿了各式工具,在美人身上比划,便发现美人长得十分高,但也十分清瘦,不堪一握的腰身,好似一阵风便要吹跑了。她突然想了起来,其实量衣,并不是美人自己提出的,而是御府令伙同春桃,谋划的一个借口,哄骗她来到翊秋宫的借口罢了。

    殷旭低着头,头几乎快要贴在美人的胸前。美人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似宫中寻常的香料,她也形容不出,只觉得十分清新淡雅。

    她能隐隐感受到美人身上的温热,连着她的胸口起起伏伏,好似一首无声的琴曲,就这样静静流淌。

    “已经很久,没人给我量衣了。”美人突然轻轻说道。

    殷旭发现,美人的口音很好听,也很流畅,半点都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娘娘这些年,可吃了苦了。”

    美人笑了笑:“这哪叫吃苦,吃穿不愁。衣裳旧是旧了些,又不是不能穿。”

    殷旭有些愣了神,她突然想起来,美人是在十四岁年那年入的宫,虽说如今过去了十四五年,可美人却并没有老去,三十不到的年华,风华正好。她温婉一笑,正是风情万种。可这样的容颜,这样的风情,却被藏在深宫无人识得,无人知晓。

    为何皇帝不能继续宠爱这样的人呢。

    这话却不能问出来。

    她量完了,把各式工具收起来,抬头时,美人已经坐回了榻上,手里拿着那本书。这是示意她可以走了,殷旭心里十分清楚。

    “家父曾在大漠做游商,在图兰住过两年。”推门前,殷旭突然说道。

    只见美人手中轻轻一抖,语气却十分平缓,看似毫不在意:“陈年旧事,再说何益?”

    殷旭用余光瞟见美人手腕的轻轻一晃,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

    她其实并不知道,赵美人的故乡是西边大漠里哪个小国。但根据宫里人的叙述,赵美人的故国应该是被金帐汗国给灭掉的,时间大约在十五六年前,她根据所学所闻推断,可能就是小国图兰。

    殷旭转过身,把手里的木盒抱在怀里,眼睛看着美人:“我曾听家父说过,图兰城就建在一条河旁,那条大河一到冬日就会干涸,露出光秃秃的河床,但到了夏日里,巨浪滚滚,连牛都可以冲走。他还说,这条大河的图兰名字叫做‘离布’,意思是小河,我当年还问过爹爹,为何一条大河却叫作小河,说我长大了,一定要去亲眼瞧瞧。”

    美人闻言,口中沉默,手上却缓缓放下书。过了许久,才说道:“谁许你这样说话的?”

    殷旭没有说话。半晌,又听见美人软了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殷旭。”

    “图兰已经被灭国了,离布再大,河畔也只剩了一座空城,被埋在黄沙之下,你再想去,怕是连路都没有了。”

    殷旭看了看赵美人的脸色,说这话时,没有什么喜怒,似乎在叙述什么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是眼神中微不可察的闪烁,还证实着美人心中,并不如真正的古井那样毫无波澜。

    “是的,十多年前听闻噩耗,家父卧床了好几日,说是心中悲痛,那样美丽的国家,就活生生地毁在了北蛮子铁蹄下。”

    “北蛮子?”美人奇怪道:“在你们中原人眼里,我们图兰,不也是北蛮子吗?”

    “不一样的,”殷旭说道:“通古金帐国逐水草而居,没有文字,茹毛饮血,居无定所,确实野蛮。而图兰这样壮丽雄伟城郭之国,秩序井然,与‘蛮’字,实在搭不上关系。旁人或许不知道,可是奴婢是知道的。”

    赵美人闻言,沉默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图兰,自是和他们不一样的......”

    美人又说道:“你是个汉人,与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呢。走吧,与我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故国没了,便是永远没了。”

    殷旭却笑了笑:“春桃姐姐没了,便也永远没了。”

    赵美人一下子变了脸色,“你好大的胆子!”

    殷旭继续说道:“还请问娘娘前日为何,要为春桃姐姐,求一个奴才呢?”

    赵美人面有怒色,“谁许你这样说话的?”

    殷旭便跪了下来:“那是因为,娘娘相信春桃是无辜的。在翊秋宫私会外男,这件事情,根本说不通。”

    赵美人白了脸,也不看她,而是朝门外喊道:“来人!”

    这时,那个脸蛋圆圆的小宫女便推了门进来,一眼便瞧见跪在地上的殷旭,和脸色难看的美人,心底纳闷,这人究竟犯了什么错,能把脾气一向极好的美人,都给惹怒了。

    “带她出去。”赵美人说道。

    殷旭却没有动,而是俯身在地上:“那日事发之时,奴婢也在场!娘娘若是有什么不解的,大可以问奴婢!”

    殷旭俯在地上,看不见美人的动作,只觉得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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