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亮的声音在这些学子中直接激起千层浪,人群一片哗然。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敢提出不服?难道他不懂,就算不服,也只能藏在心底,脸上还要做出心悦诚服模样?
林玖在听见这声音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僵硬的望向叶琅,对方却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仿佛刚刚那句“不服”并不是由他提出。
谢衍初掀起眼睑,墨色的眸子中隐藏着暗晦。
薛祁由于拳头握的太紧,拳头上都泛起了青筋,眼眶里开始升起一层白雾,朦朦胧胧,有液体将要流淌出来。
这是他的兄弟!
在面对强权时,能有多少兄弟可以无畏无惧,挺身而出?
他知道阿琅有这个心思他就已经满足了,得罪了谢衍初,对阿琅而言,没有丝毫好处。
所以不能让阿琅站出去!
他刚想动身挡在叶琅身前,却是脚步稍有微动,叶琅便向他瞥视一眼,这眼神中隐隐透着镇定与威严,莫名的让他停住步伐。
似乎,阿琅并不是头脑一热?
叶琅微笑,向谢衍初作揖道:“大人的这个观点,学生并不认同。”
薛祁听见这话,心中着急,难道刚刚阿琅脸上的镇定都是假的,实际上他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阿琅腹中的墨水究竟有多少,大伙心中都清楚,他几乎没一次完完整整听过先生所说的内容,如今也只是勉勉强强遇见书本上面的字可以认识,可动起手来,那就是一张张鬼画符。
他现在的水平,去与谢衍初争论,不是自暴自弃是什么?
可薛祁内心却又压抑不住那番升起的感动,明明知道自己的墨水有多少,却依旧无所畏惧,为兄弟义无反顾。
他一面觉得阿琅真傻,却又忍不住想向大伙炫耀——看,这是我的兄弟!
这就是兄弟,可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兄弟!
叶琅自然不知薛祁已经被自己脑补的画面所感动,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谢衍初恐怕是朝着自己而来,这件事倘若是由他而起,就不应该牵连他人。
况且最关键的是,叶琅根本不知道曾经那个冲撞谢衍初的嫡子,在市井被狠狠杖责二十棍的消息,所以对于大家为什么缩在角落不敢言语的态度实在不能理解。
即使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人有点不可一世,但他对谢衍初的形象还停留在原本的明辨是非上。
所以当他为了薛祁站出身来,一时间令当场无数学子所动容。
谁不想拥有一个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呢?
谁又不想拥有一个可以在关键时刻两肋插刀的兄弟呢?
谢衍初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旋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没有说话。
他不说不代表没有人替他说,身后的那名侍卫上前一步,抬起下巴冷笑道:“莫非叶小公子是在藐视朝廷重臣吗?”
这顶帽子扣下来,叶琅估计要被活剥层皮了。
薛祁站在一旁,恨不得自己上前替叶琅辩解,却没想到叶琅在听完这话后低笑出声。
少年人声音透着清润的磁性,像是山间的溪流拍在石壁上,清清冷冷。
“提出不同看法就是藐视朝廷重臣?莫非谢家公子要整个朝堂都是.......谢家之言?”
只有谢家之言,那陛下算什么?
这话堪称诛心,若是承认,就相当于承认了忤逆的罪名。
只是叶琅在扣下这顶帽子后,莫名有点心虚,虽说在他看完原主的那些记忆后,遇见谢衍初就会浑身不自在,但毕竟是曾经的好兄弟,如今为了维护另一个人去反驳他,就像是曾经的最好的兄弟,突然有一日开始争锋相对,但原主的记忆时时提醒这叶琅,对于谢衍初而言,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侍卫被这话激的恼羞成怒,拔出手中的剑,对准叶琅的脖颈,气急败坏冷笑道:“我这把剑,还从未饮过血呢。”
他身上带着从战场而来浓重的煞气,在叶琅这个距离,甚至可以嗅到对方长剑上的血腥味。
若是一般公子,在面对这种情况,早已经面露怯色——都是一群在金窝银窝生长的宝贝疙瘩,别说战场杀人了,就连一只鸡都未曾杀过。
即使知道对方不会那么冲动,一怒之下就杀死自己,但是对于悬挂在脖颈处的长剑,怎么可能会保持无动于衷。
读那么书,心中清楚是一会事,但能否做到这份安之若素,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叶琅却如同没有看见悬挂于脖颈间一不小心就可以取他性命的长剑,脸上挂着浅笑,目光直视谢衍初道:“大人刚刚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有另一番见解。”
谢衍初神色看不出喜怒,叶琅眼神中含着笑,接着道:“清临县就连教书先生也未曾几人,在叶琅之前,就连童试,都未曾有过一名通过者,人们大多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没有多少人将心思放在科举上,可清临县居然出了一个连中三甲的殿元叶琅,倘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叶大人为何没有在清临县庸庸碌碌过完此生,而来到京城了呢?”
“所以,相比较于身处的群体,更重要的是自身内心对坚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乃正道。”
乌发倾泻,白衣似雪,少年唇角噙着笑,本就艳丽的容色带着温润与淡然,清风拂过,宽大的衣袖随风轻舞,像极了随时随地就会羽化的谪仙。
众学子一片震惊。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叶琅吗?
别说这么侃侃而谈了,在那把长剑放在他的脖颈处时,就应该吓的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了。
这才是叶琅的正确打开方式!
天气真冷,是不是他们还没睡醒,还在做着梦?
林玖心里闪过对叶琅的赞叹,毕竟视脖颈长剑于无物这点,林玖自认自己做不到对方的那份淡然,当然,他更敬佩起薛祁未雨绸缪的本事。
那些话肯定不是阿琅自个一个人想的,必定是薛祁偷偷教他的,就是为了避免有一日遇到这种情况。
今日,可不就用到了吗?
至于为什么要叶琅上去反驳谢衍初,而不是薛祁自己,那肯定是薛祁将自己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阿琅,就是为了让阿琅能在众学子间为自己的不学无术耀武扬威番。
另一边的薛祁眸子发热,他没想到,阿琅装模作样的功夫居然练到这种程度,居然可以在谢衍初面前侃侃而谈,视长剑为无物,他更没想到,林玖早就预料到某天谢衍初会找自己的麻烦,特意防患于未然,将这些话教导于阿琅。
至于为什么要阿琅上去反驳而不是林玖自个儿,那肯定是林玖为了让阿琅在学子中可以出尽风头。
想通这点,林玖与薛祁相对视一眼,都互相理解的微笑点头示意。
林玖:不愧是我机智的好兄弟!
薛祁:有个兄弟真好!
眼神对视后,更加确定刚刚脑海中的猜想没错。
叶琅抬头直视谢衍初,温雅的笑道:“大人认为我所说的可有理?”
听见叶琅的声音,两个才回过神,糟糕,一时太过兴奋,忘记了谢衍初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万一他非要找茬怎么办?
于是又抬头紧张的望着眼前的这幕。
寒风轻轻的吹拂过众学子的发稍,带着细小的雪粒,一时间就连雪粒吹打到脸上的声音都可听见,大家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望着谢衍初。
毕竟这人喜怒无常,万一突然随便找出个什么罪名,安插在叶琅头上,也有可能,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寒风的冷稍气息。
林玖的额角开始有汗珠溢出,他在想,也许薛祁之所以让阿琅出面,就是因为出风头的同时也伴随着危险。
薛祁拳头握的很紧,拳心处有冷汗冒了出来,他在想,莫非林玖之所以没有自己上,就是因为担心得罪谢衍初?
思及这里,两人心有灵犀的偷偷对视一眼。
林玖: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薛祁: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
两人在发现彼此望向对方不满的眼神后,心中连连冷笑。
林玖:果然是心虚了,所以脸色这么难看。
薛祁:瞧他脸色铁青的,肯定是心中有鬼。
叶琅还不知两位同窗的眼神交流,腰背挺的笔直,像一颗松柏,唇角噙着笑意,泰然自若的立在那里。
在所有人都以为叶琅要玩完了,毕竟对方可是谢衍初,而谢衍初在京城中可谓是出名的睚眦必报,所以心底偷偷为叶琅默哀起时,谢衍初发话了——
“走吧。”
众人不敢置信,居然就这么算了?
可这声音的确是谢衍初的。
谢衍初磁沉的声音带着心不在焉,眼睑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落下阴影。
旁边的侍卫也甚感意外,但依旧顺从的将手中的剑收回鞘中,直到这队人马消失在视野中,林玖才跑到叶琅身旁,脸上残余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阿琅,你刚刚的模样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我如同第一次看见阿琅,那么长的剑悬挂在脖颈旁,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还能有胆量说出那么多的话。”
“就是,就是,我也没想到阿琅原来如此巧舌如簧。”
一群学子围绕住叶琅,脸上带着钦佩。
自从这件事后,不少学子都肃然起敬,毕竟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叶琅为薛祁说话而顶撞谢衍初,这种气魄就不得不由他们敬佩。
有人钦佩,自然也有人不爽,于是人群中一道声音酸溜溜的传来。
“谁不知道那些话是事先有人教导过的,不然就凭叶琅,又怎么会说出这般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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